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殿内,郎正淳手执《赤松子诫》,念到这一段时,颓然将经书放下,揉了揉眼睛,半晌后,方长长叹了一口气,“谋逆者,可解乎?不可解乎?”
小太监小步跑进來,“圣真人,秦钟秦大人到了。”
“希望不是这个逆子。”郎正淳抬起头來,看着屋顶的飞天图案,转而大声道,“唤秦钟进來吧。”
小太监应声出去。片刻之后,身上染着半边血迹的秦钟踏进殿门,单膝跪地,“启禀圣上,吾奉命前去搜捕,得人犯二十二人。其中死十二人,活捉十人。走脱……一人。”
郎正淳拳头一紧,“朕让你全部活捉,为何会死了这么多人?为何又能走脱一人?”
秦钟连忙道,“末将率禁军叩门,里面的人不应,末将只好撞门而入。却发现里面均为悍卒,人人执兵,末将猝不及防下,差点为其所伤。这群悍匪十分凶恶,战力不俗。血战之下,伤了近百禁军,才将其全部擒住……”
“我不是听你來夸功的!”郎正淳冷然打断道,“走脱了何人?如何走脱的?”
秦钟连忙叩头,接着道,“末将扫清前院后,立即杀入后院,又遇两悍匪,将其擒住后。见后院有一井,井绳犹在晃动,末将便遣一军士下井查看,见井底侧壁有一洞,仅能容人。几番查看,终于发现了秘道出口。出口在隔街而立的一所旧宅中,设于马槽底下。吾带人赶到时,秘道口已经大开。查其痕迹,应有人脱逃。军士只从秘道中带出一文士,业已昏厥,现已看压在军牢之中。”
“汝知脱逃者是何人?”
秦钟摇了摇头,“不知。吾已询问过左右街坊,前后两座宅子三年前被人买下,至于何人居住,却不得而知,须到成都府衙查询。至于那些擒获的悍卒,暂时无人开口,末将急于复命,便赶來回奏圣上。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些悍卒所用的均是军中刀法,劈杀凌厉,毫不花哨。末将怀疑……怀疑出自边军。”说到这里,秦钟额头上冒汗,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郎正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了看那个火盆,自言自语道,“看來,那封信是真的了。这个逆子!”
蓦地,他一拳砸在几案上,砰的一声,将秦钟吓得一哆嗦。
半盏茶过后,郎正淳下定了决心,厉声道,“秦钟听命!”
“末将在!”
“速速捉舀禁军千户方子敬、白衍,及其亲卫、麾下百户。其所辖禁军,均禁于外城军营,听候处置!”
秦钟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郎正淳,见其须发皆张,两眼暴瞪,连忙道,“末将领命。”接着,爬起來,匆匆退出殿门。
在他身后,郎正淳正大声向传旨太监宣布着命令:“传旨卫军,速速关闭城防,非朕亲旨,不得出城。擅闯者,杀无赦。”
“传旨所有搜查太子的卫军、禁军,立即回成都府,三日内不到者,以渎职论处。”
“传旨卫军中郎将冯畴,着领麾下两千卫军,速至成北奉节军宣旨,擒舀粟丰年、高庆。如遇反抗,杀无赦。”
“传旨殿卫司,均在本部待命,敢乱离者,杀无赦。”
“传旨成都府衙,所有衙役均上街巡查,有趁乱而起者,杀无赦。”
“传旨成都府四品以上官员,会集勤政殿,两个时辰内不到者,立即革职查办。”
“传旨枢密院,自现在起,封存所有奉节军來往公文,有阻者,杀无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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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伯岩带着一顶旧毡帽,一手舀着竹騀,一手舀着破碗,在城里穿行着。此时的他满身污泥,一身华贵的衣服也不知哪里去了,反而换上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自从离开秘道后,他丝毫不敢停留,便翻出院子后门,沿街急走。在一个偏僻处,还将一个乞丐打晕,抢了他的“装备”,这才敢上街。
蜀国尽管富足,但成都府这天子脚下,照常有不少乞丐。郎伯岩混迹在大街上,根本沒有人注意。
为了怕人怀疑,他不敢跑得太快。只有在人烟稀少处,才敢放开步子。
半个时辰后,郎伯岩终于走到了距离宫城最近的城西门。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城门,郎伯岩暗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耳后传來了急促的马蹄声,马上有人大喊,“上峰有命,速关城门!速关城门!”
吓得郎伯岩一哆嗦,赶紧向前紧走了几步,随着出城的人群,挤了出去。在他身后,守门的卫军开始驱赶人群。顿时,百姓们的喧嚣声四起,夹杂着牛马的叫声,孩子的哭声,百姓的责骂声,乱成了一片。
郎伯岩不敢怠慢,急急地向前跑了几十丈,赶在吊桥拉起前,终于过了护城河。
出城來的百姓,都惊诧地回看着城门,低声议论着什么,像今天这种情况,很多百姓都沒有见过。
郎伯岩一屁股坐在地上,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远处,城门已经关闭,城头上,一队队军士开始现身,分明已经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完了!全完了!”郎伯岩在心里哀叹着,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在起事前就被发觉了?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察觉了动静?还是身边有人出卖?
郎伯岩不知道。他仰身躺在杂草地上,抬头看着天。
百姓们纷纷散开了,沒有人注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天渐渐黑了下來,郎伯岩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站了起來。寒风呼啸着,吹动着残破的衣衫,直往他衣服里灌,他却感觉不到寒冷。脑子里一遍一遍思虑着失败的缘由。
在决定刺杀郎伯川之前,一切都觉得完美,计划也天衣无缝。就算谋逆不成功,退路也都筹化好了。郎伯岩甚至做好了自成一国的准备。巴蜀之地,原本不就是一个巴国,一个蜀国吗?
计划的再完美,也总有纰漏之处。谁能想到刺杀的结果竟然失败了。由龙占峰、栾樛两大高手领衔的刺杀队伍,几乎四倍于郎伯川的护从,还是在青城山那样的绝地,而且郎伯川身边还有自己的内应,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应该能将郎伯川的命留在青城山上。
如果说沒考虑宋铮,那实在是冤枉了郎伯岩。宋铮是高手不假,郎伯岩也见识过,身手的确超卓。然而,再厉害的猛虎,也敌不过群狼。
在郎伯岩的计划里,就算不能把宋铮擒杀,也能逼得他孤身蹿逃。杀了也好,跑了也罢,蒋魁都能把罪名压在他头上。大齐刺客杀了太子,意图动摇蜀国之本,报复大齐当年攻蜀惨败之仇,这些都能说得过去。
就算蜀国皇帝有所怀疑,恐怕也怀疑不到他郎伯岩头上。毕竟,大齐刺客先前在武侯祠已经有过刺杀太子之举,这一次得手也能说得过去。再说,蒋魁早就按照计划,已经向郎正淳报过假消息,说大齐有刺客潜入蜀国。有了这两条理由,郎正淳会理所当然地把太子之死归结到大齐人头上。
千算万算,惟有沒算到,宋铮竟然背着郎伯川跑了。
当消息传到郎伯岩这里时,郎伯岩惊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当听到蒋魁亲自带人追杀宋铮的时候,郎伯岩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杀了宋铮和郎伯川,一切会回到轨道上。
实际上,当太子遇刺的消息传到宫城后,郎伯岩还有机会。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太子,郎正淳将一半禁军和卫军都派了出去。这个时候,禁军里有蒋魁的两名心腹千户,而卫军原本就已经抽调走了一半,支援关中战事,如此以來,成都府外围的卫军,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了。而且成都府周围各大城的军力,亦被抽调一空。只要郎伯岩下定心,立即起事,在外有五千奉节军,内有两千禁军的呼应下,成事的事可能性极大。
可惜,郎伯岩对蒋魁太相信了。在郎伯岩看來,蒋魁本身就是一个传奇。能以蜀国殿卫司人员的身份混进大齐,还坐上大齐皇城司副都统的高位,成为逄桧的心腹。还暗施妙手,帮蜀军打退了齐国的进攻,还顺势而动,除掉了蜀军的大敌----大齐的元帅韩忠。最后,在被发现的情况下,还能安然无损地从大齐返回到蜀国。
这种近乎传说中的本事,比起宋铮所谓的“文武双状元”要实在得多。
可惜,郎伯岩还是看轻了宋铮,忘了蒋魁的警告。当龙占峰终于带着蒋魁的命令返回成都后,郎伯岩还是犹豫再三。直到郎正淳已经发出命令,让奉节军去搜索太子,郎伯岩才在娄敬的劝说下,决定起事。
郎伯岩耽搁的功夫不长,不足两天的功夫。形势却已经发生了变化,而突如其來的搜捕,让一切都化为乌有,以后他将会被追捕,惨杀。而那个自己最想刺杀的太子,依然在宋铮的佑护下逍遥在外,不久后就会登上大宝,统治脚下的这块土地。
郎伯岩将一切都思索了数遍,最终将失败的源头推到了宋铮头上。
“宋师,你真的以为能大获全胜了吗?”郎伯岩惨然笑了一声,“别人不知道你的弱点,我却是知道。”,www..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