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那充满活力的叫喊声和笑声透过窗子远远地传了出去,刘健却是满怀心事,好几次本来很好的牌都没注意。
羊曦走了整整一个月了,除了上次给他带来一封信后,再也没有联系过。
“说好了二十多天就回来的啊,怎么回事。”
嘟囔了一句,把牌扔到一边说道:“你们玩吧,我歇会,出去透透气。”
旁边观战的几个家伙急忙抢过他的位子,桌子上摆着两个空酒瓶,还有一瓶俄国的伏特加,大概是沙皇赐予那些哥萨克的御酒,瓶子很精致,上面还画着一只双头鹰。
俄国人现在就以罗马和拜占庭的继承人自居,因为之前他们的沙皇娶了拜占庭的末代公主,罗马帝国的最后传承居然跑到了一个最终靠维京最终建立的国度,也算是一种讽刺吧。
才要出去透透气,忽然村子里传来一阵犬吠声,乱哄哄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个人跑动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在推牌九的年轻人们急忙站了起来,蹬上靴子就朝外跑,这么杂乱的声音显然是有人或是老虎之类的动物进了村子。
然而外面的声音却很快靠近了赵玉林家的院子,没有敲门声,外面的几个人几乎把大门推到了一样冲了进来。
“快……抬到屋里,大娘,您别添乱了,去烧点水吧,这是疟疾,可是她的金鸡纳都分给别人了,自己却病倒了。现在镇子正爆发疟疾呢,可是辎重队的人今年并没有带来金鸡纳,这群人……真他妈的该死……”
刘健在几个人涌进门之后就发现了几个人抬着的羊曦,躺在一个担架上,上面盖满了被子,脸上全是汗水,但是身子却不断地抖着。
“对不起,她救活了我们十四个兄弟,但我们却没照顾好她。我现在就去下游的镇子,去看看那里有没有金鸡纳。
她发热昏迷的时候嚷着要回村子,我们就只好撑着筏子把她送过来了,营中都是男人,照顾她不方便。”
肖衍满脸愧疚地看了眼刘健,再看了一眼躺在那里发烧的羊曦,想要说什么,最终忍住了。
夏末秋初本来就是疟疾的多发季,当时镇子爆发疟疾的时候,羊曦把从村子里捎过来的包裹打开,拿出唯一一小盒金鸡纳霜,分给了那些镇子里的小孩和身体比较孱弱的人。
这种病很折磨人,但对于身体强壮的人来说更容易挺过来,但是那些身体孱弱的人则很可能死亡。
然而这么一点药根本不能完全控制爆发的疟疾,当时肖衍就留了个心眼,趁着羊曦不注意藏了一点金鸡纳。
倒不是为他自己留的,近一个月的操劳彻底让这个美丽的女人瘦了下去,眼眶深深地凹陷着,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治他手下的士兵。
肖衍就怕羊曦照顾镇子里那些疟疾病人的时候自己也被传染,果不其然,几天后羊曦也开始发起烧来,忽冷忽热。
肖衍拿出了他私藏的最后一点金鸡纳霜,然而一个女人却抱着自己得了疟疾的女儿哭喊着从外面冲了进来。
“羊大夫……求求你了,给我一点金鸡纳霜吧,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我倒是能挺住,可孩子挺不住啊!求求您了,我给你跪下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她还小……”
女人大约三十多岁,常年的劳作让女人过早地苍老了,而她怀中的女孩只有六七岁,此时躺在母亲的怀中,一边哭着一边说自己好热。
女人二话没说就跪倒在了羊曦的面前,怀中的女孩很漂亮,大大的眼睛因为发烧布满了血丝,身上穿着一件花裙子,细致的脸上因为发烧而涨红着,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怀中,牙齿咬得咯咯响。
细嫩的小腿弯在母亲的手弯上,十个粉红色的小脚趾在微微地颤抖着,就像院子中的凤仙花,又像是十个可爱的粉色瓷娃娃蜷缩在那里。
羊曦急忙扶起了那个女人,从水壶中到了一杯水,又从包裹中翻出一块沾了些沙土的方糖——正宗的越国东宁方糖。
“大姐,别哭了,您的女孩命好着呢,我这还有一点药,肯定没事的。”
说完忍着浑身忽冷忽热和抽搐的双腿走到女人的身边,抱过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先是吹了吹方糖上的浮灰,送进了小孩子的嘴里。
“小姑娘,别怕,姐姐抱,给你糖吃。”
只嚼过玉米秆的小姑娘从没吃过真正的糖,虽然还在发烧,但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小嘴,把半块方糖含在了嘴里。
“真甜……比最甜的玉米秆还甜呢。”
“好吃吧,来,把这药吃了,姐姐再给你一块。听话。”
羊曦抱着小女孩坐在一边,用葱白的手指挑动着小姑娘细嫩的脸蛋儿,尽力忍着那种忽然坠入冰窖般的痛苦,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姑娘舔了舔嘴唇,把那极苦的金鸡纳霜含在了嘴里,全部咽下去后,张开嘴巴,让羊曦看看她已经把那极苦的药都咽了下去。
“我都咽下去了……给我糖吃。”
羊曦微笑着拿过最后半块方糖,想要递给小姑娘,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当苏醒过来后,看着围着她的十几个伤兵和肖衍,挤出一丝笑容。
“她还是个孩子,再说何必让那个女人知道那是最后一点药?我若活着还好,若是死了她岂不是会愧疚一辈子?”
她知道这些人会问什么问题,说出这个简单的答案后,看着周围那几个人说道:“把我送回村子吧。”
说完之后再次陷入了昏迷,面对羊曦的这个要求,几个士兵急忙跑到了河边,找了一艘船,用被子捂住羊曦,任凭她怎么说热都不给她打开被子。
一路上虽然是顺流,但那几个士兵还是发疯似地扳动着木浆,终于在天刚刚黑的时候将羊曦送回了村子。
肖衍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只有对这个女人的尊敬。说完了这一切,再次说了声对不起,就跑着去了河边。
河的下游还有一个镇子,他要去那个镇子看一看,或许那里可能会有一点金鸡纳霜。
小伙子们急忙都把烟扔到窗外,几个人把羊曦抬进了屋子,然后冲到外面拿来桦树皮和木柴点了炉灶。
肖衍并没有把一切都告诉刘健,但刘健还是猜出来了。因为上次村子爆发疟疾的时候,羊曦就拿出了一些金鸡纳霜,当时还剩下不少,不用想也能猜到一定是给了别人。
看着因为操劳和疾病而消瘦的羊曦,刘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的善良已经彻底将他征服,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
赵玉林的母亲也急忙赶了回来,把刘健撵了出去,解开了羊曦的衣衫,用毛巾沾着温热的水擦拭着女孩的身体。
刘健蹲在院子里,烟卷的光亮忽明忽暗,地上已经扔了十多根烟头,几个小伙子基本都被羊曦包扎过,对屋里躺着的那个女孩的命运都充满了担心。
“小健,别抽了,没事的,她身体很棒,能挺过去的,吉人自有天相啊,如果连这样的女孩都……那他妈的咱们明天就去把山神庙砸了,年年烧香要是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要它屁用?”
几个人陪着刘健蹲在那里,刘健的眉头蹙在一起,长长地叹了口气,骂道:“妈了个巴子,去他妈的神仙保佑吧,天道向善,缘何善人多苦难?神佛慈悲,何故世间皆苦难?善、善他妈了个逼!”
“那个军官不是去下游的镇子了吗?或许那里会有药啊,别急啊,你着急也没用啊!”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刘健心里更是烦闷不堪。在后世,疟疾这种病很容易就治好,甚至用不上一块钱,但在这个世界,这样的小病却是致命的。
科学和明带来的不仅仅是巨舰大炮,更是民生和生命。
蹲了一会,终于赵玉林的母亲已经将羊曦的身体擦拭了一遍,温度降了下去,盖好棉被,示意刘健可以进去看看了。
刘健急忙站起来,跑进了屋子,此时羊曦已经已经苏醒了过来,大大的眼睛在凹陷的眼眶中转动着,看着跑进来的刘健,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要喝水。”
刘健没想到羊曦的第一句话竟然这么平静,就像平时一样,急忙跑到炉灶边倒了一碗水,用嘴吹了吹,坐到炕沿上,扶起羊曦,一手拿着碗,一手环在她的颈后。
“没事的,肖衍已经去下游弄药去了,很快就好了,咱们还得一起去燕京呢,快点好起来,不然江水封冻了,咱们可走不成啦……”
刘健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心情,看着苍白憔悴的羊曦,缓缓地说着。
羊曦笑了笑,点了点头。
“嗯,没事,我会好起来的,疟疾我得过好几次啦,没事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一次和以往不同,近一个月的操劳让她身体很虚弱,加上曾好几次给那些人输过血,身体很难承受这样的疾病。
看着一脸难过表情的刘健,羊曦伸出手,握住了刘健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苍白憔悴的脸上摩挲着。
终于,两滴晶莹的泪珠从羊曦的眼角滑落下来,落在刘健的手背上,很凉。
刘健第一次看到羊曦哭泣,无论是战场上的鲜血还是死亡都不曾让这个坚强而美丽的女人落下一滴泪。
羊曦紧紧抿着嘴唇,胸部急促地起伏着,极力制止着自己哭出来,然而这种无声的哽咽却更让人心酸。
紧紧握住刘健的手,然后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然后用力地嗅着刘健手上那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
这一夜刘健都没有睡,就在旁边看着发烧昏迷的羊曦,女孩在昏迷的时候并不安静,有时候浑身冷的发抖,有时候又面颊似火。
“不……我不要死……我还有理想……我还要做很多事……很多事……不能死……死了他会伤心……理想……不要死……”
整个晚上,昏迷中的羊曦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刘健一言不发,明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在轻声地呼唤:“没事,不会有事的。理想有两种,一种是你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另一种是理想通过你来实现……你的理想还没实现呢,怎么会有事呢?你说得对,你死了我会伤心的……”
在羊曦同病魔挣扎的时候,遥远的燕京城中已经被月光笼罩。今天是农历的七月十八,月亮正圆,而作为太阳历的月末,燕国的官员们显然没有心情欣赏着照耀九州的月亮。
宽阔的街道上马车在不停地穿梭着,街上的人很多,大人领着孩子去夜市买上几个从吴国海运过来的橘子,或是折上一根越国的东宁甘蔗嚼着,街头上有杂耍的艺人领着几只昆仑洲的鸵鸟和长颈鹿,有些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浑身黝黑的昆仑奴,在提着主人购买的东西。
马蹄踩在石子铺成的路面上发出一阵哒哒的响声,虽然车轮是木质的,但在石子铺成的路面上还是非常的平稳。
燕京剧院今晚上正在演出《飞将王启年智破西班牙方阵》,小市民们花上半个银币买上一张票,去观看那个发生在万里之外的故事,对那个英勇的将炸弹扔进西班牙方阵的自由民传令兵充满了崇拜,当最后饰演王启年公爵的那个人将西班牙人的望远镜当做奖赏递给那个传令兵后,用一种充满煽动地语气说道:“这是你应得的,来自燕国的勇士,你是我最好的传令兵。
看吧,这片土地,遍地都是黄金,攥起一把土都能挤出油来,这样的土地,应该是我们的,白种猩猩没有资格占据这样肥美的土地!将来赶走了这群白种猩猩,各国王室不会收取这里人的赋税,而遍地的黄金任我们拿取!
这里的土地可以养活整个华夏的人,而将来我们的后人站在这片土地上时,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看完这幕戏剧之后,很多人对那个遍地黄金白银的扶桑洲充满了兴趣,有几个人甚至开始联系有没有可以去那的船队,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开拓的时代,燕京的首富不就是那么发家的嘛,卖掉了全部家产买了一条船,雇了一百多个人,结果抢回来半船的黄金,开了一家有三千多台云瑞纺纱机的工厂……
正在讨论着未来的人们忽然让出了一条路,因为人们听到了那熟悉的车轮的声音。
王启年公爵前些年从扶桑回来后,给各国的王室带回的礼物是几个轮胎,外面包裹着一层叫橡胶的东西,实心的,但却很柔软,车轮在路面上不会有太大的震动。
王启年公爵收集了一大堆种子,但是在温度和降雨都够了的琼州和东宁却根本不发芽,回到扶桑后通过问土人才知道橡胶的种子只能活三天,三天之内不发芽就已经死了……
燕国一共有十几辆装有这种轮胎的马车,不必多想,每一辆这样的马车内都坐着可以影响燕国甚至世界的人物。
燕丹宫内,明亮的蜡烛发出耀眼的光芒,几十面巨大的镜子镶嵌在墙壁上,反射着光芒,可以看出设计师的天才,就算晚上,燕丹宫内和白天也没有什么区别。
燕国的女王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这里是大厅,不需要那么多的礼仪,她只穿着一件轻便的袄裙,淡青颜色的上裳,白色的衣襟在胸前交叉着,左前衣襟伸向右腋,将右襟掩覆起来。下身是一条白色的长裙,掩住了她修长的腿。
作为华夏帝国的选帝侯之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穿着传统的华夏衣冠,她可不敢像一些燕京城中的女人那样穿着更轻便的裤子。
因为并非是正式的朝堂,只是几个大臣们的聚会,也就不必跪坐在地上,而是很随意地坐在了上面铺着毛皮的椅子上。
女王看了看眼前的一份奏报,冲着身边的侍女吩咐了一声,一张巨大的地图很快挂在了墙上。
女王款款地托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地图前,几个大臣也急忙走了过去。
她的眼睛盯着燕国最北方的黑龙江,问到:“那份战报你们也都知道了吧?俄国人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这是燕国的后方,八成以上的小麦都产于那里。
这次北宁镇的那个连队做的不错,消灭了一百多个俄国人,这个指挥官叫……哦,对了,肖衍,还有一个年轻的自由民小伙子,叫……”
“刘健。”
旁边急忙有人小声地提醒道。
“嗯,刘健。这两个小伙子干的不错,他们上过尉官学校吗?”
还没有人回答,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交大臣显然已经迟到了,苍老的脸上满是汗水。
女王微笑一下,示意没事。
“今天燕京剧院在上演那幕戏剧,正好在你的家门口附近,想来是人群挡住了你的马车吧。坐吧,齐国人怎么说?
松江那必须乱一阵子,咱们得抽调几个团队去北方,必须保证整个黑龙江畔的安全,不允许俄国人插手。
但也不能太乱,最好让齐国和吴国发生些可控制范围内的战斗,不要过分激化这种矛盾,不然会把我们牵扯进去。
如果只是齐吴两国的战争,咱们可以放心地从朝鲜抽调些部队前往北方,燕京南部从明年开始要全部种植棉花,因此必须保证北方黑土地的安全,造船厂继续建造运输船,争取明年能够将黑龙江的小麦大量运到这里。
通知《易水河报》,从明天开始将连载的那个关于萁子朝鲜战争的故事停了,也不准再发齐国王室的花边新闻,要控制民众的情绪,将他们的仇恨往俄国人身上引,找人编一个故事,能让人落泪的,而且要激起对俄战争的情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