有钱能使鬼推磨,第二天一早,携着长短枪支的租界华捕及红头阿三,几乎立满了半条马路;沪西jǐng局的二十几个jǐng察,则密密层层地布满陈公馆砖墙外侧,虎视耽耽地注视每个人的行动。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形势显得十分紧张。尽管如此,陈公馆的两扇大铁门,依然紧紧关闭着,开着的只是一扇小门,好让确认身份无误的亲朋好友进去。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本指望能借此机会传递些正面信息的陈斌,随着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多,心情却变得越来越坏。可面对着这些个在上海滩赫赫有名、且有权有势的“亲朋好友”,他又不得不强打起jīng神接待。
“子晋公为人仗义,且乐善好施,在上海滩是众所周知的,如今遭此不测,真是天妒英才啊!然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还望贤侄能够尽快振着……”
说话的这位老者叫傅筱庵,是清末及民国有名的企业家、银行家,曾出任北洋zhèng fǔ高级顾问,还曾当选上海总商会会长。现在更是“如rì中天”,在rì本人的扶持下当上了上海市长。名副其实的大汉jiān,真不知道骨灰盒里的那位,怎么会跟他攀上关系的?
除此之外,还有同样“声名显赫”、在沪西歹土呼风唤雨的沪西jǐng局局长潘达,以及那个把陈家害得苦不堪言的“老同学”——石川少尉。
他们这么一来,岂不是越描越黑?真是弄巧成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陈斌的肠子都快悔青了,暗想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办这个丧事呢。
哑巴吃黄连,恨不得搧自己一万个耳光的陈大少爷,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咽,恭恭敬敬地回道:“傅市长rì理万机,又值多事之秋,还能亲临寒舍,陈家上下无不感恩涕零,大恩不言谢,请市长大人受小侄一拜。”
“贤侄无需多礼。”
嘴上那么说,但傅筱庵还是坦然接受了陈斌的大礼,随即转过身去,对正跟石川少尉聊得正欢的潘达,异常严肃地说:“潘局长,陈公馆的安全固然要紧,但缉拿元凶也同样重要,希望你们沪西jǐng局能够尽快破案,以慰子晋公的在天之灵。”
破案……谈何容易呀?
要不是想再敲上陈家一笔,潘达才不会来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更别说让他去跟杀人如麻的军统特务死磕了。但市长大人终归是市长大人,人家的靠山比自己更硬,所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连忙应道:“缉凶拿盗、保境安民,是我们沪西jǐng局的本分,卑职一定会跟巡捕房紧密合作,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他们真要是有那个本事,上海滩也不会变的腥风血雨,但凡跟政治沾点边的都人人自危了。
尽管如此,从未指望、甚至从未想过报仇的陈斌,还是立马谢道:“有劳潘局长了,这份大恩大德,陈家上下没齿难忘。”
小鬼子石川雄二似乎也意识到该说点什么,蓦地转过身去,朝灵堂zhōng yāng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句中国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但为了建立皇道乐土,为了rì中提携的共存共荣事业,又不得不出此下策,望继祖君能理解我的苦衷,并一如既往的支持皇军。
同时,为表达对你和你们家人的歉意,我已把你推荐给了我们共同的学长、已升任‘登部队’情报参谋的原田君,并真诚地希望你能化悲愤为力量,到‘登部队’情报室担任翻译官。”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对“皇道乐天”、“rì中提携”是什么玩意儿心知肚明的陈斌,是既不会理解他所谓的苦衷,更不会傻到再去当什么翻译官“一如既往的支持皇军”。
于是略作沉思了片刻,异常凝重地说:“石川君,你我同窗三年,对陈家亦非一无所知,如今家父仙去,做儿女的自然希望他老人家能入土为安。”
“你是说要回槟榔屿?”
“是的,而且要尽快回去。”
陈斌的反应,让想攀上“登部队”关系却攀不上的潘局长很不是滋味儿,禁不住地脱口而出道:“陈公子,千万别辜负了石川少尉的一片好意呀!‘登部队’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般人想进都进不去的。若是有‘登部队’为你撑腰,那为令尊大人报仇雪恨还不是手到擒来?”
“登部队”是rì本中国派遣军第十三军的代号,所辖的几个师团负责上海、苏州、常州以及南京一带的防卫,在潘达等汉jiān看来去十三军当翻译官无异于一步登天,但对陈斌而言却是刀山火海。
可现在却被架到孝子的位置上下都下不来,不去就是不想为骨灰盒里的那位报仇雪恨,而去了可就真成名副其实的汉jiān了!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在门外迎来送往的大管家陈良快步走了过来,向众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附耳低语道:“少爷,中法学校的褚民谊褚先生来了,您是不是出去接一下?”
褚民谊褚先生!
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在汉jiān榜上的排名一个比一个高。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把陈斌被搞得焦头烂额,连回头撞墙一了百了的心思都有了。
“贤弟、贤弟……恕愚兄来迟了!”
到底是练太极拳的,中气十足,人还没看见,声音便远远的传了进来。陈斌再次看了灵堂zhōng yāng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遗像,暗想老爷子啊老爷子,你的朋友怎么都这么特别呢?
就在他硬着头皮,正准备执晚辈之礼出迎时,令众人瞪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年过五旬、跟陈继祖那死鬼老爹陈茗轩差不多大的褚民谊,居然紧抓着陈大少爷的双臂,一脸悲切地说:“贤弟恕罪,贤弟恕罪,愚兄来迟了!”说完之后,竟在众目睽睽下执晚辈之礼,对着牌位恭恭敬敬的磕起了头。
都说褚民谊是个糊涂蛋,那也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以至于连对他的所作所为早见怪不怪的傅筱庵都懵了,忍不住地问道:“褚……褚……褚先生,您这是……”
“来人……上赙仪!”
褚民谊并没有解释,而是回过头去,指着随从们奉上的一捧捧赙仪,对同样目瞪口呆的陈斌言辞恳切地说:“贤弟,赙仪共五份儿,璧君、耀祖、昌祖或事务繁忙,或身在异地,无法亲自赶来吊唁姑父大人,所以由愚兄一并代劳了,还望贤弟见谅。”
“褚先生,您……您……您是说子晋公是汪……汪夫人的姑父?”
傅筱庵人虽然老了,但思路却是很清晰,一下子就理顺了陈家跟汪jīng卫及褚民谊的关系,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褚民谊重重的点了下头,煞有介事地确认道:“继祖贤弟已仙逝的高堂,跟鄙人的岳母大人是表姐妹,也就是贱内的表姑母,这不……汪先生还亲笔手书了一副挽联。”
上联:哀慕有余恸,瞻依无尽时。
下联:百年三万rì,一别几千秋。
真的假不了,假的更真不了,完了,这下是彻底完了!
看着挽联下那龙飞凤舞的落款,听着褚民谊那煞有介事的介绍,陈斌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接着突然眼前一黑,竟直挺挺的晕倒过去,幸亏大管家陈良手疾眼快,连忙一把抱住。
“祖儿,祖儿……!”
跪在一边答谢来宾的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顿时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在大厅里帮着忙碌的老夫子和钱先生,则手忙脚乱的搀扶起少东家,灵堂里霎时间乱成了一团。
等陈良再次出现在灵堂时,前来吊唁的客人已寥寥无几。
“褚先生、王先生、刘经理,我家少爷一连三天三夜不省人事,期间滴水未进,再加上老爷去逝给他带来的打击,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再加上醒来后又忙于办丧,刚才晕倒实属身心俱疲,请容陈良代我家少爷及太太们给各位告个罪。”
人都晕死过去了,事情自然是谈不成,褚民谊只好留下几句宽慰的话,不无失望的打道回府。富在深山有远亲,三姨太李香梅和四姨太五月红的那十几个趁吊唁之机,前来吃大户的远房亲戚,却无一例外的都留了下来,叠纸钱的叠纸钱,收拾花园的帮着收拾花园,看上去倒也十分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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