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六 夜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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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少卿和刘溪无声地走到小房间的窗前,里面正是他们要找的值班人。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中年妇女,另一个则是年轻姑娘。她们都躺在床上睡着了。

    刘溪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这两个值班的女人。他回头看了右少卿一眼,似乎想看出她要如何处理这两个女人。

    右少卿没有说话。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大手绢,蒙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刘溪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苏姐并不想要了这两个女人的命。

    右少卿轻轻地去拧门上的把手。就在这时,床上的中年妇女却翻了一个身,并且睡眼矇眬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右少卿和刘溪迅速蹲下来,透过窗边看着她。

    中年女人趿拉着鞋,摇晃着向门口走来。她拉开门走出来,立刻就看见蹲在门口的右少卿。她刚刚张开嘴,右少卿已如猎豹一般跃起,一记重拳打在她的脸上。女人一声哼叫,沉重地倒在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这个时候,右少卿立刻跳起来,冲进小房间里,直扑到那个年轻女人的床边。

    那姑娘已经被小房间外面沉重的响声惊醒。她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就看见一个蒙着脸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正俯身看着她。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正要张嘴喊叫,太阳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右少卿摸着她的鼻息,伸手从后腰拔出匕首。

    她的这个动作,让跟在她身后的刘溪大吃一惊。他压低了声音喊:“苏姐,苏姐,不要呀!”

    右少卿回头瞪他一眼,“闭嘴!”她用匕首割断窗帘上的绳子,很快就将两个女人捆了起来,最后用毛巾堵上她们的嘴。

    刘溪蹲在她身边,小声说:“苏姐,你的拳头真重。”

    右少卿盯了他一眼,“只有这样,她们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刘溪立刻就听明白了,连连点头。

    此后,他们慢慢地在整个报房里巡视,寻找电台。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排木柜中唯一的一只铁皮柜里找到了电台。铁皮柜里的搁板上,还有一些配件,这也是他们需要的。

    后面的事,就是刘溪的了。他仔细地检查了电台,还有耳机、电键、天线、电池等等。他们把所有这些东西分装在两个帆布包里,背在背上,又按原路离开了汉口邮电局,沿着黑暗的小巷,迅速地消失了。

    两天后,刘溪在自己的住所房顶上架设好天线,也对电台做了一番测试和调整,做好了发报的准备。这天的夜里,魏铭水和右少卿都坐在他的小房间里,看着他开机,调试波段,然后敲击着电键开始呼叫。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最先接收到武汉第五潜伏组的呼叫信号的,并不是台湾的情报局,而是在南京的左少卿。更准确的说,是左少卿从前的忠实部下,报务员出身的柳秋月。柳秋月用来接收电台信号的,竟然是一台亚美牌1651型收音机。

    天下的事,总是有点诡异,令人不可预测。请看官们慢慢往下看吧。接下来咱们要讲的,自然是左少卿了。

    左少卿从柬埔寨国家监狱里成功越狱,跳上开往曼谷的火车,在柬泰边境城市波贝跳下火车。之后,她一路乞讨,或步行或搭车,经缅甸进入云南再抵达昆明。然后乘慢车北上。左少卿抵达南京的时间,是一九五七年的四月二十七日。

    她绝没有想到,她的厄运还没有结束。就在这一天,她被关进南京市公安局的下关拘留所里,并在那里,遇到了另一个灾星。

    当左少卿终于走下那辆慢如蜗牛的火车,并且随着人流走出站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零乱,满面倦容。她的全部行李,就是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再有,就是那块至关重要的香皂了。她此时的样子,真的如同一个逃难的难民一样。

    她穿过这个曾经很熟悉,现在已非常陌生的南京站站台时,小心地看着周围。很难说隐藏在暗中的“水葫芦”,是否有力量在国内布下罗网,寻找她的踪迹。

    但是,当她一出车站,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出站口的外面有许多警察,还有一些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人。他们正在检查每一个出站的旅客。到了这个时候,左少卿再想往回退已经不可能了。

    一个戴红袖标的人拦住她,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然后伸手向旁边一指,说:“往那边走。”旁边另一个戴红袖标的人也向她挥着手,示意她往那边走。

    左少卿立刻就看出来了,这种阻拦是有选择的。对有些刚下车的顾客,他们挥挥手就让他们走了。但对他们认为可疑的人,或者像左少卿这样难民一般的人,就被他们指到一个被圈起来的空地里。左少卿想了一下,猜测可能是临近“五一节”,南京的警察们正在清理可疑或者闲杂人员。

    左少卿不敢发作,只能尽量平静地走到那块被圈起来的空地里。用她眼光来看,被指到这里来的人,有的人也像她一样灰头土脸、衣服破旧。还有的人则贼眉鼠眼,用惊慌不定的眼睛四处乱看着。

    一个警察,手里拿着纸夹子,走到左少卿面前,用冷峻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左少卿明白,目前的情况对她非常不利。

    “你的名字?”警察拿着笔,打开纸夹子,抬头问她。

    “左少卿。”她轻声回答。

    “从哪里来?”警察又问。

    “从昆明来。”左少卿的声音更低了。

    “来干吗?”

    “来找亲戚。”

    “干什么?”

    “那边过不下去了,想在这里投亲戚,找个事做。”左少卿轻声回答。

    “有证件吗?”

    左少卿摇摇头,“没有。”

    警察的目光就有一点阴沉了,再次上下打量着她。他点着脚下说:“在这里等着,不要走。”然后就转向旁边的人。

    左少卿冷眼看着,果然旁边的那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什么证件。警察看过证件,向那人挥挥手,就让他走了。这时,她就很犹豫,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低着头,静静地站着,努力不引起别人更多的注意。

    一个小时后,左少卿和另外十几个被挑出来的人,被赶上一辆卡车。

    现在,左少卿坐在颠簸摇晃的车厢地板上,无言地看着外面,心里沮丧而灰暗。此时的感觉,竟是无从说起,甚至也无从想起。

    她自从在南越金兰湾窥见阮其波被人刺杀后,到现在,差不多已有二十天了。在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是步步惊险,步步危难。她在梅医生诊所里搏命。从美军基地里飞逃。两个向导被人先后枪杀。她越境时又将脚髁扭伤。在金边被台湾来的人追杀。最后,她从柬埔寨国家监狱里越狱出逃。所有这一切,她都挣扎着闯过来了,真的是步步艰险,步步命悬一线。

    现在,终于回到国内了。从她的感觉里说,她已经回家了。她在台北七年,日思夜想的,就是回家呀!但是,就在刚才,她被警察和戴着红袖标的人喝斥着,推搡着,赶上了这辆卡车。她颠簸着,心里总有一种难以消除的耻辱感。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车外的街景。旧景依稀,还存在她的记忆里。她看出来了,卡车正向下关方向行驶。她记得,下关警察分局有一个拘留所,应该是过去留下来的。毫无疑问,她将要被送进这个拘留所里。

    现在,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问题,其实是对有选择的人说的。但她现在,其实没有选择。也许,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告诉警察,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要和一个叫杜自远的人取得联系。

    但是,继续往下想,她就感到恐惧了。

    警察一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谁又会相信呢?这样一个穷困潦倒、满头乱发的女人,竟在台湾国民党保密局里潜藏了多年?她想骗谁呢?混一顿饭吃吗?

    于是,警察们一定会反复盘问她,没完没了地盘问。那时,她可能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说出从前的经历,说出她的真名和曾经用过的名字,说出她曾经在南京的经历,说出她后来在南越的经历。最后,她只得说出藏在香皂里的,那个至关重要的胶卷。这样一来,毫无疑问,香皂和香皂里的胶卷就会离开她的手,离开她的控制,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也许,到了最后,警察终于相信了她的话。他们就要层层向上级汇报,把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的秘密,一遍一遍地说给别人听。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的秘密就会在整个公安系统里流传。最后!他妈的最后!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她的秘密就会毫无疑问地流进“水葫芦”的耳朵里。这是肯定的,没有“几乎”。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结果,她会在某一个夜里,被人刺死在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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