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平静地注视着胡广林,清晰而简明地说:“我当时奉华北局情报部的指令,在南京承担非常重要的秘密任务。你负责看押的苏少卿出逃,给我承担的任务造成严重危害。胡广林,这就是你受到严厉处分的真正原因。我猜,你可能到今天才知道这个原因。”
胡广林极其震惊。他确实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为什么受到那么严厉的处分。他在很长时间里都不服气。不就是跑了一个国民党的女军官吗?她不过是国民党第十三军的一个上尉,有什么了不起!但是,他的团长后来告诉他,老胡,你的事,团里、师里和军里,都没有办法。他到今天才知道,他犯的错误有多严重。
胡广林喃喃地说:“那个苏少卿,她是……她是……”
左少卿向他点点头,“你可能也猜到了,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孪生妹妹。”
胡广林已经有些惊恐,他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我犯的错误有多严重。这一次检举,也是我错了。对不起。”他低着头想了一下,又说:“还有,我让你打扫厕所,也是错误的。对不起。”
左少卿笑了,“这个事,不算什么。但是,”她清晰而明确地说:“希望你今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你今后承担的任务,也不允许你再犯这样的错误。请你记住这一点。”
胡广林至此,成为左少卿追踪“水葫芦”的第一个助手。
但是,一个助手肯定是不够的。左少卿明白这一点。她要找的第二个助手,就是她从前的下属,柳秋月。在此之前,张雅兰已经把柳秋月的地址告诉她了。
可是,柳秋月此时,则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
一九四九年九月,柳秋月解散了群龙无首的队伍,辗转回到南京。她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向南京军管会自首。
她曾经是国民党保密局的少校军官。因此,她直接被送进看守所关押候审。
她每天在看守所里的工作,就是写自己的详细履历,坦白自己的罪行。后来,军管会的工作人员反复询问和调查她的履历以及她在保密局里工作的情况。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调查她有无血债。“海天中”,全|字手打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年底。
最后,她小心地对军管会工作人员说,一九四九年一月,她曾将一箱保密局绝密档案,交给南京地下党负责人杜自远。这件事,请长官核实。
这件事受到军管会工作人员的高度重视,先后有几个人反复询问档案的来源,和她交给杜自远的过程。柳秋月极其谨慎,绝口不提左少卿。只说当时保密局正在搬运档案,她借机盗窃一箱子档案。军管会的工作人员问她,为什么要交给杜自远?她说,她就在保密局,已经察觉杜自远是地下党。当时国民党已经临近倒台,她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等等。
一九五〇年二月,一名军管会工作人员终于对她说,你算“有功人员”。但有关保密局绝密档案的事,今后不得再向任何人提起。
那个工作人员说这句话时,表情极其严肃。柳秋月当然也不愿意再提,她只能连连点头。她就此结束了被“管制”日子,成为自由人。
柳秋月被结束“管制”仅仅过了一个月,她刚刚在一所小学里谋了一个历史老师的工作,“镇压反革命”运动,就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
那一段时间里,柳秋月心惊胆战,夜不能寐,暗自担忧灾难临头。她隐约意识到,如果对她的“管制”再晚一点结束,她可能会和许多“反动军官”一样,被判重刑,甚至被枪毙。想明白这个关键,她也暗自为自己庆幸。
到一九五七年四月底的时候,柳秋月在这个小学里已经当了七年的历史老师。
但是,她过去曾经担任过国民党保密局少校军官的历史问题,始终是她心头的一座大山,时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谨慎小心地给学生们上课,和同事们相处时处处退让,绝不与人发生争执。
可是有一天,校长忽然笑着对她说:“柳老师,你到咱们学校前,都在哪里工作呀,怎么你的履历里没有呢?有空的时候,补一份详细的履历来吧。你总不至于从没上过班吧。”
校长这么说着,笑嗬嗬地走了。柳秋月却吓得脸色苍白,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瑟瑟地抖着。
晚上,她惶恐不安地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告诉傅怀真。
她和傅怀真是一年前结的婚。他们结婚,是因为他们都感受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带给他们的沉重压力,希望在夜深时,能得到另外一个人的抚慰、关爱和鼓励。
但柳秋月的履历问题,已经成为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灾难。他们头挨着头,坐在床边猜测了一夜,没有猜出结果。
这件事的诡异之处在于,柳秋月当初被军管会“管制”时,是写过详细的履历的,她绝不敢有任何隐瞒。后来,她在学校里谋了一个历史老师的职位时,曾经询问军管会的工作人员,问是否可以。那位工作人员告诉她,可以。你的档案,我们会直接转到你的学校。但是,校长却问,你到学校前,都在哪里工作?
柳秋月和傅怀真猜测一夜,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学校的档案里,没有她解放前的履历。但是,怎么办呢?她要不要把过去的经历说出来呢?他们的直觉是,如果说出来,灾难一定会落在他们的头上。
可以预见到的灾难,就悬在他们的头上,久久没有落下来。可幸运,却再次意外地降落在他们的头上。那位校长调走了。从校长调走后到现在,没有人再问她的履历。但今天没人问,不表示明天没人问。一旦有人问,她是绝不敢隐瞒的。毫无疑问,那将是他们灾难的开始。柳秋月和傅怀真,一直就生活在这种忧虑之中。
明天是“五一节”,学校将要放假。今天下午,是柳秋月的最后一节课。
她双手背在身后,握着卷起来的教科书,在课桌之间慢慢地走着,看着那些可爱的男女学生。她如同过去背诵高官履历一样,缓缓地说:“曹操,字孟德,小字阿瞒。东汉沛国谯人,也就是今天的安徽亳州人。他生于公元一五五年。一七四年任洛阳北部尉,一八八年任典军校尉,一九六年任司空,行车骑将军事。二〇八年任东汉丞相,二一六年被册封为魏王,二二〇年逝世……”
这时,下课铃响了。
等欢闹的学生们都离开教室,柳秋月抱着一摞作业本,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简单地收拾一下,提着自己的布包,静静地走出学校。
怀真早上上班前说:“月儿,今天是咱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晚上回来,买一点好菜吧,咱们悄悄地庆祝一下。”
其实不用怀真提,她也记着这件事呢。她非常非常在意她的这个酸酸的丈夫,喜欢像鱼一样偎在他的怀里,享受他的抚摸。但是,更深入一点去理解,他们其实更像干涸车辙里的两条鱼,靠相濡以沫苟延残喘。
下班的路上,柳秋月先去了菜市场。她买了一斤肉,八角七分钱。买了一斤鸡蛋,六角六分钱。买了一节藕,八分钱。买了两斤青菜,一角钱。买了一条不太大的鲫鱼,五角钱。最后,她买了一瓶白酒,南京本地产的大曲,六角七分钱。
请看官们不要意外,这些都是当时的价格。
柳秋月把这一瓶白酒放进布包里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了一点笑容。怀真也能喝一点白酒。他喝一点酒后,夜里就会很兴奋。他在床上搂住他的月儿时,就会像一挺搂不住火的机枪一样,好猛好猛地对她射击。她想,我要是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她知道,怀真也盼着这个。
柳秋月出了菜市场,沿着街边静静地走着。这一条街上的人不多,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夕阳如蛋黄一样停在西边的房顶上,给她的脸上蒙上一层淡红。
她猜想自己一定很好看。因为那边的树荫下正有一个人看着她,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她继续向前走着,并且扫了那个女人一眼。她想,赶快回家吧,怀真可能已经到家了,正等着她做饭呢。
她继续向前走了五六步,或者七八步,她记不清了。她只觉“听潮阁”更新最-快,全字手打得身体里的血液正向她的头上涌来,脑子里“嗡——嗡——”地响着。脚下也异常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她甚至有点恐惧地停下来,慢慢地扭回头,去看那个站在树荫下的女人。
夕阳就在那个女人的身后,给她镶上金色的边。那个女人的脸隐没在树荫之下。柳秋月看不清楚那张脸,但她的呼吸却一阵一阵地急促起来。
那个女人向前一步,走出树荫。
柳秋月张开了嘴,微微地摇着头,她不敢相信“第五学”,全字手打。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已经涌满了泪水。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走出树荫的,是她时时想起的少主,左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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