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六 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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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右少卿才轻声说:“老魏,我留下来的原因,是我自己的事。我留下来,他妈的也是自愿的!我猜想,你们也是自愿的,至少部分是自愿的。但是,我们他妈的留下来,不是为了送命!他妈的不值得!”

    魏铭水有些阴沉地盯着她,“局本部的命令,你敢违抗吗?”

    右少卿再次瞪起眼睛,“老魏,不要再跟我提本部里的那些王八蛋!他们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他们毫不关心我们承受多么大的危险,更不关心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他妈的,他们只要我们拿生命替他们换来官位!老魏,送命的事,我们不能干!”

    魏铭水盯着她不说话。要是在从前,他可能早就把她枪毙了。但现在不是从前了,现在他们是潜伏人员。今天的要命之处还在于,他的军心已经动摇。他从身边那些组员们的脸上,已经看明白这一点。老实说,他自己也心旌摇动,不可自抑。

    他阴沉地说:“他妈的,送命的事我们不能干,我们还能干什么?”

    右少卿看着他,终于缓和了声音说:“老魏,我建议,什么爆炸暗杀,只会叫我们送命的事,不要再干。我们能把情报工作做好,就已经很好了。”

    “本部已经批准我们的行动方案,你说怎么办?”魏铭水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老魏,我相信,你可以找到理由。我也可以找到。”

    魏铭水不动声色地沉默着,掂量着今后的行动和每一个组员的表情。他许久才说:“这样吧,今天已经很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今后怎么办,我们找时间再商量。”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露出一丝凶光,盯在右少卿脸上。

    右少卿也盯着他,坚定地说:“老魏,等一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魏铭水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右少卿说:“我知道你们为了这次行动,已经筹划了一段时间,去踩过点,去观察过,甚至是许多次!是不是?”

    “是。那又怎么样?”魏铭水狠狠地说。

    “我怀疑他们已经暴露!”右少卿说话时一字一顿。

    “你怎么知道?”魏铭水几乎是吼了出来。右少卿的话如刀一样,轻易地挑开他藏在心里的那一点侥幸,让他震颤,更让他愤怒。

    右少卿丝毫不让地盯着他,“老魏,你用不着生气。你看看他们今天晚上的表现,就应该知道!他们动不动就发狠,动不动就拿刀!出门在外脸上都挂着凶相。他们要是不引人注意,我他妈的就不是右少!我怀疑,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他们差不多已经暴露了!”

    栗长贵立刻跳了起来。纪宝兴也瞪大了眼睛。

    魏铭水向他们一挥手,“好!就算你说的对!你说怎么办!”他其实在心里也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他知道这样的危险意味着什么。

    右少卿用手指点着身边的组员们,“所有人,三天之内,必须立刻隐蔽!改变工作单位,改变居住地点。最重要的一点,每个人的居住地不能告诉别人。不要一个人被捕,把其他的人都给招出来!”

    听到她的话,所有的组员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危险就在眼前。

    右少卿一个一个地盯着他们,“我再说一遍,三天之内必须隐蔽!谁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一个月后,在东菜场布告栏前看通知!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怎么办,你们自己决定!我可要立刻隐蔽!老魏,我先走了。一个月后,在东菜场布告栏前看我的通知!”

    右少卿说到这里,把每个人都盯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库房里一片寂静。冰冷的风在库房里无声地旋转着,也扰动在每个人之间流动的恐慌的眼神。

    魏铭水心里极其恼怒,但也只是藏在心里。有一点他明白,在目前这个环境下,谨慎是必不可少的。他看着身边的组员们,轻声说:“好,我们先隐蔽一下。一个月后,老子会和她算账!”

    魏铭水真的是极其恼怒。会议结束后,他单独留下刘溪,拟了一份电,让他给台湾方面发报。在电报里,他汇报了右少卿蛊惑动摇军心、拒绝执行本部命令的行为。最后,询问处理办法。

    刘溪的这个电报在天亮前发了出去。半个小时后收到本部回电,要求对右少卿按战时军法条例处置,决不可心慈手软,等等。

    刘溪收到电报后,心中恐惧万分。此时,天已经亮了。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没有去找魏铭水,而是用一天时间辞了职,搬了家,把所有的设备转移到了新地点,并且隐藏起来。

    因此,魏铭水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看到这封电报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魏铭水的武汉第五潜伏组已经发生了重大变故,不是当日的样子了。

    魏铭水虽然极其恼怒,但仍然采取行动隐蔽。他用了两天时间,将“荣利饭馆”以极低的价格盘给另一家饭馆老板。他和新老板约定,第三天早上去拿首笔定金。

    但是,第三天早上发生的事,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那天早上小雨,阴冷的街道湿漉漉的,映着初起的阳光,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魏铭水穿着长衫,头上戴着一顶旧礼帽,双手抄在袖子里,低头匆匆地走着,像一个去上课的老师。

    他一拐进街口,就吃了一惊。他看见自己的“荣利饭馆”门前聚着一群看热闹的行人。一些穿黄军装的士兵把看热闹的人向后推。

    魏铭水立刻明白,出事了,并且近在眼前。

    他在街角停下时,只感觉到浑身颤抖,似有电流掠过。几分钟后他才略略地清醒一些,移到一根电线杆的后面,似乎在看那上面的招贴。他瞄着饭馆门前的动静,同时也注意着周围的人,窥伺是否有人注意到他。

    几分钟后,魏铭水看见了结果。几个穿黄军装的士兵架着接手“荣利饭馆”的新老板从店里出来。这个新老板挣扎着回头喊叫,似乎在分辩自己的冤枉。但他很快被塞进一辆吉普车里。店里的伙计都被驱赶出来。一个士兵在店门上贴上封条。

    魏铭水心中恐惧。他如果早到一会儿,可能就是他被那些士兵架走了。现在,那个倒霉的新老板,明显是他的替罪羊。

    这个时候,魏铭水只能低着头悄悄离开。他不能不想到,正如两天前夜里,右少卿曾经说过的那样,组里一旦有人被捕,立刻就会招供,把全组的人都出卖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又一阵小雨扑在他的脸上,武汉一月的寒风一直吹进他的心里。

    此时他已经血本无归,这个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必须考虑现在去哪里。

    他是昨天下午搬的家。毫无疑问,原来的住处,他绝对不敢再去了。问题是,新的住处他敢回去吗?昨天下午,是古占标帮他搬的家。古占标现在情况如何,他一点也不知道。如果古占标也被捕,那么,他的新住处里一定会有军管会的士兵。

    魏铭水先在一家小旅馆里住了两天,然后在郊区农村租了一间小平房。他告诉房东,他是从乡下来投亲戚的,但亲戚出门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他就此在那间小平房里住下来。他白天不敢出门,只能等到夜里时,才出来到街上转一转。但外面的情况让他恐惧,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抓特务。

    一个月后,魏铭水在东菜场的布告栏上看见右少卿给他的留言。这之后,是右少卿逐一与组里的弟兄们建立起了联系。但她只找到六个人,包括魏铭水。组里还有四个人下落不明。

    也就是在这几天里,魏铭水才从刘溪手里,看见那封局本部发来的电报。短短一个月,武汉第五潜伏组已经天翻地覆,时过境迁了。“按照战时军法条例处置”,已经变成对他极大的讽刺。他苦恼地摇摇头,将那封电报撕成碎片。

    经过这次惊吓,他已不敢再轻视右少卿说的每一句话。从弟兄们的眼睛里,他也看见对右少卿的敬意。

    经过一番小心谨慎的探听,他终于得知那四个弟兄的下场。仅仅因为这四个人曾经在一起商量过,搬到哪里比较好,希望和弟兄们住得近一点。而其中一个人一时偷懒,晚走了一天,就被军管会的士兵逮捕。他立刻就招供了。那三个人,也因此而落网。等魏铭水弄清楚这些情况时,那四个人已经被军管会枪毙了。

    更吓人的是,魏铭水和剩下的弟兄,他们的原住地和工作单位,都遭到军管会士兵的搜查。他们只是按照右少卿的警告,早走了一天而已。

    情况对魏铭水来说,似乎还不够糟糕。一九五〇年三月,全国开始了“镇压fn革命”运动。这个运动后来被简称为“镇反”。但这个“镇反”运动却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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