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像是在方才的活动中已经用完了力气,嘴唇虽然动着,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
蒙斯醉安安静静地站着,比最合格的宫侍都还要没有存在感。
他的脸上没有蒙着白布。
整个寝殿内近身伺候的人,便只有他一人没有做任何的防护,然而,仿佛老天厚待他一般,便在千防万防的宫侍都染上了疫症,而他却仍是平安无恙。
“我……这次……晕厥了多久……”永熙帝终于酝酿足了力气说出了声音。
蒙斯醉抬起了视线,看着她憔悴不已的面容,“昨日下午至今。”
永熙帝抬起视线看了看四周,“入夜了?”
“快午夜了。”蒙斯醉缓缓回答。
永熙帝看向他,目光柔和,“一天一夜……只是,我却像是过了很长很长似的……”
蒙斯醉没有接话。
“我一直在做梦……”永熙帝继续道,“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蒙斯醉看着她,沉默半晌,然后摇头。
永熙帝笑了笑,“我梦见了当年我们在云州的那一年……”
蒙斯醉面无表情的脸庞起了波澜,仿佛不愿意再听见这些话似的,他转身便要走,然而方才走了一步,便发现自己的手腕一直被她握着,他转过身,却来不及开口。
“那时候,我真的爱你。”永熙帝看着他道,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蒙斯醉眼波流转,却无法分辨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无法分清,“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又是有什么目的吗?
永熙帝仍是笑笑,“我只是当年在应对赵氏之时用过虚情假意。”
蒙斯醉似乎不信。
“我知道现在或许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司慕涵并不在意,“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子……那时候即便我已经来了这里那般多年,可是,有些事情,却仍旧是接受不了……在我的设想中,我的人生,都已经被安排好了……成年之后,让父君给我寻一个性子好的正君,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帮帮五皇姐,等她登基之后,谋一份不好不差的差事,和正君生几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我的责任也尽完了,老到了不至于引起五皇姐怀疑忌惮的时候,便再出京走走……等待走不动了,便安静地呆着,然后,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激情,也没有任何的期待,然而,却是平平稳稳的,很适合我……可是人啊,总是无法预计老天下一步会给你安排什么……而我,在云州,遇见了你……那般多人,那般多男子,可是我却单单遇见了你,单单注意到了你,也单单将你记在了心上……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后来的许多次偶遇,都是我故意的……我想见你,再见你一次……我知道,或许这般没有好结果,可是那时候的我便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每一次我都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是方才分别,便又想着下一次相遇……
直到了最后,我心里涌现了一个念头,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想每天醒来都见到你,我想每晚拥着你入眠……从前设定好的安稳人生,成了我最想摆脱的……所以,那日再遇,我便不顾一切地想你表白……而你,虽然挣扎,但是却最终点了头……
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开心的时候,我仿佛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当我轻轻地将你拥入怀中,我甚至感觉到了我的心都在颤抖……我一直一直很胆小,也懦弱,走向你,那是我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可是,我从未后悔过……
我像是吃了迷药一般,沉浸在了这种快乐的当中,甚至忘却了我的身份,忘却了我的危机,直到接到了父君的来信,我方才不得不回到现实……我开始思考我们的未来,开始鼓起勇气去面对将来的一切……我想你求了一个月,然后,回去求了父君……父君虽然担忧,可是他却应允了我的请求……可是我没想到……”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更加痛苦更加悔恨吗?”蒙斯醉看着她,可是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甚至连她的模样也看不清楚。
永熙帝的手缓缓地滑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五指张开,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冰冷冰冷的。
她却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冷,还是他的冷。
“和你在姻缘庙中分别之后,我便在酒馆中买醉……一觉醒来,却得知了京中巨变,太女被废,五皇姐召我回京……这样的巨变以及未明的前路,急速地将我从悲伤中拉了回来……也许,我骨子里便是一个绝情自私又懦弱之人……那般深刻的爱恋,那般不舍的情意,却及不上我对未来的恐惧……回京之后,我的脑海被各种的筹谋占据,我想的只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危机当中保存自身……渐渐的,那份痛,开始麻木消失……我又回到了遇见你之前的状态,过着原先设定好的生活……我迎了羽之进门,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直到,阿暖的一点一点地撬开了我的心……”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他吗?!”蒙斯醉倏然厉喝一声,泪如泉涌。
永熙帝沉吟了会儿,“你是你,阿暖是阿暖,甚至开始得时候……我接受他,是因为我想走出因你而起的伤痛……”
“你以为我会信吗?!”蒙斯醉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若真的如你所说的,为何我进门之后,你要那般对待我?!你以为我眼睛瞎了吗?!若是你接受雪暖汐是因为我,那为何我回来了,他却仍是你心中最重?!那时候,你心里究竟腾出了多少位置给我?!从我进门到你说你原谅我,我用了多少时间,我花费了多少心力?你知道我留了多少眼泪,我的心被伤了多少遍吗?!即便是后来你原谅我了,可是,我却始终无法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你的心!即使你对我很好很好,可是,却始终变了!我自己理亏,是我自己先对不住你,所以,我忍着,即便我再难受再痛苦我也忍着!你移了情恋上了别人,我不怪你,可是你为何要在我死心了之后跟我说这些?!你以为我会信吗?!即使你真的爱过我,可是,现在你的心里对我还有爱吗?还有吗?!司慕涵,你有什么目的便直说!即便要我的性命,我也会给你!”
永熙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她的眼底似乎有晶莹闪烁。
蒙斯醉也没有说话,泪眼婆娑。
许久之后,永熙帝方才开口:“我的爱,因你而起,那……便以你结束吧……”
蒙斯醉不明她的意思。
“若是朕死了,你……便随着朕一同走吧。”永熙帝缓缓说着,她的视线,落下,落到了相互紧扣的双手上。
蒙斯醉脸上绽放出了一抹凄厉的笑。
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不起……”永熙帝也笑了,却说着最残忍的话,“你的平稳人生终究是毁在了我的手上……我欠你的,下一辈子再还……”
一个时辰之后,水墨笑接到了消息,永熙帝同意改动方子。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水墨笑冒着夜色冲出了朝和殿,却在半道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伏地痛哭……
蜀羽之站在了黑暗的夜色下,任由着寒风侵袭身心。
……
次日,后宫中水墨笑和蜀羽之因为永熙帝同意御医的建议改方子而承受着锥心之苦,而在前朝上,一切都仍是风平浪静。
只是这份平静有些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下朝之后,司予述如同往常一般和内阁大臣在渊殿内商议了当日的政事,处理完了之后,随即便寻了一个借口往户部衙门而去。
然后,坦白地将西南大营的事情如数告知了谢净芸。
谢净芸听完了这些消息之后的反应可想而知,她整整呆愣了一刻钟,方才寻回了一丝神智,然后,愣愣地盯着司予述,“太女殿下……这……这怎么可能!?”
司予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神色凝重地睨着她。
谢净芸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冰冷,不过她也不是二十年前初入官场的谢净芸,若是面对的是永熙帝,她或许会不知所措,可是,司予述未曾能够拥有这个可以完全震慑住谢净芸的能力,很快,她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快速地转动了思绪,将这件事中的利害关系一一分析了一遍,然后,从中寻找一丝的生机,她攥紧了拳头,看向司予述,“太女将此时告诉下官究竟意欲何为?”
司予述嘴边闪过了一抹淡笑,然后,端起了茶杯抿了口茶,方才缓缓道:“谢大人是个明白人。”
“太女殿下,此时下官并未参与其中。”谢净芸正色道。
司予述看向她,“谢大人有没有牵涉其中并不重要,一旦此事传开,那谢大人即便是清白也脱不了干系。”
谢净芸自然知道这道理,“既然太女认为下官是个明白人,那便也不如开门见山吧!”
“很简单。”司予述没有继续绕弯子,“本殿希望在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谢大人和谢家都能够站在本殿这一边!自然,包括身处漩涡当中的谢将军。”
谢净芸笑道:“太女殿下,自从当年陛下下旨让下官嫡女为太女伴读,下官便已经是和殿下绑在一起。”
“谢大人恐怕还不明白本殿的意思。”司予述继续道:“本殿的意思是指谢大人,和谢家,整个谢家!”
谢净芸沉吟下来。
“谢大人对谢家有多大的掌控力,本殿清楚,谢大人也清楚。”司予述缓缓道:“本殿希望谢大人能够向谢家主晓以利害关系。”
谢净芸看着她,“太女殿下,你如何能够保证谢家不会被此事牵连?”
“虽然本殿不该这般说,但是,也无法否认,谢家的运气很好。”司予述看着她,神色淡然,“若非母皇病了,此事一旦爆发,谢家绝对不可能逃过。”
“即使如今陛下病了无法处理此事,可是陛下总是会好的。”谢净芸反驳道,不过话刚落,她的脸色随即一变,“难道……”
司予述神色淡淡,没有回应她的猜疑。
谢净芸顿时绷紧了心弦,若是陛下病情有变,那太女毕竟是下一任的帝王,谢家在这时候和她站在一起并不会吃亏,也唯有这般,太女方才有把握可以压下西南大营一事!“太女殿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本殿已然让人压下了西南大营那边的消息,绝对不会有一丝风声传出。”司予述道。
谢净芸随即道:“西南大营三十万人,三十张嘴,总是会有错漏的!”
“母皇的确曾经削减了西南大营的军需。”司予述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
谢净芸惊诧,屏气沉思会儿,谨慎道:“若是陛下安然康复,太女如何向陛下解释?”
“在如今的情况之下,本殿这般处理是最好的方法,本殿相信即使母皇病愈知晓此事,也会赞同本殿这般处理,至于事后,即便母皇让人查此事,谢家最多也不过是落得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罢了。”司予述淡然说着,“西南大营每一年军需所需的确是不少,然而,本殿也相信,这笔银子还不足以让谢家冒着株连满门的危险去贪!至于监管不力的罪名,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
谢净芸道:“西南军需一向是康王负责!”
司予述没有就谢净芸的话发表看法,继续道:“当然,若是谢大人不愿意帮本殿这个忙,本殿仍旧是会用相同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谢家仍是可以不受牵连。”
谢净芸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脑海中也分析着这件事的利弊,然而不管如何分析,最终的结论只有一个,唯有和她合作,她方才可以躲过这一劫,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或许在更早,便已经定了下来,“太女殿下,下官一直都希望能够帮的了殿下,只是殿下一直以来似乎不愿意与下官多做接触。”
“本殿不是不愿意和大人多亲近,只是身为储君若是与朝臣太过亲近,难免会落得一个试图独揽大权的罪名。”司予述笑了起来,“不过,有时候多交些朋友,倒也是件没事。”
“如此,下官便多谢殿下愿意交下官这个朋友。”谢净芸也笑道。
司予述笑了笑,“本殿能得谢大人襄助,是本殿的荣幸。”顿了顿,又道:“此外,这一次西南大营的事情虽然于谢家来说是个极大的危机,但是,在本殿看来,危机同时也是机遇,若是谢大人抓住了,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太女的意思是?”谢净芸眯起了眼。
司予述轻笑道:“虽说嫡长女承继家业,但是,却也不是没有例外,况且,谢家主是个眼光长远之人,定然会愿意选择一个能够将谢家更加兴旺的继承人。”
谢净芸闻言,眸光微微一沉。
……
而此时,在西南大营内荣王和白瑞也因为军需以次充好一事而闹的很僵。
昨夜司予述出宫之后便立即让人给白瑞传去了书信,让她依着她的计划行事,白瑞自然也是赞同司予述的处理方法,可是,司予赫却无法认同。
尤其是司予述居然还要坐实了永熙帝真的有削减过西南大营军需费用一事。
这不仅是欺瞒了西南大营的将士,更是欺君。
甚至还影响永熙帝在军队中的名望。
司予赫原本可以忍着低调处理此事,可是,在得知了司予述的处理态度之后,便连这份忍耐也消失了。
“荣王殿下,你冷静一些。”白瑞拧紧了眉头劝着坚持要彻查的司予赫。
司予赫脸色铁青,“冷静?本殿如今已经很冷静!”
“若是荣王殿下冷静的话,便不会坚持彻查!”白瑞无法理解司予赫此时的态度,太女的处理方法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最好的方法,“荣王这般坚持究竟是为了受了委屈的将士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司予赫怒目相对。
白瑞没打算让不,她很清楚若是让步之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荣王殿下,如今陛下病重,西南大营是唯一保证京城安全的军队,若是彻查此事,营中人心必定会不稳,其次便是此事牵连甚广,一查下去必定会牵涉到许多高位之人,若是陛下平安无事,这般动荡我大周还经受的起,可是如今陛下这般情况,你便确定不会出大事情?!荣王殿下,凤后让你来西南大营是为了确保西南大营能够在京城出事的时候起到稳定一切的作用,而不是在这里扰乱人心!”
“本殿很清楚这件事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也便是因为本殿知道,本殿方才无法认同太女的处理方式!”司予赫一字一字地道,“母皇染疫一事一直没有定论,没有知道为何良贵太君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可是如今,本殿却大概可以明白几分!”
“追究陛下染疫一事是重要,可是也重要不过大周的稳定!”白瑞仍旧是坚持己见。
“母皇的安危便是大周的稳定!”司予赫厉声道,“还是在你们的心里,母皇的死活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荣王殿下——”
“良贵太君谋害母皇若只是为了隐瞒西南大营一事,本殿可以不查,可以忍,可是,白大人你可以担保,他们背后没有其他的阴谋?!即便西南大营一事被查出来,孝王等人怎么说也是先帝的皇女,母皇的手足,母皇即便再震怒也不会要了她们的性命,可是弑君,却只有死路一条!你可以肯定她们单单是为了隐瞒这件事而对母皇下手?!”
孝王是西南大营的军需官,这件事要做成必定是瞒不住她!
可单单孝王一个是绝对做不成的!
兵部户部都必须有人,尤其是在发放银子的户部!
刚好,康王便在户部。
而下手谋害母皇的便是良贵太君!
这些事情连在了一起,便全部说通了!
良贵太君是在她确定了要前往西南大营巡视之后不久回宫的,随后,母皇便出事!
司予赫如此无法赞同司予述的处理方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往前追溯,她也是永熙帝染疫的一个导火索。
若不是她提出要前往西南大营巡视,便不会引发孝王康王等人的孤注一掷。
还有便是……
礼王!
司予赫此时无法肯定这件事与她有没有关系。
甚至太女,她也不禁生出了疑心!
她们为何皇位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她真的无法肯定!
最最重要的是,若是良贵太君谋害永熙帝一事背后还有什么阴谋,那若是不查,将来的后果恐怕更加的难以预计。
“荣王殿下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而将京城将大周置于危险境地?!”白瑞面色凝重,厉声道,“荣王殿下可知道,如今陛下的病情日益危重,随时都可能驾崩!”
“你胡说!”司予赫倏然动手揪住了白瑞的衣裳,面色扭曲,“你胡说!治疗疫症的方子早便有了,即便母皇有危险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出事!怎么可能会日益危重?!”
她出来也不过是几日罢了!
“是不是你们……”
“荣王殿下!”白瑞厉喝道,“即便太女有这个心,荣王殿下认为凤后会让太女有机会谋害陛下吗?还是荣王殿下觉得凤后和太女已经狼狈为奸?!”
司予赫浑身颤抖,却没有话反驳。
“荣王殿下,下官知道你对陛下忠心耿耿,更是一个仁孝之人,可也便是这般,荣王殿下更是要以陛下所想为想!”白瑞声色皆厉,“荣王真的想看到陛下二十多年打下了的江山毁于一旦吗?”
“母皇不会出事!”司予赫猛然给了白瑞一个拳头,厉喝道。
白瑞抹去了嘴边的血迹,站直了身子,然后双膝跪下,恳求道:“荣王殿下,下官也不希望陛下出事,即便陛下驾崩太女可以登基,可是经过了先前礼王在朝中的那番指控,一旦陛下因此驾崩,太女便可能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礼王便有了机会向太女发难,殿下,礼王不是当年与陛下争斗的宁王,礼王的背后有蒙家,还有手握重兵的蒙君怡!即便凤后手中掌控着传国玉玺,可说到底,那玉玺也不过是一个死物罢了,若是蒙君怡真的有了异心,区区一个传国玉玺如何能够控制的了她?!荣王殿下,不管是太女还是下官,都不希望陛下在这个时候出事!”
司予赫脸色虽然仍旧是难看,但是却没有继续动手。
“荣王殿下,你是大周唯一一个立有军功的皇女,将来陛下出事,你便是太女身边唯一可以帮助太女掌控军队平息可能出现的动乱之人!”白瑞恳求之余不忘给予甜头,“可若是军队不稳,荣王殿下即便再有心恐怕也无力!即使荣王殿下能够平息因为军需一事而引发的军心不稳,可是也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足以让有心之人筹谋下手!下官明白荣王殿下心中的焦虑,可是荣王殿下不妨冷静一想,不管是孝王还是康王,她们能够谋划什么阴谋?单单是她们让良贵太君下手谋害陛下便足以证明她们已经黔驴技穷了!”
司予赫继续沉默,她的理智却像是分作了两派在激励地争执着。
“荣王殿下,西南大营一事是要查,可是却也不急一时,正如荣王殿下所说的,陛下定然可以吉人天相!”白瑞看得出她已经开始动摇,继续道,“太女已经就此事请示过了凤后,凤后也赞同了太女的处理,荣王殿下可以怀疑太女心怀别心,但是殿下总该是相信凤后吧?”
司予赫攥紧了拳头绷紧了脸,目光冰冷地盯着地上跪着的白瑞,许久许久之后,转身拂袖离去。
即使她没有说什么,但是白瑞却已经是明白,她做了让步。
司予赫直接闯到了孝王的营帐当中,在出事之后,司予赫便命自己随行的心腹将孝王给软禁在了她的营帐之内,即使目前为止仍旧没有查到证据证明她与这件事有关。
不过作为军需官她却没有参与其中,司予赫便是疯了也不会相信。
原本她还想将谢净纹也给软禁了,不过白瑞坚决阻止。
孝王虽然身份贵重,但是在西南大营,在将士的心中,却没有多少地位,这也是她能够一直呆在西南大营而没有引起永熙帝忌惮的原因。
而谢净纹却不同,她是主将,对一个主将采取措施,整个事件便上升到了极高的位置,等同谋逆。
白瑞自然不能让这时候闹出这等事情。
孝王自从出事之后整个人一直处于恍惚状态,她甚至连为自己辩驳解释都未曾。
不是镇定,而是还未从恍惚中缓过神来。
司予赫冲进了营帐,便见孝王呆呆地坐在了中间桌案旁边的地上,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在闹出了这般多事情之后最终却还是徒劳无功,孝王如何能够接受?
司予赫直接上前,将地上的人给一把拉起,目露凶光:“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母皇这般厚待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般回报母皇?!为了区区银子你们便冒着死罪去贪?为了隐瞒罪行,你们居然勾结良贵太君去谋害母皇?!你们对得起你们的良心,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大周的列祖列宗吗?!”
孝王一脸的木然,没有说出一句解释的话。
仿佛事到如今,她已经是认命了一般。
“为什么!”司予赫猛然摔开了她,面目狰狞,“母皇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
孝王仍是没有反应。
司予赫大怒之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然后刺向了她。
孝王的脸色有了变化,但是却没有动手反抗。
司予赫的剑最终没有刺下去,浑身因为巨大的愤怒而战栗着,“父后说的没错,你们都是一些养不熟的白眼狼!母皇真的瞎了眼居然对你们这般好!”
“对我们好?!”孝王倏然尖锐开口,脸上原本的木然转为了癫狂,“若是她真的对我们好,便不会将我逼到了这个地步!”
“你——”
孝王从地上站起,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目光,“没错,我是将军需以次充好然后从中谋利,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以为我愿意冒着性命之忧去做这样的事情?!荣王殿下,你命好,即使一出生便死了生父,但是有一个没有自己亲生女儿的凤后养着,幼时,凤后千恩万宠,你母皇因为你是长女,对你也是甚是关注,即使你生父出生卑微,可是,你却从未尝到过这份出身给你带来的痛苦!等你长成,还可以得到除外游历的权力,你母皇对你信任到了甚至让你上战场立战功!你的婚事即使多有不妥,可是你仍是如愿以偿!想你这般命好的人,如何明白我们这些先帝皇女的痛苦?!
先帝死的时候我不懂事,可是,我却要承担一切因为先帝驾崩而带来的痛苦!我的皇姐因为谋逆被软禁在了皇陵,我的父君,也受到了牵连,我和我的二十一皇姐像是孤儿一般在深宫当中看着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的脸色活着!
她是对我们不错,可是,那样不错,和她养着的一只畜生有什么不同?!我们不过是她为了名声而圈养的一些畜生罢了!后来,二十一皇姐构陷凤后,被罚了出宫,那时候皇姐她还未成年,她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为了父君而去报仇有多大的错?!可是却最终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你或许会说她没有杀我们已经是很不错,可是,她没杀我们,却用另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对待了我们!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中,我们都战战兢兢地活着,后来,皇兄长大了,我们又要担心他会不会被皇位上的那人当做棋子,会不会毁了一辈子,后来,我和皇姐偷偷地去找了安王,我们跪在了她的面前求她,像个卑贱的下人一般哀求她,求她给皇兄找一个好依靠!即便有了安王的保证,可是,皇兄最终仍是成了她的棋子,可皇兄最后毕竟是嫁的了好妻主,我们也便算了,也便不计较了!
后来,皇姐成年了,娶了正君出身不高,但是却贤良,皇姐不计较,我们继续过我们的日子,继续在她的眼皮子低下苟延残喘,可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放心!父君死了!九皇姐也死了!你知道九皇姐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毒杀的!父君留下遗言说是他自己杀的,可是九皇姐是父君的亲生女儿,我们三个姐们中,父君最疼的便是九皇姐,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方才做出了这件事?!父君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要保住我们,为了让你母皇放心,为了让你母皇不再动手对付我们!
九皇姐死了,可是她的家眷还活着,她已经被逐出了宗师,不再是皇家的人,皇家不会赡养他们,而你母皇更不会去理会一个曾经与她争夺皇位人的家眷!可我们不能不管!九皇姐是因我们而死的,她的家眷我们如何能够不管?!
我和皇姐封了王,每月的俸禄多了,可是,那些俸禄如何足够奉养这般多人?即便后来我领了差事,可是仍是杯水车薪!在你的眼中,那些银子只是区区的一丁点,可是,在我的眼中,却是救命钱!是让我皇姐的家眷不必饿死的救命钱!”
孝王说完,抬手抹干净了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然后,盯着荣王,一字一字地道:“没错,是我利用职务之便将军需以次充好从中谋利,都是我做得!除了我之外,康王,十四皇兄于家正君也参与其中!除了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参与其中!”
“即使你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你也不能谋害母皇!”荣王咬牙道。
孝王厉色道:“我只是贪赃罢了,我从未谋害过她,即使我恨死了她!”
“你——”司予赫似乎没想到孝王仍是不承认。
“你想杀便杀,但是你休想污蔑我!”孝王抬着头,一字一字地道。
司予赫气的额上青筋凸起,握着长剑的手背也泛起了青色的筋脉,然而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在对峙了半晌之后,愤怒转身离去。
她不相信孝王所说的自己和母皇染疫一事没有关系,可是,她却也无法下手杀了她,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份,也是因为,她的那些话。
今日的孝王,会不会是明日的她?
司予赫不知道,可是,这个恐惧却从此埋了下来。
从孝王处出来之后,司予赫没有走多远便被谢净纹给拦住了。
谢净纹的行动并未受到限制。
“荣王殿下,末将有些话想和荣王殿下单独说说。”
司予赫收敛了情绪,将剑收起随她走到了一旁,神色冷漠:“谢将军有何事想与本殿说?!”
谢净纹一脸苦笑,“荣王殿下,末将知道你不会相信此事与末将无关,因而,末将自觉自己不敢再掌控西南大营,只是,此事若是更换主将必定会引发军心不稳,所以,末将恳请荣王暂时接管西南大营。”
司予赫即便有了谢净纹会说一些她意想不到的话的准备,可是听到了这些之时却还是吃惊,“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太女殿下仍旧派你来巡视军营便是证明太女殿下是信任你的,而且,在这种情况之下,荣王殿下接管西南大营也是情理当中,不会引发其他的怀疑。”谢净纹正色道,没有丝毫试探或者其他的意思。
司予赫面上虽然还能平静,只是心里却已经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浪,她没有立即应允谢净纹,“谢将军,本殿无权接受应允谢将军的请求!”
“末将会亲自想太女请示。”谢净纹正色道。
司予赫冷声道:“那是谢将军的事情!”说完,不再与她多言,转身离开。
不久,谢净纹果真向司予述去折子请示。
司予赫脸色更是沉的可怕!
……
而此时在京中,永熙帝服下了第一剂改良方子之后的药。
而结果尚未出现。
水墨笑封锁了一切有关永熙帝病情的消息,对外只是宣称病情稳定,在康复当中。
而司予述,也恍若不知,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即使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司予昀却仍旧是感觉到了什么,在下午陈玉进宫替礼王正君送东西的时候,司予昀如常给了她一封信。
陈玉回府之后,便直接拿信去了礼王正君处。
为了掩人耳目,信都是经过了礼王正君的手,然后方才到她的手里。
司予昀的一切并不隐瞒礼王正君,因为对她来说,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而礼王正君,也将自己当作了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头人,在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人之后,便木然地打开了信,然后,看也不看地丢到了地上。
陈玉不在意,弯腰捡起,然而当她看见了上面所写的内容之时,顿时大惊失色。
这封信分了两张纸。
其中一张是做掩饰的,写的都是一些安抚礼王正君的话,而另一张则是给陈玉的指示。
在那张写着新指示的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一句话。
若是母皇驾崩,杀了荣王正君,嫁祸太女!
……
十一月初,京城开始下起了雪,严冬降临。
而在大周南北交界的庆安城,也是一片萧索冰寒。
在庆安城外的何家庄子内
苏念惜和苏贵正围着炉火煮着酒。
“这几日你的精神不是很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苏贵眯着眼看着坐在了对面的苏念惜问道。
苏念惜愣了愣,随后摇头:“我没事。”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能是天冷了吧。”
“是这样啊。”苏贵淡淡地应道,目光却像是在审视着他似的。
苏念惜低着头,似乎不敢与她直视。
“惜儿,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样?”苏贵也没有再询问,转了另一个话题。
苏念惜一愣,抬头问道:“什么事情?”
“你的终身大事。”苏贵蹙眉道。
苏念惜眼眸微微一睁,想也没想地摇头,“母亲,我不想再嫁人。”
苏贵脸色微微一沉,“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找个人来照顾你!”
“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不好吗?”苏念惜看着他,眼中有着坚决。
苏贵眼底闪过了一抹冷意,声音却温和:“惜儿,母亲年纪也大了,不可能一辈子照顾你,你是男子,又没有孩子,终究是要找个人照顾你的,否则将来母亲便是走也走得不安心。”
苏念惜垂着眼帘,沉默半晌,方才问道:“母亲,我……真的没有孩子吗?”
苏贵脸上闪过了一抹阴鸷,只是苏念惜一直低着头,因而没有注意到,“你为何这般问?”
苏念惜抬头,“母亲……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做着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不但有妻主……还有孩子……还有……”
我还梦见了你提剑欲杀我。
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
“不过是梦罢了。”苏贵神色淡然,“也许连你的心也希望找一个人照顾你,所以方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母亲。”苏念惜凝视着她,正色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我以前的事情?我以前的那个妻主,我爱过她吗?她真的那般绝情对待我?我和她,真的没有孩子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贵倏然站起,恼怒道。
苏念惜一愣。
“你认为我以前告诉你的都是骗了你?你没有被那个卑劣的人虐待伤害?”苏贵恼怒喝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念惜辩解道,却在苏贵冰冷的目光之下截然而止。
这般冰冷的眼神,如同梦中一般。
那真的仅仅只是梦吗?
“若是我知道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个人,当日我便不该……”苏贵冷冷地道,“就不该将你救回来!”
说罢,便拂袖离去。
苏念惜抬脚欲追,然而方才走出了一步,便停下了。
为什么……他感觉一切都变了?
那些梦……
那些真切的仿佛是真实的梦境……
为什么他会忽然间做那般多梦?
为什么?
苏念惜颓然地坐了下来,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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