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旁的贵妇人虽不及林瑞妃这般明艳丰润恣肆艳逸,却通身绛红蹙金绣白银挑纱翟纹纱衫,蜜合色挑线穿花缕金彩裙,素白领子,银红披帛,面色端庄,倒有几分清冷傲骨的味道。
谢琳琅一旁低头一瞬,瞄着那脸,倒有几分与沈天放那张脸相似,只没那副祸国殃民般的绝魅,多了一份肃然,便知正是四皇子母亲秋德妃,她打眼瞧了瞧谢琳琅,曼声道:“倒也有些不俗,看着比姐姐家的新近那位媳妇不相上下呢。”
林瑞妃面色一凝,还未及开口,身后又环佩叮当得簇拥过来一群人,看上去比这一群年岁小些,与谢琳琅等相仿,头一个花容月貌,云髻盘绕,花树蝴蝶鬓唇拢着满池娇分心的花冠,五彩丝绦垂下,缀着两颗珍珠,通身紫红鸾雀穿花缂丝通袖大袍,金筐宝细玉带,紫地金线披帛,走近前来笑吟吟道:“母妃娘娘在说什么,怎么都聚在这里了?”
她这么一说,恰到好处化解了两位妃子的针锋相对,林瑞妃接着话茬笑道:“秭归还不过来瞧瞧,这位就是你太妃娘娘这几日总挂在嘴上和你比较的谢家的大姑娘,本宫看着,倒是堪与你一比的呢。”
那女子闻言柳叶眉微微一颤,随即笑容可掬的看过来:“莫不是谢家的妹妹来了?倒是听说了好几回,今日可算是瞧见真人了呢。”
她将目光投了过来,谢琳琅这会子早微微抬头也看过来,二目相对,俱是一震。
谢琳琅觉着,自打知道自己仍旧是谢琳琅后,便时常怀念郓州人事,只遇上了谢琳瑶后便觉着这冥冥中也不知有何等人物,便是在那里不知如何,总让人意外。
见着谢琳瑶已是意外,只上次听秦氏说起过渊源,倒有些个准备,不想这会子一下子就撞上了,仍旧觉得有些个意外。
尹秭归,这个当初便觉着气度非凡的女子,如今便该是三皇子的侧室,她父亲已经是京城御史中丞,虽然说是侧室,却只要三皇子得了太子储君,日后便也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二人愣了一下,均未先开口,一旁的林瑞妃瞧着道:“怎么,你们二人这是对了什么眼了,彼此还要旁人介绍一下么?”
到底是谢琳琅有些准备,略略讶异之余,先堆了一笑,过来裣衽一礼:“谢氏兰见过秭归姐姐。”
那尹秭归上下打量几番,目光始终有几分狐疑,只不经意扫了她身旁几眼后,方才终于平复面色,堆叠起满面笑容回礼道:“早听宫中几位长辈屡屡提及,今日才得以见着妹妹好神采,不由便有些个失态,让妹妹见笑了。”
五六年过去,尹秭归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是更有些功底了,谢琳琅自问,若不是早有准备,瞧见她可未必能这般平静,就上一次见着谢琳瑶那般失态,此刻一院子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也不知还能寻什么由头来掩饰。
尹秭归纵有千重怀疑,面上却不过一愕,一句轻描淡写的好话,更听的人顺畅,实是高明,谢琳琅莞尔:“妹妹谬赞了,姐姐才是好风采,来之前家母再三叮咛,若是遇上姐姐,要好生讨教,万不可让人笑话呢。”
林瑞妃道:“谢夫人这回倒是记着教训了,秭归这孩子学识真是不错,又识大体,你是该好好学学,也省得再像上回那样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谢琳琅低头不语,尹秭归露出几分赧色:“娘娘谬赞了,小女实不敢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少不得有那些个及不得的,只上回是未曾遇上罢了,可当不起娘娘这么夸赞。”
林瑞妃面有得色:“你就是个聪慧谦虚的人儿,怪不得太后这般喜欢你。”
秋德妃一旁淡淡道:“秭归倒是个谦虚的人,不若旁人随意的夸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去。”
林瑞妃闻言不由怒瞪了过来,秋德妃却是丝毫不以为杵,只过来拉住了谢琳琅的手,拍了拍她手背,道:“太后老人家该差人来催了,我们进去吧。”
林瑞妃还欲再言,被尹秭归挽住了手不着痕迹的拉扯了下,众人皆当做不在意,纷纷簇拥着各自的一群人逶迤来往滴翠堂前。
堂下丹墀立着个女官,瞧见众人过来,林瑞妃问道:“请嬷嬷进去通秉,就说我们来了。”
那女官低头行礼:“太后早等急了,几位娘娘和姑娘只进去便是了。”
众人逶迤入内,刚迈进正堂,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热气,这滴翠堂外皆用金盆堆着积雪如山的冰块,风轮流转,煞是凉爽,只太后年岁已高,老人怕寒,便没有置了这冰盘,故而里头反而比外头要热上一些。
堂上落地雕花大罩两侧分列,中间上首安坐一位雪白银发的老妇人,一身紫金雕花团寿藤萝锦袍,身后坐下各站各跪着几个宫女,捶背揉腿,捧盂托茶。
见着二妃领着众人进来,太后便道:“说了这几日让几个小辈来陪哀家凑趣的,你俩个凑的什么热闹,去去去,莫在我这里添乱,没得拘束了娃儿们,就不得热闹了。”
这位端瑞太后乃先帝正宫,今上便是她独子,一辈子顺风顺水,便如今越老越喜欢热闹,今日这聚会的事,便是她想出来的,二妃奉了今上的口谕护送太后懿驾过来,便被赶着回去,只怕二妃再次搅扰了年轻女孩们不敢玩闹,这会子见二人去而复返,便开口道。
林瑞妃笑容满面道:“太后娘娘您才是这儿如今最大一尊佛,便是咱们姐妹不在着,怕孩子们也是不敢放肆的,您何苦赶着咱们走呢。”
太后虎着脸道:“哀家不过是尊佛,你俩个可是两头虎,佛前还能笑一笑,老虎口底下谁敢动?”
林瑞妃面色一僵,有些个尴尬的抽了下嘴角,便是一旁得了无妄之灾的秋德妃也有些面色不佳,下头众女子面面相觑,这当口都有些个不敢开口。
只尹秭归突然轻轻噗嗤了一声,打破一室的凝滞,却又仿若吃了一惊的敛了笑,捂嘴看了下左右,老太后眯着眼瞧过来:“笑什么呢?”
尹秭归上前一步拜伏了下,才道:“太后恕罪,只孙媳妇听太后说什么佛啊老虎的,一下子把几位姐妹们镇住了,倒真应了景,觉得还真生动,憋不住笑了下,有失礼仪,望太后恕罪。”
太后呵呵一乐:“可不正是?吓到了吧,我说你们在就是会吓着人,还不赶紧回你们宫里去,休要在这里添乱!”
二妃得了台阶,这才拜伏了合身退下,临走各自看了一眼尹秭归和谢琳琅,前者微笑以对,后者却垂下眼眸仿若不觉。
二位老虎带着宫人退下,老太后一张富态的老脸上笑出几分真意来,瞧着下头花红柳绿的,满意得点了点头,又道:“今儿个让你们来便是来陪哀家玩乐的,统统休要拘束了去,哀家让人备了双陆棋子,六搏弹棋,你们玩什么就让宫人们去取了来。”
今日大家都是来陪太后的,自然明白,只老太后虽然说不要拘束,却个个都是从世家大族里头选出来的,平素都是按着贤淑温婉来要求着,上头真就是有个老太后一尊佛在,一时谁也不敢放开手来。
鸦雀无声中,太后有些个不乐意,拉下脸来道:“怎么都一个两个的不说话,好生的没趣,亏得哀家让人把两只大老虎替你们赶了去,怎么这会子一个两个更胆小了?”
众人中显见得只有尹秭归身份算是如今最显眼的,左右无话,多多少少看着她,只她便也笑了笑,温言道:“太后老祖宗容禀,非我们胆小,只是不知道该选什么来,要不太后老祖宗您出个题,无论是玩棋还是六搏,总要先有个彩头才好。”
太后闻言点头:“唔,这倒也是。”便自沉吟琢磨。
谢琳琅低头不出声,身旁却贴近一人道:“妹妹一直得了老太妃的赏识,今日怎么这般安静,也不拿出些本事来哄哄老人家么?”谢琳瑶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几分调侃几分嘲讽,这会子鸦雀无声中却格外突出,倒是把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谢琳琅低着头皱了皱眉,无出意外的上头老太后道:“咦,这闺女是哪一家的?莫不就是贤妹挂着口中的谢大姑娘?听说及笄礼上敢言得很,怎么这会子却是个锯嘴葫芦不说话了?”
谢琳琅正缩头缩脑窝在角落准备装孙子到底的,若是搁着前世,她不论在家在外头,总是喜欢出头一个的风头,只如今,她再明白不过今天这场聚会,多半是为了几个皇家子嗣选正妃的,若非怕母亲生气自己不替她争气去,她是连出席都不愿意的,可又想着来再见着卫霜一面,便想缩在一旁混过去,只不意谢琳瑶突然来这么一下,好好的如意算盘便被打破了去。
尹秭归过来伸手拉着谢琳琅,推了推她笑道:“妹妹何这般谨小慎微的?还不快过来回太后老祖宗的话?”
谢琳琅被二人一推,便成众目睽睽之下之人,心下有些暗恼,面上却是不显,恭敬的上来拜伏之后道:“出门前我家太太再三嘱咐小女进了宫就要谨言慎行,万不可鲁莽,丢了脸面,故而这回小女说什么都准备今日少说多看,请太后娘娘休要责怪琳琅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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