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 水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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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少卿的目光越过一片荒地,和一片参差不齐的小树林。透过稀疏的树枝,她隐约看见有汽车驶过。她在心里庆幸,这条公路还在,没有消失。公路上还有汽车在行驶。那么,她的越狱计划就一定可以顺利实施。

    这个时候,风正从南面吹过来,柔和地掠过左少卿光光的身体,让她感觉到惬意。她心怡意然地享受着这种舒爽。

    她听见,从楼下牢房的窗口里,传来一片男犯人的喊叫声和口哨声,还有铝饭盒敲击铁栏杆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她此时正赤条条地站在楼顶上。

    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扎紧腰带。之后,她走到那个巨大的铁罐旁边,拍着它庞大而沉重的身体,并且再次察看铁罐下面用角铁焊起来的支架。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确地意识到,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左少卿弯腰从地上搬起一块沉重的水泥块。几天前,她和女犯们曾在这些水泥块上支起大锅,融化沥青。她让莫索去熬沥青,莫索感激地向她笑了一下。今天,莫索向她尖叫:“饱了!饱了!”她的手指却悄悄地向她指出逃跑的方向。

    左少卿搬起沉重的水泥块,高高地举起来,用力砸向铁支架上的一根角铁。

    这一击,却使铁罐和支架意外地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根被砸中的角铁如琴弦一般抖动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紧接着,它在眨眼间如面条一般弯曲,随之而来的吱嘎声和轰鸣声又是如此令人恐怖,即使是胆大包天的左少卿也吓得连连后退。巨大的铁罐轰轰地响着开始向一侧倾斜,钢铁支架也发出更大更恐怖的吱嘎声。

    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铁罐沉重地倒下来,砸在楼顶上,整个楼房都为之震动。一股涛天巨浪从铁罐里涌出,直向楼下冲去。

    左少卿听到楼下传来惊涛拍岸的巨大水声和轰隆声,仿佛山崩地裂。当她惊恐地伸出头向楼下观看,巨浪已经消失,混浊的水正向四面流去。那道看上去非常结实的围墙已经被冲开一个大洞。那个洞大到可以开过去一辆汽车。

    左少卿把自己的木屐扔到楼下。她翻身攀到楼房的外面,站在二楼的窗台上,然后纵身跃下。

    她捡起地上的木屐,趟着泥水,钻出大洞,一直向外面的荒地和树林里跑去。她一直跑到公路上,并且很快就攀上一辆卡车。

    监狱里更多的犯人喊叫起来。眼前的情景让他们震惊,也让他们兴奋异常,整个监狱里都是一片高昂的呼喊声。犯人们后来告诉警察,说那个女人如推倒一座大山似的推倒了那个铁罐,激流般的巨浪在围墙上冲开一个大洞。那个女人钻出围墙一直飞到公路上,飞上一辆西去的卡车,然后就再也没有踪影了。

    这天夜里,左少卿在铁路沿线跳下卡车,又跳上了西去的列车。

    说起来,这很传奇,但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柬埔寨这条唯一的铁路,是一条已经严重老化的铁路,从未受到合适的保养和维修。列车驶过时,它的铁轨会如柳条般扭动,而枕木更会像琴键一般上下跳动。二十多年来,列车竟然没有出轨,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

    在这样面条一般的铁路上,列车的平均时速就只有二十几公里。在最慢的地段,每小时只能行驶十五公里。所以,左少卿跳上列车,其实只相当于跳上一辆行驶中的自行车而已。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左少卿才没有去曼谷。她不敢去。她很担心追杀她的那些人会像追赶一辆自行车一样开车追上来。她无心抱怨,但那列火车实在是太慢了。

    事后说起来,左少卿所以能够成功脱逃,也幸亏是杜自远把潘其武、梅斯和姜山岩如同拘犯人一般拘在金边大饭店里。否则,潘其武一旦得到消息,他派出的汽车很快就会追上这列火车。

    从夜里九点钟前后,左少卿跳上火车,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杜自远和潘其武都得知左少卿已经成功越狱的消息时,左少卿刚刚抵达柬埔寨的边境城市波贝。左少卿从这里开始,向北步行。

    后来,左少卿告诉杜自远,这一路她都是乞讨而行。好在泰国、缅甸、柬埔寨这些国家的百姓笃信佛教,乐善好施。只要在哪一家的门口站下,双手合十,就能吃一顿饱饭。你要是希望的话,还能得到其它施舍。

    四月底的一天,左少卿历经磨难,终于风尘仆仆地到了南京。

    但是,她的厄运显然还没有结束。为了迎接五一国际劳动节,南京市公安局在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等地拉网,收罗流浪无业人员,也包括形迹可疑的人。

    左少卿因此也被南京市公安局收留,并被临时关进下关分局的拘留所里。

    左少卿绝对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遇到另一个大灾星。本书第一卷第一节,那个被撤职的解放军连长,他叫胡广林。

    这些都是后来的故事了。容在下慢慢叙述。

    左少卿在柬埔寨边境城市波贝下了火车,在山林里跋涉的时候,另一个遇到灾难的人,则是年青的越语翻译龙锦云。

    这天晚上,在杜自远居住的小旅店房间里,龙锦云终于有时间向杜自远汇报这几天里的经过。她注意到,秦东海也坐在桌边,正在飞快地做着记录,似乎要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这个时候,忐忑不安的龙锦云,很希望能从秦东海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关切的目光。但是,她没有看到。秦东海始终低着头做记录。这让她的心里隐隐的有一点失望和不安。

    龙锦云此时理清了头绪,开始汇报她在这几天里的整个过程。

    她那天早上从洗衣社出发,到达金边监狱。在监狱里,她意外地看见左少卿。她还叮嘱左少卿等候救援。她以为杜自远在这一段会问得更详细一些。

    但杜自远什么也没问,只是让她继续说,详细地说。

    之后,她开始说到在卡车上检查左少卿背包的程序和过程,她有些胆怯地说:“老杜,我认真地找了,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时,她才发现杜自远脸色严峻,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这个感觉,让她心里渐渐地恐慌起来。

    她讲完后来被姜山岩抓住并被仔细搜查的过程,小声说:“老杜,这就是整个过程,我说完了。”

    小房间里十分寂静,昏暗的灯光无声地照耀着他们。秦东海手持钢笔,小心地看着杜自远。而杜自远则一声不响地坐在桌边。他甚至没有再抬头看龙锦云一眼,只是沉默着。

    过了许久,杜自远仍然垂着眼睛,轻声说:“好,我们重新开始,你把整个过程再说一遍。”

    龙锦云不理解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把整个过程再说一遍,难道她有什么地方没有说清楚吗?她惊讶地看着杜自远,又回头去看秦东海。

    但坐在旁边的秦东海却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他明白,现在已经不是询问了,而是审问,并且对其中的一部分不相信,有怀疑。老杜让龙锦云再说一遍,就是为了找出与第一遍不一致的地方。

    虽然没有抬头看,但察觉到龙锦云的恐惧和不安,秦东海心里已如刀割一般地疼痛起来,难以言明。

    他曾经枕在龙锦云的腿上睡了四个小时。他后来仍能时时忆起睡梦中的柔软和温馨。但他此时什么也不敢说,甚至不敢多看龙锦云一眼。他隐约察觉到,此时的龙锦云,已经失去上级和组织对她的信任。天!老杜怀疑她!

    在下在前面就曾经说过,在情报机构里,最难得也最珍贵的,就是信任。失去了信任,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基础。

    在任何情报机构里,安全审查、忠诚度审查,每时每刻都在进行。上级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执行,未必就是信任你,他只是还没有找到你身上的可疑之处而已。

    此时,杜自远心里也极其痛苦。他痛苦的不是因为对龙锦云这样的人产生怀疑。他痛苦的是,竟然没有在左少卿的背包里找到那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坚定地相信,左少卿如果有重要的东西,一定会放在或者藏在背包里。但龙锦云却说,里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找到!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这是一个龙锦云无法解释的关键点,但灾难却常常因为这一类的关键点而降临。这个关键点只能等许久之后,由左少卿来解释。而坐在小房间里的三个人,都不会想到,一个爱占小便宜的女看守,竟然会偷走左少卿的香皂。

    生活中真的会遇到这种偶然。这样的偶然不出事便罢,一旦出了事,对当事人来说,就是沉重的甚至是致命的一击。

    龙锦云正是处在这样一个必然的过程中,遇到了这样一个偶然。她无法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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