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大补丸,名字还是师傅帮我想的。”
“嗯,多谢师兄”,容悦承认四儿是天才制药师,可也是白痴天才,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推断之。他做出的药,用来防身没话说,一小粒能放倒一大片,真要自己吃,她还是有点怕怕。
四儿的眼睛鼓得圆圆的,一再申明:“真的是补药!师妹身子不好,又怕胖,我试了好多配方才制出来,前面的那几种也可以吃,但没这个好。”
容悦真诚致谢:“师兄辛苦了,还是师兄最好!”
“师妹也对我好啊,每回出去都给我带好吃的。”
这位憨师兄除制药外,就爱吃个零嘴,跟孩子一样,容悦只要有出庄的机会,就会根据他的喜好专为他带一大包点心。
从前世到今生,她所处的环境,无不充斥着算计与阴谋,心底反而羡慕那些简单的人,希望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纯真笑颜。
这也是为什么她有空就躲在药庐的缘故,这里最单纯,最安静。
尹师傅的药痴程度仅次于四儿,如果没有她,这师徒俩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以四儿的资质,也不适合书本教学,所以容悦几乎没听见尹惟传授他过什么,都是自己做的时候,让四儿在旁边看,能领会多少是多少。
简直契合禅宗的师承方式:不立字,以心传心。
“姑娘,太太唤您”,秋碧出现在药庐外的芭蕉树下,伸着脖子望里面瞧,却不敢走过来。
屋里有四儿,丫头们都不敢进门,因为他炼药会用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老鼠、蜈蚣,蛇……但容悦从没看到过,不知道他藏在哪儿的。后来她终于悟到,憨师兄其实是不想有人打扰,只要外人靠近,他就放出那些东西吓人。
“知道了,我就来”,容悦起身叠好毯子,怕扫了憨师兄的兴,假意拈起一颗药丸丢进嘴里,四儿立刻咧开嘴笑了。
走出院子,再转过弯,容悦就把药吐出来,丢进路边的池塘里。
并非她怀疑憨师兄的药有什么问题,而是她有种观念,人还是自然长成的好,每天摄入足够的营养就行,并不需要吃什么大补丸。
踏上内院阶檐,看见小花厅里不只母亲一人,还有卢骏。
给母亲和师傅请过安,容悦在下首就坐,开口问:“大师傅突然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夫人告诉她:“悦儿,有人向你伯父求你的庚帖。”
“谁?我认识吗?”
“认识,就是紫荆堡的严少堡主。”
容悦秀眉拧起,她绕了那么大的弯子,让容徽夫妻反目,又把姜夫人撺掇回去,让容府的妻妾之争趋于白热化。以为这样一来,容徽和夏氏自顾不暇,就不会再管她的事,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最糟糕的是,看萧夫人的样子,不但不反感,还乐见其成?
果然,萧夫人发话道:“那严少堡主你也见过,无论长相人品都不错,又以正妻之礼相聘。”
容悦几乎跳将起来:“还没下聘?”
“还没”,卢骏回答说:“只是带着媒人去了一趟碧水城,以子侄之礼拜见容徽,从容徽那儿求得了姑娘的庚帖。”
萧夫人继续敲边鼓:“悦儿,如果庚帖相合,不如就随他下定。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男方真心待你,就行了。”
容悦烦躁地撇着茶盏里的浮沫:“太太如何肯定他是真心?”
萧夫人加重语气:“你娘有眼睛,会看”,考虑到严谨在客栈对女儿一见钟情之事不宜宣之于口,改为分析他的求亲之举:“下定之前,男方一般是不露面的,只托媒人去女方家求合庚帖,严少堡主能亲自上门,足见心意之诚。”
容悦默默无语,心里暗骂严谨,害得她这样被动。
这时卢骏在旁边提了一句:“严家好像无爵?”
容悦立即抓住,这可是现成的理由:“太太,就算女儿自己不讲究身份,先祖和先父地下有知,也不愿看到女儿嫁到平民之家。”
萧夫人揉着额头说:“我怎么记得他家是有爵的?”
作为景侯府曾经的情报部门,卢骏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祖上有过,却因为一篇不足千字的章触怒了圣武帝,全家下狱,差点以叛逆罪满门抄斩,后来虽然逃得性命,爵位却革掉了。自那以后,严氏子孙重耕不重仕,重商不重,倒挣下了诺大家业,把紫荆堡建得跟铁桶相似。单论财富,比景侯府……”
“您直说无妨。”
卢骏笑着比划:“部中子弟曾因事去紫荆堡查探过,听说里面到处都是古董珍玩,正厅里大剌剌地摆着一颗六七尺高的红珊瑚。”
走出花厅,容悦低声抱怨:“师傅您前头说严家无爵,明明已经让母亲打消了念头,后来偏又夸他家多富有……”
“姑娘怕太太动心?”
容悦不吭声,若答“是”,岂非承认母亲贪财?
卢骏正色道:“做暗人的,最忌隐瞒某些事实,故意误导主人,甚至替主人做决定。所以,为师一定会知无不言,如果给姑娘带来不便,还请见谅。”
容悦恼了,管他师傅不师傅,照样质问:“到底谁是你的主人?”
卢骏躬身作答:“自然是姑娘!但太太是您的母亲,您是她唯一的骨肉,太太不会害您的。”
见容悦气得不轻,卢骏的腰弯得更低了:“其他事情,属下都惟姑娘马首是瞻,只有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姑娘您或许不急,但做父母的,怎能看着女儿虚度芳华。更何况,少主至今无嗣,太太还等着您……”
“你不用说,我明白了”,没有儿子,传宗接代的重任压到了女儿身上,可她真的不甘啊,又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如果我一直不嫁人,会怎样?”
卢骏怔住了,容悦紧追着问:“等过几年,我变成了老姑娘,你们就不认我做主人了吗?”
“怎么会?只要姑娘不把暗令交出去,姑娘永远都是我们的主人。”
容悦吞下已到嘴边的低喃:“原来你们认的是令。”
可是有什么错呢?没有那面令牌,他们一群大男人,凭什么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指挥得团团转?
萧夫人更没错,她本可以带着大笔财产改嫁,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却情愿以寡妇之身守着女儿长大。现在她想要女儿成家,给她添个嗣孙,这要求很过分吗?
“原来从头到尾,过分的只有我一个。”容悦苦笑着呆立片刻,突然纵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后山中,风中隐约传来几句话:“不用寻找,我想通了自会回来。”
“轻功练得真好!”穆坤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看着爱徒的方向由衷赞叹。
卢骏摇头叹息:“姑娘家太有本事了,就不想嫁人。”
穆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年纪还小,情窦未开,你这会儿逼她有用吗?等她遇到合意的,自然就千肯万肯了。”
卢骏恍然而笑:“还是穆兄懂得姑娘家的心事,我这就跟太太说去,凡事顺其自然,莫要强求。”
“快去!把我的宝贝徒儿逼走了,我等会再找你算帐!”
穆坤说完,也朝后山飞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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