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琅闻言微微笑了下，不由道：“我这位姨娘算得到前头，却未必想得到后头。
”
云嬷嬷瞧自家姑娘笑得几分古怪，便问道：“可是姑娘有了什么主意了？和嬷嬷说说，也让嬷嬷宽宽心吧。”
谢琳琅却是不答，深深沉吟了会，眼神有了几分黯然，半晌幽然摇了下头：“怕是不妥，算了。”
云嬷嬷打量姑娘颜色，欲言又止，却听谢琳琅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得恼恨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嬷嬷我饿了，让人摆放去太太屋里，我陪太太一块吃饭。”
云嬷嬷与翠翘和秋浣等互相看了眼，将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随口应了。
去厨房里领了午饭来摆上，谢琳琅哄着卢氏将饭吃了，才匆匆扒拉了几口，便没了胃口，放下碗筷吩咐撤了。
翠翘和秋浣都是伶俐的人，瞧得出姑娘这会子心情不好，寻常若是能说得上话，倒也敢说几句来逗趣，只是这会子莫名有股子压抑，也不知是谢琳琅脸上面无表情的有些个瞧不出深浅，便也不敢多劝，大家伙轻手轻脚将餐具撤了去，都自动自发的不敢吱声。
谢琳琅又同丫头婆子们一起服侍了卢氏歇下，这才走到外间来，瞧着屋子外头厅堂外偌大的空地，载着苍劲的老树，枝繁叶茂，却是时入初秋，枯黄的树叶飘然飞舞，便是洒落在地面上，一地的颓然。
谢琳琅伸手接了片落叶在手，随意捻转着，目光有几分深远，几分寥落。
云嬷嬷陪着她身后几步外站着，打眼瞧着姑娘，漫漫长空寂寞空庭，小小的一个丫头孤立廊下，虽然这些日子滋补了几分，却依旧单薄，巴掌大的脸蛋，灵巧的发髻，月牙白的裙裾逶迤一条青翠的帛带，便是真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不由心中添了几分酸楚，多大一个孩子，凭谁家的姑娘这种时候哪个不是爹疼娘亲的，偏就自己姑娘操心劳肺，这偌大一个宅子，竟没一个能替她分忧，便是太太还需人操心，都说大姑娘如今掌着府上大小如何威风，谁又明白这其中的难？
多少双眼瞧着，多少张嘴张着，你便是再做的好，落了一次差的，便是前功尽弃，合着就该姑娘管？偏生这里头，还都是不省心的，个个都只知道给人添堵去。
心中越发的心疼，上去几步轻声道：“好姑娘，容嬷嬷多一句嘴，这世上的事，万难样样周全，姑娘就宽心一些罢，没得多烦恼去苦了自己。”
谢琳琅微微一怔，偏过头看了眼云嬷嬷，弯了弯唇角：“还是嬷嬷疼我呢。”
云嬷嬷道：“老奴也没什么本事，只当奶过姑娘这点旧情托些大，劝姑娘多多保重，身子要紧，何苦为了旁人去给自己添堵。”
谢琳琅侧头，手中转悠着叶片嘻嘻笑了声：“好嬷嬷，这屋子里，也就嬷嬷真心疼我的，我自然明白。”
云嬷嬷却被她那笑笑得心中发涩，眼眶而热了几分：“姑娘，若是不痛快，便回屋里去，我让丫头们都外头去给你留会子空。”
谢琳琅倒是有些意外，回味过来云嬷嬷这是给她个没人瞧着的机会痛快哭一场，不由心中感叹，这老嬷嬷倒是真贴心，虽然说她还不至于要到哭的地步，心里头烦闷却也是有的，云嬷嬷这么一安慰，倒还真宽慰了她不少，上前拉住她手道：“嬷嬷有心了，嬷嬷对琳琅好，琳琅记着呢，您放心，我还不曾要到这般地步去的。”她这辈子受的苦处，远不及上辈子，也还没到需要哭来发泄的地步。
她谢琳琅的人生里，还没什么值当哭的。
只刚才不过想着了过去的一些事，心中踯躅，倒是让这位老嬷嬷误会了去。
云嬷嬷深深瞧了眼谢琳琅，轻轻将她鬓角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嬷嬷旁的本事没有，只这副老身骨还能经些事，姑娘若是累着了，便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靠一靠。”
谢琳琅莞尔，却也不多言语，只歪着身子靠上去，云嬷嬷搂着她单薄的肩膀如小时候般拍了拍，半晌道：“姑娘心中可以有什么主意拿不定的？”
谢琳琅偎着云嬷嬷敦实的胸口，默然，她确然是有一件事，拿捏不定，明知道是可行的，但是……
垂头看着手里的黄叶，幽幽道：“嬷嬷，做女人，是不是非得一定要嫁人？”
云嬷嬷愣了下，拍拍谢琳琅：“姑娘这是在担心嫁人的事了？也是该了，不过放心，依着姑娘本事，便是嫁到谁家里，也没什么人能欺负的了姑娘的，便是有，我老婆子头一个就不答应。”
谢琳琅努了努嘴：“嫁了人还得再这么过日子，还不如不嫁呢。”
云嬷嬷笑了下：“姑娘到底不大，这话就说的孩子气，咱们女人家可不都这么过的？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烦心事，可该过的，还是要过的。姑娘心里头有事，老奴明白，旁的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有一条，万事都有两面，姑娘若非为了二姑娘好，也不会纵容着姨娘使手段，可二姑娘好了，也总归得意是大姑娘不是？姑娘若是觉着有什么事不妥当，可若是这件事能帮着咱日子过的好一些，指不定对别家，也是帮助，不是么？”
谢琳琅听着一愣，续之品味了半日，云嬷嬷大概多少猜着她的心思了，只不过以为她是因为心软才不做最后的决定，其实她却是在犹豫，重生之后，本以为会离当初的人远远的，老天爷却不经意给了她一个意外。
从最初的震惊，到此刻的平静，往事回首，有很多事，都是她一厢情愿后执着的结果，都说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如今，老天爷却把一份天大的机会送给了她。
诚如云嬷嬷所言，万事皆有两面，好与不好，端看人如何处置，她固然不希望此生重蹈覆辙，但是她又当真放得下曾经？
或者说，在知道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之下，她这个跳出局外的人，是不是可以让当初的悲剧，推倒重来？
是的，这不是不可能的。
思及此，心头不由一阵跃动，此生不愿再错，却可以阻止最后的结局不是么？用另一个身份，另一种方式？
越想越觉可行，不由直起身，盈盈一笑：“嬷嬷说的是，说不定这也是种帮衬。”
云嬷嬷瞧着谢琳琅云开日出的神情，只当姑娘想通了，便也觉得高兴：“老奴知道姑娘聪明，总会想通了的。”
谢琳琅将手中叶子一抛，拉过云嬷嬷手道：“嬷嬷，我饿了，可有什么可吃的？”
云嬷嬷喜道：“刚就说姑娘吃的不多该会饿着，老奴早就让厨房里头备了点心，老奴这就去给姑娘取去。”
“嗯！”
云嬷嬷轻快着脚步下去给谢琳琅去取点心，正和迎头过来的翠翘秋浣擦肩而过，俩丫头瞧着嬷嬷脸上松快的表情，便猜出来姑娘这是雷声过去了，心头俱是一松，互相瞧了眼，忙迎上来道：“姑娘。”
谢琳琅瞥了眼俩丫头，微微一笑：“你两只成精的，躲得倒是快呢，这会子又巴巴过来作甚？不怕我拿你俩个出气？”
翠翘嘻嘻一笑，上来挽住她胳膊道：“好姑娘最疼奴婢，哪舍得呢，便是舍得，过会子又必然心疼去，奴婢这是怕姑娘事后悔了心里头不快，这才躲出去的呢。”
谢琳琅白了她一眼：“就你一张利嘴，越发的伶俐，好的孬的都是你，学学人秋浣，知道理亏不言语，哪像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去！”
秋浣忙道：“姑娘可别埋淘奴婢了，奴婢知错了。”
翠翘唬道：“哎呀呀好姐姐，你这是舍了妹妹买主子好啊，就把我一个撇了让姑娘数落，太没义气了呢。”
三个人笑闹了会，秋浣才道：“姑娘，刚前头饭厅里才散了去，奴婢和萍儿湘儿见了一面，她俩个说厅堂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见二姑娘和姨娘一径奉承着二爷呢。”
谢琳琅嗯了声，翠翘在她耳边道：“姑娘，要不要让人多盯着些那屋子，别又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琳琅摆摆手：“随她去折腾，如今第一要紧，不是这事，明日我与嬷嬷出去一趟，对了，关家太太那可有音讯送来？”
秋浣道：“回姑娘话，昨儿个姑娘出门时倒是有关家帖子送来，是她们大姑娘送来的，请姑娘中秋节去府上赏月呢，另外关大姑娘说关太太要在巡按府办一个重阳赏菊会，到时候各府各家的姑娘哥儿都会来，要姑娘早早儿准备着，只没说那件事。”
谢琳琅点点头：“怕是还没得音讯，你替我拟封回信，就说到时候我一定去，顺带让她捎个话给张妈妈，说我家二伯来了，这些日子恐怕不能常去给她们太太请安。”
秋浣点了点头，略略有些担忧：“奴婢瞧咱们太太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二爷又过来了，姑娘要不要寻些旁的大夫先瞧着？”
谢琳琅摇摇头：“你只管捎话，张妈妈明白的，太太的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你俩个和嬷嬷们把中秋的礼先备起来，另外给我请一个城里最好的打铁师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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