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山就在郓州衙司官坊一带,依着山岭而下,官民居所甚多,乃是一处春秋冶游官民齐聚的场所,便是到了畅游的日子,男女老幼合家出门的,许多都在附近一带,更有那些平日不太有机会出阁门的深宅大院的姑娘小姐们,也都坐着各色油壁车络绎而来。
九月初一到初十,重阳之日更是这般热闹,蟠松岭一带下临着城河南珠湖,附近山峦叠嶂,建着许多私家园林,太平山山脚便是关家在此地的一处别墅。
院子名为屏翠园,今日关夫人便是在此宴请了郓州附近官宦人家小姐哥儿来此赏菊登高的。
因着关府乃是本地三路的最高长官,能得到关夫人邀请而来的都是有些来头,各位也都是面上有光,今日老天爷给脸,更是一个飒爽艳阳的好日子,屏翠园前的马车是真彩斗艳的,便是各家轻裘肥马而来的少年郎,逶迤从车马中出来的娥娥少女,都是一番精心打扮。
关夫人邀请来的,最小**岁,最大不过十四五的哥儿小姐,她作为当家主母自然忙着接待着陪着各家儿女过来的主母们,关晴岚还小,用不着陪着去应酬,加之这她一心要等候谢琳琅姐弟,故而旁家的不管,只单单在门口守候着谢家的马车。
谢琳琅姐弟的马车一进园子前的马道,关晴岚便已按耐不住,拔脚就要跑过去,被跟在身后的嬷嬷好歹拉住了哄着:“我的好祖宗,您且慢些,谢大姑娘都来了能跑了不成?今儿个太太可是吩咐了,您要注意规矩!”
关晴岚被拦住了动弹不得,只嘴上嘟嘟囔囔的:“规矩规矩,今儿个大家伙都是来玩儿的,哪那么多规矩,见天的都是规矩,人还不得给规矩绑死了去!”
嬷嬷忙阿弥陀佛的念,“祖宗,乖乖儿,您就少说两句吧,让人听了去笑话!一会太太又该数落了。”
“说什么笑话呢,这么热闹的!”主仆俩拉扯间,谢琳琅的马车已经在面前停下,从里头迈步出来的谢琳琅边搭着云嬷嬷手下来便随口笑道:“好妹妹,这大好的节气,你嘟着个嘴作甚?又谁给你气受了?”
关晴岚一见她,立马挣脱了嬷嬷的手扑过来抱住了谢琳琅撒娇:“好姐姐你说,今儿明明都是出来玩,太太都答应了可以活泛些的,这老东西还成日把规矩挂着,缩手钳尾的满口的这不许那不许,啊啊啊,烦死咯人嘞!”
谢琳琅咯咯一笑,瞥了眼她身后那尴尬的婆子,伸手戳了戳关晴岚脑门:“好妹妹,有道是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要是真个没了规矩,只怕你就该哭了呢。”
关晴岚脑袋一歪:“切,没规矩才好,没规矩咱爱做啥就做啥,哪那么成日看眼色耀武扬威的,该什么是什么。”
谢琳琅见她一肚子火气越说越来劲,忙道:“行行行,都是你对,我这倒是也有个规矩,人到了就该往里头带,没得在外头吃风,你说这个对不对?”
关晴岚一白眼:“我这不就是来带你的嚒,就有人不让,要是早早儿,我早把你带去见太太了,何至于在这里头一大堆话。”
“那咱们就进去吧,你家太太呢?”
“姐姐就记得太太,每回都是先问太太不问我。”
“嗨哟我的姑奶奶,哪一回不是先见着你?大活人一个的我还多问什么?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瞧什么人嚒,谁呀?”
一说这,关晴岚来劲了,早把不快抛闪脑后,往谢琳琅身后张望:“对了对了,你家那个年画弟弟呢?”
谢琳琅愕然:“什么年画弟弟?”
“你不知道你那个弟弟漂亮的没话说,我家那个呆子弟弟就说是什么人若图画面似傅粉,嗨绉绉的我才懒得记,反正要我看,不就是像年画上一样?不是什么年画弟弟是什么?”
谢琳琅噗嗤一笑:“亏你想得出,你可别在他面前这么说,少不得不高兴了给你排头吃。”
关晴岚瞪眼:“长得漂亮又什么不好的?你家弟弟真新鲜,我那赞扬他呢,怎么和我那个呆子一样,说什么男人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新鲜,这小子头前自个还刚说什么秀色可餐呢,不是好看可以当饭吃么?”
谢琳琅笑得有点肚子疼,也不好多说,看了眼关晴岚身后的嬷嬷:“烦请嬷嬷去替我和太太知会声就说我这会子过去拜访妥不妥当?”
嬷嬷正被自家姑娘一顿数落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被刻意冷着很是尴尬,谢琳琅这话让她好生欣慰,忙一叠声作揖返身就去通秉,关晴岚嗤声冷笑道:“姐姐何必做这好人,这些个老婆子成日就会教训人,哪一日把主子放在眼里的?”
关晴岚这些日子被关太太盯着功课甚是严苛,指派来的嬷嬷一个个拿着鸡毛令箭的让她好不烦闷,又不好明显发作,只是不时使些性子为难下,谢琳琅自然瞧得明白。
谢琳琅拉着她手道:“好妹妹,你们太太让她们盯着你,也是为了你好,这些人虽然有时候会仗势欺人,可是一家一户没个能作势的老人儿,被欺负的可就该是你了,体谅体谅太太吧,何苦为难她们去,到底也是来替你做事的。”
关晴岚不屑:“就你做好人。”
“是,姑奶奶,我是好人,你就可劲往我这撒气好了,姐姐我气量大,不怕!”谢琳琅笑答。
关晴岚牙痒痒的看她水火不沾身,扑过来作势要捶打,谢琳琅笑呵呵躲闪,闹得正欢,只听身后咳了咳道:“姐姐。”
二人回头,但见谢玉成几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二人。
想来是觉得闹腾的有些失态,又见谢玉成那张拉得黑长的俏脸,一双琥珀眼,比金秋的太平山上层林尽染的色彩还要深邃而琉璃,意味不明的瞪着自己,关晴岚撇撇嘴,这小子比自己家那个古板呆子弟弟还要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要不是想拿他去气一气趾高气扬的岳秭归姐弟俩,她可真不愿意和他多待。
理了理身上的裙裾衣角,谢琳琅不着痕迹的挽过关晴岚,笑道:“弟弟下来了?一起去见关太太吧。”
谢玉成看了看俩个女孩,俏面寒冰,嗯了一声,迈步走过二人,俩姑娘下意识闪过一旁,谢玉成背着手挺着胸,走过来一瞬又回头,一副老成持重的口吻道:“姐姐到底是一家之长,做姑娘的就该温婉持重方是,少不得言传身教一下旁人,别被那些坏习惯带坏了去。”
眼瞅着谢玉成当先一步走远了些,瞠目结舌的关晴岚才回味过来,瞪圆了一双杏仁大眼道:“天么么,地么么,偶的老天爷呀,这小子吃错药了吧?啊,姐姐,你家这哪是年画,那是门神,黑脸的,这口气,比我家老爷还狠。我这是跟他有仇怎么滴!”
谢琳琅闻言呵呵几声干笑,不好答话,关晴岚倒是没因为谢玉成的话而生气,只是摇头:“好歹咱们家那呆子我还能唬唬他,你家这个跟大虫似的眼,你和他在一起可够呛啊。”
谢琳琅望望天,也没接茬,关晴岚见她不答,支起胳臂肘撞了下她,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我听我家老爷和太太说话说到你家弟弟了呢。”
“哦,说什么了?”
关晴岚一脸莫测,摸着下巴口气有几分学关同尔的味道:“唉,此子聪慧莫过,却鹰目狼视,非久居人下之像,夫人与之相处,合该谨慎些才是。”
谢琳琅心中一动,看关晴岚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好姐姐,一会见着太太,可别提这茬哦。”
谢琳琅心思有些乱,盯着前头谢玉成的背影,不由生出几分不安来。
几个人加上身后跟随着的丫鬟婆子逶迤而来,进了院子,便见一片满目橘黄,绯红,雪白,色彩斑斓,花色娉婷。
各种菊花品种争奇斗艳的开放着,其间又有穿戴一新的关家侍女穿梭来回,仿佛与静止的锦绣花朵形成鲜明对比,恣肆艳丽,前头又有一桌一桌站或者立着许许多多的人物,皆是鲜衣锦缎,裙裾飘香。
见谢琳琅同关晴岚一行过来,正中为首的一个贵妇人忙喜滋滋招手道:“好侄女儿可算是来了,我正和尹太太说起你呢。”
伸手挽过了关晴岚,这人多的地方关晴岚倒是懂得乖巧,无声依偎进太太怀里,关夫人才又拉过谢琳琅的手,对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另一位贵妇人道:“我家的猴儿你也认得了就不说了,这位便是我和你提起的,忠烈侯都督谢刿之女,谢琳琅,哦,旁边这个就是她家刚认回来那个嫡子,小名玉成便是。”
又朝着姐弟俩个道:“这是郓州漕粮司提调转运使尹大人家夫人。”
二人上来鞠躬行礼。
那面前的妇人年约三十四上下,体态丰腴,面白圆润,一双细长的眉眼瞧着就是不笑,也有三分笑意,身上大红罗地蹙金线宫锦无领袒胸半臂短襦外披着件紫金披帛,下身一条抹胸高腰羊皮金线拖泥裙,丰满的胸前堆着金玉项牌错落,云鬓高耸,金翠满头,闻声看了过来,细细打量一番后,面露微笑:“好一对金童玉女的孩儿,便是谢老爷家有福气,得了这么一对好儿女。”
唤过左右伺候的取了一对金锞子,又将手上一对金镶玉嵌玛瑙手镯取下来,拉过谢琳琅的手:“今儿个出来玩,没带什么像样的,只这两样送你们哥儿俩个做见礼,回头得空过来府上玩,我再送你们些好玩儿的来。”
谢琳琅忙一叠声谢过,拉着谢玉成过来就要磕头,唬得对方拉着不让,只又笑着拉过身旁一对男女道:“你们俩是姐弟,我这也有一对,乃是我的冤家,论年岁也就差不多少,你们年轻人好好儿处一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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