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像是有人故意在和裴家作对!裴弼越看心头越是烦躁不堪,随手抓过一份已经浏览过的书信正要写回信,突然觉得身体一阵疼痛,心中不免一惊,老毛病又发作了。他的病总是如此,每次到了初秋的时候全身就会痛得天昏地暗,咳嗽吐血,随后便是发高烧,一发就是四五天,非得卧床静养不可。此时天气一冷,便给他一个信号,他的病又要犯了。他放下笔,隐约摸了摸额头,觉得有些发烫,不由叹了一口气,正想找人去请大夫,却看见护卫快步走了进来:“奴才叩见大少爷。”
他一见对方,便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禀大少爷,小姐在门外闹着要进来。”
裴弼皱起了眉头:“宝儿?她来了多久了?”
“禀少爷,小姐来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不管奴才怎么说,她坚持不肯走。”
“算了,让她进来吧。”裴弼一边说着,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心中暗忖道这丫头最近闹得越发厉害,若非看在她是自己亲妹妹的份上,绝不能再这么纵容她!还正在想着,却见到裴宝儿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刮了进来,那一身艳丽的衣裙,衬着此刻浓墨的夜色,竟是触目惊心。
裴弼瞅着她,心头烦躁,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压抑住这个念头,尽量面带笑容,语调亲切道:“小妹,这时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裴宝儿就在下首的一个椅上坐了下来,脸上是忧心忡忡的神情:“大哥的老毛病又犯了吗?”
裴弼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早就已经是这样了,你不妨说说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裴宝儿心道这大哥总算还是关心自己,念及手足之情——她突然一阵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回答:“大哥,你说过要给二哥他们报仇的!”
裴弼皱起了眉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忘记,你不必三番四次的来提醒。”更何况他很清楚,在裴宝儿心中只怕她的私仇还要更大些。
裴宝儿心中十分着急,眉眼焦虑道:“上一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惜那纳兰雪功亏一篑,否则,一定能将郭家置诸死地!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一旦错过,再等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哪里能等得起!”
裴弼盯着裴宝儿那一张艳丽的容貌,心道美则美矣却是被捧得过高了,过于沉不住气,就这半个月来已不知道为此事纠缠了多久,他压住不耐烦,轻声道:“这件事情我和姑母自然会商量的,你不必忧心忡忡,顾好自己就行了。”
裴宝儿却是面色一变,勃然怒道:“你们每一次都是这样打发我!可是最后却都什么也不做!今天我又进宫去了,可是姑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见我,还命那些宫女太监将我赶了出来!如今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不肯与我往来,那些下贱的奴才也有样学样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大哥你是没有瞧见,我这日过得有多难受!”
裴弼看了裴宝儿一眼,转开了目光,却是一言不发。
裴宝儿眼珠一转,又继续道:“大哥,现在就有一个出气的大好机会。”
裴弼一愣,随即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洁白的面上掠过格外的阴狠,压低声音道:“我听闻那李未央要带着她的傻弟弟去慈济寺上香,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
裴弼心头一动,却又很快平静下来道:“哦?这个消息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裴宝儿冷笑一声:“慈济寺向来受咱们的香火供奉,一年前我还特地捐钱,替那些和尚重塑了菩萨金身,所以这消息我是吃得准的!这一回,李未央是因为她那个弟弟心智不全,一直忧心忡忡,所以才要到佛前去祭拜,为那个傻祈福。”在裴宝儿眼中,李未央一直不让李敏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定然是为了掩饰这小傻里傻气的事实。
裴弼听在耳中,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不免道:“那你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又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你怎么也跟着犯傻了?!往日里这李未央总是躲在郭府,我们纵然想动手,也没有办法寻找合适的机会。可是这一回她是自己离开了郭府,慈济寺——那可是在城外,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天的功夫,中途出了什么事,谁能保证?!大哥,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裴弼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你是想要我派人在路上动手吗?你当郭家的护卫都是吃素的不成,若是这么容易就让你得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裴宝儿冷冷一笑道:“郭家自然是守卫森严,但也架不住咱们精心准备,只要大哥你有心,我有这个自信可以让她有去无回!”她说到“有去无回”四个字的时候,却是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将李未央恨到了极处。
听到她这样说,裴弼却是并没有心动,他太清楚李未央的狡诈,一不小心就会踏入对方的陷阱,因此他只是冷然一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将此事想得太过容易。”
裴宝儿猛地从椅上站了起来,美目中流出一丝厉色:“大哥,我说了这么多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只要你借着这个机会除掉了李未央,咱们的心腹大患也就没了,兄长们的仇也跟着一起报了,这有什么不好?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杀她,可就太不容易了!”
裴弼却是一言不发,面容也恢复了平静,显然是不为所动。
裴宝儿一下走到他的书桌之前,抑制不住恼恨大声地道:“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裴弼目光落在了裴宝儿美丽的面容之上,却是隐隐露出了一丝轻蔑:“家中诸事自然有我做主,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好好在绣楼里面,静思己过为好!”
裴宝儿简直恼怒到了极点,她咬牙道:“静思己过?为什么你和父亲都是这样说,我又有什么过错!从头到尾都是那李未央陷害我,若不是她,我岂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可知道,现在我连裴家的门都一步不能出,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你们只会叫我忍忍忍,等等等!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我不能再忍了!”
裴弼却一下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逼视着裴宝儿道:“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这样与我说话?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裴宝儿毕竟色厉内荏,她和二哥裴徽任性惯了,却从不敢对大哥无礼,如今被裴弼少有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声音也一下软了下来,哀求:“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只是为裴家着想,希望你不要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裴弼却是十分厌烦:“好了,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不必再提,你走吧。[ ~]”
裴宝儿听到他这样说,知道此事是没戏了,不由愤恨地跺了跺脚,无可奈何的退了出去。
等到裴宝儿从书房之中走了出去,裴弼却是死死盯着桌上明暗不定的烛火,他总觉得如今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李未央这个女人太过奸猾,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上她的当,所以他情愿按兵不动,再觅良机。他又坐回了椅上,长叹一声,想到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在对方的攻势下无所遁形,不由陷入了沉寂。
而刚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裴宝儿却是怒气冲冲,一路回到自己的院,猛地一挥手就拉倒了红木的珐琅架,几乎将上头所有的古董玉器都给砸了,她身边的婢女看在眼中,吓得战战兢兢,一个个面无人色。
最终,她的心腹婢女珍儿走上前去,柔声道:“小姐,您何必如此生气,是不是大公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宝儿已经厉声道:“都是胆小鬼,居然连杀人都不敢,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太可惜了!”
珍儿看了裴宝儿一眼,犹豫道:“小姐,您的意思是……”
裴宝儿咬牙切齿,那一张美丽的面孔之上,难得显露出狰狞之色:“他不动手,难道我就不能动手吗?”
珍儿大惊失色道:“小姐,您可不要打错了主意,最近大少爷盯咱们盯得很紧,若是您轻举妄动,恐怕少爷他……”
裴宝儿没有让她说完,只是冷哼一声道:“不能动用裴家的力量,咱们自然可以找一些江湖草莽,大都之中收钱办事的人,难道还找不到吗?”
珍儿更加犹豫:“可是小姐,那郭家的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李未央的身边还有一个赵月,您是知道的,恐怕一般的草莽之人没有办法达成您的目标。”
裴宝儿细细思索了片刻,突然面上浮现起一丝笑意:“普通人不可以,那艳血盟呢?”
珍儿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裴宝儿会突然提到这个杀手门派。艳血盟,是越西多年以来的一个杀手组织,旗下网罗无数年轻高手,专门执行秘密的杀人任务。派出来的杀手配合默契,天衣无缝,取敌首级有如探囊取物。这十年之间,委托给艳血盟的一千三百四十八趟任务从未失手,可谓战绩辉煌。只不过,大都是天脚下,这些杀手很少会将手伸到大都来犯案。更何况上回在太府曾经闹出过那么一出……
珍儿想到这里,不由劝解道:“小姐,您若是想要收买艳血盟的人来刺杀李未央,恐怕还没有这么容易。他们好像是有一条规矩,轻易不在大都动手。更何况上一回曾经发生过太遇刺的事情,这……恐怕很难办。”
裴宝儿微微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艳血盟的人不过是求财,只要我出够多的银,他们还能不为我办事吗?纵然杀不了李未央,也可以劫持她的弟弟,只要那李敏之在咱们的手上,李未央还不是会投鼠忌器!”她这样说着,笑容变得更加幽冷。
珍儿心头觉得不妥,可是看到裴宝儿一副神色笃定的模样,她也就不敢再劝说了。
李未央挑选了一个大好日,带着李敏之去慈济寺上香。
郭家的马车一路驶过热闹的市集,护卫们则策马守护在马车四周,防护得十分严密,郭澄则也在一边骑着马跟着,引来许多女偷偷瞧他容貌。
马车内,李敏之好奇地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大大的黑色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显然对这周围的一切十分好奇。李未央侧着身倚在旁边的靠垫之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就着光线静静看着,神色十分平静。阿丽公主也是很兴奋,她和李敏之就像两个小孩,一起趴在窗户边上向外看着。
就在这时候,敏之突然转过头来,问李未央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未央凝神细听,可是周围却是人声鼎沸,她摇了摇头道:“这是市集,声音自然十分吵杂。”
阿丽公主看到李敏之神色异常,不禁问道:“敏之,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敏之歪着脑袋想了想,脸上十分疑惑。显然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在这马车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这声音。
阿丽公主看李敏之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不由侧耳倾听,却只听见人群之中莫名传来一阵尖利高亢的声音,仿佛云雀鸣叫着飞上彩云,穿透人群传来,她心中觉得奇怪,刚要说什么,却正在这时候听见外面人声喧腾,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由探头向外看去,只见到原本足足可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宽敞道路不知怎么回事被人群包围了,不要说街道上,就连旁边的茶馆酒舍也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车夫被迫停了车架,还是不断有百姓向前面挤过去。
阿丽公主从窗户前探望出去,只见到不远处走来一支十分奇怪的队伍。打头的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异族人,他的脸黑得如古铜色一般,硕大的脑袋,前额、颧骨、鼻梁都比常人要高,而且突起,简直像是一座黑塔一般。他的手中拿着一支竹笛,一边走,脚上的铃铛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刚才在马车上听到的奇怪颤音就是从他的笛中吹出来的。他一边吹着,旁边一只十分罕见的动物就跟着他身后跳舞。那动物看起来长得像猴,可是却又长着狗的尾巴,身上的毛是淡褐色的,一圈圈,一条条,还有不规则的斑纹,越接近头部,颜色越深。
阿丽公主吃了一惊,她见过很多的动物,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东西,这奇怪的动物长着两只小圆球似的红眼睛,闪着令人生畏的光芒,随着那竹笛吹出来的声音弓起脖,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吐出一条信,颜色红得如同枫叶,尾巴还有节奏地上下左右缓缓晃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在跳舞的蛇。
阿丽公主目瞪口呆,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便问赵月道:“前面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赵月立刻道:“回禀公主,前面在表演哪,人们都要赶到前头去看,所以将咱们的马车给堵起来了。”
阿丽公主兴奋起来,几乎要跳下马车。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轻声地道:“阿丽,如今外头正乱着,你要出去吗?”
阿丽公主收回了脚,她想起李未央在临行之前曾经吩咐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以随意的离开马车,正是因为她答应了,李未央才肯带她出来的。她委委屈屈地看了李未央一眼,试探着道:“嘉儿,你看外面,那动物真的好生奇怪。要不然咱们停下来,也去看一看,不会耽搁多久!”
敏之在一旁欢喜地拍巴掌道:“姐姐,看一看,看一看。”
李未央却是微微一笑:“这世上最奇怪的怕不是动物,而是人心。( ·~ )”她这么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阿丽公主面色古怪地看着李未央,她实在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外面那竹笛的声音一变,长得异常古怪的动物突然一下窜入人群,猛地扑上一个人,一爪就把那个身材肥胖的妇人面孔给挠花了。那妇人尖叫一声,胖硕的身体一下摔倒在地上,动物又龇牙咧嘴地向其他人扑过去,一下人群之中起了骚动,无数的人开始受惊地向后退去。可人就是这样,越是挤的地方人越多。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以为有什么珍贵的宝物可以欣赏,越发疯狂地向这边挤过来,原本还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大街之上,已经闹成了一片,不时有人摔倒在地上,随后是尖叫声不断响起。一直在前面负责守卫的郭澄面色一变,大声道:“都稳住!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
他的声音惊动了在马车里的其他人,阿丽公主就要掀开车帘,却听见李未央轻轻咳嗽了一声,阿丽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好嘛,我答应了你,不会离开车厢的。”
李未央郑重看着她,隐去嘴角的一丝笑容:“记得你答应的话就好,若是今天你随随便便的离开了车厢,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带你出来了,哪怕你说自己要憋死了也一样。”
阿丽公主没有法,只好委委屈屈地和李敏之蜷缩到了一起,悄悄对他说:“你姐姐真的好凶哦!”
敏之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听明白了没有。阿丽公主见他懵懂,一时恼怒,狠狠地刮了一下他的鼻。谁知敏之却笑得更加厉害,扑进李未央的怀里,还不忘扭头向她做了个鬼脸,阿丽更加生气,只能嘟了嘟嘴,悄悄顺着车窗的方向向外望去。
此时外面已经是更加的混乱,郭家的护卫们在拼命保护着中心那辆马车的安全。可是人到底越来越多,不得已他们纷纷下了马,阻止人群向马车靠近。不知什么人突然用尖锐的东西刺向了领头的马,马一下跃了起来,昂头嘶鸣,不断踢蹬着前蹄,车夫没能控制好方向,手下一颤竟被那些人挤乱了方向,周围四处传来呵斥之声,然后就是惊呼。
这边的马车也受到了人群的冲击,阿丽公主吃了一惊,毫无准备的身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撞到车门上,幸好赵月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住。阿丽公主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惊惶,看着赵月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赵月才挑起了车帘,只见到不远处马车周围的护卫已经被冲散了一半,而郭澄和剩余十二名护卫手握刀柄将马车团团护住,郭澄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阻拦郭家的马车!”
马车之前并排站着十余名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具是面色愤愤不平,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神情十分激动,仿佛很愤怒的模样:“如今街上这么乱,你们却纵马伤人,这个孩刚才已经被你们的马蹄伤了,你要如何赔偿!”
郭澄看了一眼,那孩除了衣衫破旧了点,身上却没有伤痕,他不禁开口道:“刚才人群中起了混乱,马车一时控制不住可能误伤了这个孩,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向您道歉!这个小孩如果受了伤,我们立刻就送她去看大夫!”说着,郭澄已经要走上前去,似乎想要接过那孩的模样。
事实上郭家的马车外表虽然十分低调,可是制作精良,绝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上面还有郭氏的族徽,再加上郭家的护卫虽然都是身着便衣,可是气势不凡,一个个都是军人出身、武艺高强,这种队伍不是公侯之家绝对没有资格配备,一般人是绝对不敢上来冲撞的。可是这十来个人明显就是江湖人士,身上都佩着剑,一心要为这孩出头的模样。其中为首一人一把隔开郭澄的手,故意大声道:“不要假惺惺!你们伤了人,还想就这么轻易的离去!”他一边说着,一挥手,十来个人从左右将马车围在中间。
郭澄面色大变,眉头紧皱,眼底却是带着一丝冷凝。他扬起眉头,大声怒斥道:“这是郭府的马车,诸位如何来的胆,竟然敢当众拦截!”
对面的人冷冷地道:“你们无礼伤人在先,我们不过是出于义愤!”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孩丢给了旁边的人,指着郭家马车大声道:“大家快看啊,齐国公府的马车纵马伤了人,不承认不说,还要当街殴打百姓!这是哪里的道理!天脚下竟然知法犯法,大家一起上,千万别让他们跑了!”他这么说着,已经向郭澄冲了上去,郭澄吃了一惊,却见到与那人一同来的十数个人都一起冲了上来,他们没有拔剑也没有抽刀,只是像是撒泼一般地揪住了护卫们的领。
人群中顿时起了纷乱,突然有人大声嚷道:“齐国公府打人啦,齐国公府打人啦!”
这一声喊出来,人群更加的混乱,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而刚才那支古怪的表演队伍也在人群中乘机制造骚乱,让秩序彻底失控。郭澄拼命控制局势,可那些人没有动刀剑,又是用平民的身份出现,还教唆了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冲上来,郭家护卫再如何勇猛,却不能滥杀无辜。此刻整个马车都被愤怒的人群包围了,不明真相的人们误以为这些人说的是真的,他们认为郭府的马车伤了人,非要叫嚣着让马车里的人滚出来。寻常这些百姓或许没有这样的胆,可是今天却像是有人故意教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声叫骂起来,此刻他们像是已经完全忘记齐国公府从来是低调内敛,名声很好,他们只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高官,而且伤了人!
一团混乱之中,郭府前后两辆马车都被推得东倒西晃。尤其是前面坐着主人的那一辆马车,那些人似乎笃定了李未央就坐在里面,怒气冲冲带着人就冲上去,拼命教唆人群推搡着马车,后来竟将那车夫一把揪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不多时,只听到轰隆一声,灰尘无数,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声哭泣,几乎是乱成一团。
马车竟真的被他们推翻了!甚至还压倒下来,伤了几个百姓!
阿丽公主在后面的马车之上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禁吃惊道:“嘉儿你瞧,前面出事了!”
李未央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只是面色平静地道:“哦,是吗?”
阿丽公主转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道:“咱们郭家的马车被人推翻了。”
李未央眼眸深深,微笑着:“是啊,被愤怒的人们推翻了。看样,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她这么说着,语气却是轻飘飘的,显然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阿丽公主见她如此,心头掠过一个念头,更加吃惊道:“你一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特地让我们换到这辆马车上来!前面那辆马车上根本什么人都没有,你是故意要设下陷阱!”
李未央笑容和煦:“是,我是故意的。让你不要出去,最重要的原因也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咱们就在这不远处的轻篷小车之内。”
事实上从早上出行开始,李未央已经将他们出行的马车换成了一辆轻篷小车,外表看起来十分的寻常,既没有护卫随同,也没有郭氏的族徽。外人瞧上去只会觉得,这是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绝对不会想到齐国公府的小姐和阿丽公主就在这辆马车之内。而负责随行护卫的人,李未央也让他们隐在暗处,伪装成寻常百姓,绝不会让人知晓。在出城的时候,更是与前面那两辆被郭澄和郭家护卫紧密保护着的马车,截然分开,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阿丽公主想来想去越发惊异:“到底是什么人,要把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们是想要借机会伤人吗?”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道:“这一点你就要去问问裴家的人了。”
阿丽公主张大了嘴巴:“你是说这件事情跟裴家人有关系吗?”
李未央神色平淡:“这世上最恨我的人就是裴家。他们先是派人扰乱了队伍,再接着又让人故意挑起众怒,等到人们掀翻了马车,他才好趁乱一刀杀了我,或是劫持敏之,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吗?”
阿丽公主听在耳中,几乎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李未央似乎早已知道对方是针对她而来,更知道对方在何处下手,可——为什么她会如此的笃定呢?
阿丽公主点头道:“我知道了,就是因为你早已预料到这一行不安全。所以才会故意安排了这一出戏,让他们以为你就在前面的马车里!阿弥陀佛,你真是聪明,嘉儿,若不是你,今天我可就要跟着一起遭殃了!”
李未央笑容却是十分的冷淡:“你放心好了,遭殃的人不是我,也不会是你,而是裴家。”她这么说着,已经吩咐赵月道:“让车夫调转马头,去京兆尹府。”
此刻,正是京兆尹府上饮宴的时候,门口车水马龙,而京兆尹府衙门的后院花厅里,更是宾客满座,觥筹交错。京兆尹正在招待客人,正在推杯换盏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心腹在耳边低声地道:“大人,出事了!”
京兆尹心中极为不悦,抬起头道:“没瞧见我这里有这么多位贵客吗?能出什么事!”
那人低声道:“大人,一个时辰之前,东大街的门口出现了骚动,郭府的马车被人推翻了!”
京兆尹顿时吃了一惊,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向众人拱手道:“各位请先饮宴,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还不待人家来阻止,他已经快步地带着随从出了门,抬脚出了大厅门,他立刻转头对随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从一抬眼就触上了他严肃的目光,便立刻回答道:“具体的情形属下也不清楚,只听闻是郭府的小姐要去慈济寺上香,路过东大门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马车撞伤了一个孩,于是郭家的人就和百姓起了冲突,愤怒的百姓竟然将马车掀翻了!”
京兆尹紧紧地皱起眉头,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后足下一顿,立在地上好半响才继续往前走去道:“这些人真是胆泼天似的大,竟然连郭家都敢动手,那郭小姐如何了,可曾出什么事?”可是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郭家名声素来很好,很受人尊敬,怎么会无缘无故出这种事?
他的随从见他脸色不善,赶紧道:“等到属下赶到的时候,人群已经散了,只听说有歹人趁乱袭击了马车,把里头的什么人给掠走了。”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郭小姐被人劫走,只知道郭澄在到处搜捕。
京兆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冷哼了一声,再不言语,足下走得飞快。他奉皇帝之谕,掌管整个大都的安宁,如今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要如何交代?更别提若是那郭家的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或是闺誉受损,他可真是要提着乌纱去见齐国公了!他想到这里,便吩咐道:“立刻备马,我要去齐国公府。”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有喧哗声响起,他不禁皱眉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立刻有人禀报道:“大人,府衙门外来了个女。非要见大人不可。问她拜帖,她又没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京兆尹已经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大都之中多是权贵,轻易不能得罪,他自上任以来,遇到过不少难缠的人物,实在没有什么阻挡这些人的办法。听到只是个女在门口要见他,不禁心头更加恼怒:“蠢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没瞧见我正忙着!还不快把人赶出去!”
还没有说完,却瞧见一个翠裙女好整以暇地站在了院门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盯着他一路走进来。京兆尹吃了一惊,脸色微有尴尬,他没想到事主就在跟前,因为距离太远,他也没瞧清这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等到了跟前,他才像哑巴了一样。
却见到对方微微一笑道:“京兆尹府前的大门还真是难进。郭嘉费了好一番心思那护卫都不肯让我进来,不得已只好把动静闹大了点这才进了门,大人想必,不会怪罪郭嘉失礼吧!”
京兆尹背上就是一阵冷汗,此刻他已经看清了这女的面容,不觉一时怔然,想起她正是齐国公府上的大小姐——郭嘉。
李未央眯起了眼睛,洁白的下巴略微抬起,神情十分从容,唇角却带了一丝微笑道:“大人,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呢?”此刻,京兆尹仍旧是一副恍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随从立刻过来,贴近他耳朵,低声提醒道:“大人,郭小姐来了。”
“废话,我能瞧不见吗?”京兆尹心道真是个蠢到家了。他定神瞧着郭嘉,微笑道:“原来是郭小姐到访,有失远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这郭嘉的个性是如何放肆妄为,可她是齐国公府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地方不敢闯?莫说是京兆府的衙门,恐怕连皇宫她都照进不误。对于静王和旭王都倾心于郭嘉的事情,大都之中早已是人人侧目,京兆尹也不敢轻易得罪她。更别提在大都做官,当然知道有哪些世家是第一等的,要谨慎小心……
脑海中一想通,他脸上便立刻堆起了笑容道:“外面的护卫不知是郭大小姐,多有得罪,甚是惭愧!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郭小姐究竟有什么事,竟然要亲自上门?”
李未央眸一瞥,只见到她背后又然走过来一个人,笑容满面,琥珀色的眸熠熠发光,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旭王殿下。京兆尹更加吃惊,连忙躬身行礼道:“旭王殿下。”
元烈只是微笑道:“不必多礼,我只是送郭小姐进来罢了,哦对了,刚才大人的两个护卫不小心被打断了腿,大人还是尽快派人送他们就医为好!”
京兆尹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心道旭王要去哪里都有金牌,这分明是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立刻道:“那些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旭王和郭小姐,改日我带他们亲自登门道歉!”
元烈挑起眉头:“道歉就免了,还是尽快帮我们去捉拿盗贼吧。”
听到这句话,京兆尹眉头微皱,开口道:“不知旭王殿下所说的盗贼是什么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今天在市集之上有人故意闹事,拦了郭府的马车,还将马车推翻了,并且借着这个机会盗走了马车之中的贵重宝物。”
贵重宝物?不是劫走了人吗?京兆尹吃惊道:“马车之中有贵重物品?不知是什么宝物?”
李未央冷笑一声:“是准备今年在陛下寿宴之上送呈给他的寿礼。”
京兆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这寿礼……可不是寻常物,怎么会在马车之内呢?”
李未央神情淡然:“怎么京兆尹大人不知道吗?因为灵塔被烧一事,陛下大为心痛,要修建万佛寺,说是缺少舍利……于是我父亲便多方寻找,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四十九位高僧的舍利,放在一个锦盒之内。这一次本来是要送到慈济寺去祈福,以便在两个月之后的陛下寿宴之上送呈给他,以供陛下阅览。可惜如今却被盗贼偷走……唉,这个罪名,恐怕京兆尹大人你是承担不起的。”
京兆尹听到这里,背上都湿了一片,脸色异常怪异道:“郭小姐所言可是当真吗?”
李未央冷哼一声道:“谁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我父亲已经特意向陛下禀报过,两月之后定会送上舍利,陛下还说要加紧建设万佛寺,并将舍利供奉其中,以供百姓瞻仰。可是,却莫名其妙出了盗贼,又是在大人的辖区之内,不知大人,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舍利被盗,郭家逃不了干系,他更是要倒霉!京兆尹只觉得腿脚发软,他实在想不到好端端的青天白日,竟出了一场盗贼,还莫名其妙的偷走了齐国公府要送给皇帝的礼物,这礼物若是寻常之物也倒罢了,偏偏是舍利,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东西!可真是要了老命!
他咬牙道:“可是这些盗贼要舍利又有何用?”
李未央脸色微微一沉:“大人,这个就不要问我了,问我也是白问,我怎么知道这些盗贼偷这些舍利做什么呢?”
元烈嘴角弯弯道:“听京兆尹大人所言,似乎怀疑这不是属实之事,而是故意郭小姐捏造的。”说着,他眼底微凝,缓缓地道:“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见马车被推翻了,又有匪徒进入马车之中劫掠,难道京兆尹大人还要否认不成?”
京兆尹低头不语,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小事,该如何是好?
元烈却是不紧不慢道:“大人,希望你尽快派人去搜查献给陛下寿礼的下落,若是不然——陛下怪罪下来,恐怕咱们都吃罪不起。”
京兆尹立刻惊醒了过来,大声道:“是,是!我立刻就去办!”说着,他向旁边的随从吩咐道:“封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私自进出。好好的盘查今天在大街上任何一个靠近马车的人。一定要将这盗贼搜出来,以正效尤!”
李未央抬眼,笑着打断他:“大人,光是搜查盗贼,怕还是不够的。”
京兆尹忐忑地看着李未央,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的眸看起来有几分深意,他低声问道:“不知郭小姐的意思是?”
李未央微笑道:“事情不是明摆在眼前吗?这舍利到了盗贼手上也是无用,他们横竖是要脱手的,一般人又不会收,什么地方会收这样的赃物?当然是大都的各大当铺、商户以及地下的黑市,又或者是那些江湖漕运的帮派。我想这些地方,不需要我再教大人该如何搜查了吧。”
京兆尹面色一凛道:“小姐放心,十日之内,我一定给郭家一个交代。”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十日……怕是等不及了。陛下十分着急,他说三日之后,就要看到舍利。”
京兆尹一愣道:“不是说两个月之后……”
李未央只是微笑:“是啊,原本是两个月之后,可是陛下心血来潮,刚刚下了旨意说,三天之后,他就要见到舍利!”
京兆尹额头滚滚落下了汗珠道:“可是这舍利已然丢失,只给三天的时间,怕是搜查不到啊!”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舍利可是重要之物,陛下等着要瞧!大人,有空在这里仔细询问我,不妨好好搜查大都一番,也省得陛下震怒,到时候不管是我们郭家还是大人,怕是都不好向陛下交代的。”
京兆尹连声道:“是,是,我一定在三天之内将这帮歹徒揪出来,送给郭小姐法办!”
李未央神色沉静,似乎很是满意:“希望大人言而有信,早日抓到这些心怀不轨的匪徒。”她说着,不再多言,只是淡淡施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元烈陪着她走到门外,又吩咐跟来的京兆尹道:“大人,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京兆尹恭身道:“是。”往日里,这京兆尹是个十分嚣张的人物,轻易不会向人低头,可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瞧见眼前这两个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觉得他们简直如同瘟神一样,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下了台阶之后,元烈笑着望向李未央轻声道:“真是好手段,我想知道如今裴家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李未央只是笑,兀自向前走去,口中只是平稳道:“你说的话,我可听不懂。”
外面是一路月光,洒在李未央的身上仿佛为她坡上了一层轻纱,添了几许神秘之感。元烈笑容更甚,飞快地追上她道:“我很想知道,京兆尹究竟要如何捉拿这帮匪徒,裴家又是如何引火烧身的!”
李未央眼波流转,语气轻快:“他们总是喜欢给别人下绊,这一回却不知道绊倒的是谁了。这一次舍利被盗之事,纵然没有真凭实据,也必定会将皇帝惹得龙颜大怒,到时候有郭家旁边敲边鼓,裴家那些势力便是想要从中作梗,怕是也没有法。”所谓舍利被盗,纵然查到幕后主使,也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的真正目的在于引出裴家!
元烈脚步轻快,长眸闪亮,眼前映着李未央那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扬唇,低声道:“这一回,可要让他们栽个大跟头!”
微风拂过面颊,带了三分凉意,李未央紧了紧大髦,深深一叹,吐出一口气:“能上当的人不会是裴弼,必定是某个蠢货,不过牵出萝卜带出泥,裴家到底也跑不了。”她这样说着,却是微微一笑,脚步轻快地上了马车。
元烈随之上了马,转头吩咐车夫道:“打道回府。”
京兆尹远远地瞧着他们二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旁边的随从立刻低声道:“大人,您瞧这怎么办哪?”
京兆尹猛地转头给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道:“怎么办!还用我教你吗,还不快去全城搜捕!”
那随从吃了一惊:“可是这人海茫茫,又如何去搜查今天在东大门前闹事的百姓呢?”
京兆尹冷声道:“没听见郭嘉说的吗,重点搜查那些当铺和地下钱庄!密切注意大都中来往的江湖人!我不管你怎么查,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出闹事的人究竟是谁,不然,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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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不是为了拿此事栽赃裴家,这就不能算事儿啊O(∩_∩)O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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