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箱“步兵轻型火箭”扯起滚滚白烟,如同两条白色的大长棍凌空戳下,狠狠打在了贼兵阵列的前端。刹那间白烟弥漫、血花飞溅,哀嚎声连绵不绝。贼兵们如退潮般散了回去,只剩下20多名死伤者跌倒、翻滚着,如熟透的果子般洒落了一地。
趁此机会,藏在城内的桂林右卫终于发挥了战斗力。先是一轮火铳狂射,随后几十名重装刀盾兵们气势汹汹地冲向城门……他们把城门关上了。
城墙之上,总督大人激动万分。他指着释放火箭的方向:“那箭是何人所射!”
角楼后面应声跳出了几个小兵,他们举起右手,“俺们是驯象卫的。”
“驯象卫!果然是皇家近卫传承,你们来的好快啊!”
那几个小兵面色尴尬,其一个忙解释:“俺们穷,住不起驿馆,就睡在这门楼上。”
总督忙说:“喔……你们继续射啊!”
那小兵又道:“俺们穷,火箭只买了两箱。”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金士麒正大吼着,“诸位可看到了,他们用的正是藏宝港产的火箭!”他的吼声惹得诸人纷纷侧目。他还指着城墙之下,“看呀,两箱火箭只花了12两银子,射翻了23人之多!一两银子就能消灭两个贼子!瞧一瞧看一看啊,如假包换的兵工奇迹啊……”
金士麒算的虽然没错,但这是一种虚假宣传。因为武器的效力与战场上各种因素息息相关,绝不能用单一场次的战斗来衡量。刚才这种城墙俯射的机会很难得,敌人又是密集队形,又没盾牌,又没有着甲,距离也恰到好处,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广告。
金士麒吼道:“驯象卫,我再送你们两箱火箭。”
“金士麒你不象话!”何参将看不下去了,“都什么时候还做生意。”
眼前的局势更严峻了。冲击城门的那波贼兵虽退了回去,后面抢滩登陆的贼兵却更多了。这次贼子们共聚集了70条船,除了少数在河警戒,大多都停靠在码头上,上岸的贼子有千人之多。
大概贼子们也没想到如此轻松地就占领了桂平北码头,一时间他们竟有些不知所措。几个缠着赤色缠头的头领聚集在一起,他们比划着商量着对策。
城墙上大人们也思考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贼兵哪来这么多船?
战争爆发之后,郁江上所有超过20尺长的河船都被浔州卫征用了,总计100多条。它们被编为3个船队,用于桂平和贵县之间的运输,其2个船队应该在贵县。此刻他们不禁惊呼:“莫非这些船都是从贵县抢的?”
诸人又联想到这帮贼子刚才偷袭时就打着浔州卫的旗号,更有人哀道:“莫非贵县已经……破城了?”
总督商大人更是悲从来,失声道:“休矣!休矣!”
总督大人的原本计划是先屯兵、运粮、造兵器,待万事准备妥当再一举围剿胡贼。但如果贵县城破,那么数万贼兵就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杀向桂平。这小小的桂平又能守得住几天?那战火还会继续向外蔓延,烧掉整个广西……总督大人只觉得阵阵眩晕,差点跌下城墙。
忽然间,起风了。
冬日的东北风从河谷吹袭而来,转瞬间就变得迅猛。岸边的河船如树叶般摇曳,城头的大明旗被吹得上下翻腾,战场上的各色烟尘在风消散。
但码头上的火焰却升腾起来。贼兵们成群结队地分散开来四处纵火,先是码头、河船,之后又扑向码头边的几十座小粮仓。官兵从未想过贼子会攻至此处,粮仓那里只有临时搭建的一道木头城寨,只有几十名兵士苦苦抵抗。
桂平的北城门上只有6门小火炮,正稀稀落落地开着火。刚开始时那炮声挺吓人的,但后来贼兵们发现它们只能用来吓唬人,那些石球铁砂根本射不到码头上。贼子们更是有恃无恐,抬起小船当作楯车抵挡着箭矢,步步抵近了粮仓把火把丢上去。
“桂平危急!粮草危急!”总督急道,“桂林右卫呢?他们不是守码头的吗?他们在干什么!”
一名军将忙报告:“他们刚吃好了饭,现在城门内列队!”
“我问何时能出战?”
“大概……快了!”
总督大人怒道,“那浔州卫呢?”
“他们在南城镇压民乱,还没回来!”
“都指望不上啊!”总督的仰天长啸,随后指着身边的士兵们,“桂林卫,下去杀贼!”
“不可啊!”另一名军将忙道:“桂林卫只有几百人,担负着守城之责!”
“那你们谁能出战?”总督大人咆哮着。他目光所至,众人皆低头避开。
此刻的桂平城军将云集,他们从两广各地而来,都带着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的亲兵护卫。各部的兵士总计3千多人,再加上驻守此地的三卫精兵,总兵力超过7千人。
但这一刻,城头上黑压压站满了几十名军将,他们却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竟然无人敢出城应战。有的说他部下正在东码头救火,有的说要防御河岸,还有人说他的人在船上全烧光了……最后又有人说:“大人别慌,那些草寇闹一阵子,等他们累了就会退了!”
总督大人呆立在众将之间,双手紧紧扯着自己的发髻,用喷火的眼睛挨个瞄着那些懦夫。这一刻,他只恨手少了一柄尚方宝剑。
风,更狂暴了!
那风助火势,河岸边的船只正在一艘艘地被点。码头上飘来了一阵阵粮食焦灼的香气,其夹杂着一股股浓烈的血腥气息。这一刻,金士麒血脉贲张,他的心脏在狂跳,他的喉咙在在冒火,他的小腹在烧……
他正想勇敢地踏上一步,对大家说点什么。却只觉得手腕一紧——何参将的大手如铁环般扼住了他。参将低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金士麒,你有十分的把握吗?”
“我有七分把握,但足够了!”金士麒惨然一笑,“好吧,是五分……”
“你这狂徒,今天不死在这里,明天也会死在别处!”
何参将死死地盯着他。那两道目光如剑,好像从金士麒的眼睛里戳进去,从他脑后戳出来。
“将军,现在我有八分把握了!”金士麒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腕一点点地挣脱了出去。他转过身迎着总督走了过去,何参将竟然没有追上来阻止他……
随后,整个城墙上都听得到金士麒的声音:“大人!柳州水营请战!”
……
大风在江面上肆虐横行,吹得几百根缆绳嗡嗡作响。
龙泽号的四根桅杆上各自升起了几面竹帆,它们被风吹得互相交叠、碰撞着,发出“砰砰”的响声。
柳州水营的船队正破浪前行。
此刻的龙泽号正绕过两江汇流的河角,进入了黔江河段。紧接着船身就向右边偏了过去,整个甲板都微微倾斜。刚才那一刻,船下的水流正在悄然变化,这就是河行舟的难处。
龙泽号的船长立刻下令转舵、转帆,引领着后面的武腾号和6条大河船兜了一道弧线,并入了黔江的央河道。紧接着武腾号从右侧追了上来,落后这边半个船身。
姚孟阳就站在武腾号的船头,金士麒冲他吼道:“沉住气!冲近了再打!”
姚孟阳干练地挥了一下拳头,没有吭声。河面上的风太大了,那边也许听不见。
听不见也无所谓,这些细节本来就不用再罗嗦。柳州水营虽是新开张,但船上的骨干都是老兵,并且针对江河作战、火箭等新式武器都操练过了十几次。不过以前操练演习用的都是普通河船,没想到第一次实战就让两条大福船上阵了。
原本上,金士麒把这两条大福船当作“火力投射平台”来使用。它们虽然体态笨重,但装载量大,船身也坚固。它们的甲板上都安装“通用武器接口”,甲板上两边各有10台轻型的“一号”接口,总计20个。甲板央则是4具型的“二号”接口。
现在那20台“一号”接口上都架设了火箭箱,气势汹汹地指向船舷两侧。只可惜,他们本是怀着和平的目的来浔州做客,水营只带来了400箱各式的火箭。分配到每条大幅船上只有100多箱,每条河船上只有30多箱。
这个储备量听起来很吓人,其实只够各船进行5轮齐射。因此金士麒下令一定要节约用箭,一定要逼近目标,瞄准了再打。
金士麒给出的最远交火距离,是80步。
柳州水营的八条战船在河湾里兜了个小圈子,朝着桂平北港口杀去。迅猛的河风从侧后方吹来,正是大福船最舒服的风位。龙泽号的四根桅杆上高悬着柳州卫、南丹卫、柳州水营和水营都司的旗帜,在风猎猎飘扬,煞是威武。
金士麒下令:“全速!”
“上全帆!”龙泽号的船长下令,“全速!”
龙泽号上全体水兵正好是一个“队”的编制。其船长为百总,下属四个分队,包括火铳手30名、火箭手和炮手40名、帆缆手30名,还有内舱的20名水兵。船上“辽东时代”所用的拍杆、勾桥、阻墙、床弩之类的东西全被拆掉了,现在所有主战武器都是火器。
绕过了河角,桂平北港就在一里之外。那里烟尘弥漫、人影攒动,岸边的船只已经烧成了一片。不远处的河面上有些贼兵的船只,它们三两成群在河面上游荡着,正在追击那些逃散的民船。
忽然间,那些贼船上的汉子们都惊愕地望向这边,几根船桨都僵在了手。他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才纷纷叫嚷着拼命划桨。
“250步!”船头的一名旗长吼道,“检查火绳!”
水营的船队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船艏上冲开了三尺高的浪花。甲板上传来连续的口令声,
“左舵三圈!”
“抵近到80步之后各炮位就近射击!”
金士麒的心狂跳不已,这是水营的第一次演出。就在一里之外的城墙上,那些几十双、几百双、上千双眼睛正紧盯着他。在藏宝港口,在十寨的大山,在遥远的广州、辽东……将有多少人在瞩目着这场战绩,又有多少人在担忧着他。
好兄弟武腾号仍然落后半个船身的距离,姚孟阳的胖子就站在甲板的最前端,就像是个会颤动的船艏像。金士麒望过去,他也望过来,露出了一排闪闪发光的牙齿。
“180步!”“检查引线!”“检查灭火桶!”
江的贼船们正四下逃散,连岸上的贼子们也恍然地望了过来。在高速奔行,龙泽号的船身向左侧偏转过去,露出了右舷的火箭箱。水兵们板着武器接口上的手柄,把箭箱的瞄准卡槽对准了最近的贼船。
“130步!”“右舷迎敌!”“船艏迎敌!”
风在河面上狂劲地涌动着,在层层竹帆之间肆虐、奔涌,发出萧杀的哀鸣声。这一刻龙泽号驾驭着顺风扬帆,而贼船却是逆流划桨,他们逃无可逃!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被迅速拉近。那些贼子们大声呼吼着胡乱射箭过来,然后分开左右逃避。但太慢了,龙泽号犹如一道棕黄色乌云一般压了过去。
“100步!”“风偏左二尺!”“降后帆!”
火绳的浓烟夹杂着腥臭气在甲板上四处洋溢着,火箭手们把浸满汗水的手掌在裤子上擦干,火铳手把脸颊贴在了枪托上,帆缆手双手扯着缆绳用整个身子的重量牵扯着船帆扭转着风势……
“右舵三圈,回正!”“80步!”
金士麒“咔”地抽出了佩刀,吼道:“击鼓!开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