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院自暖宅宴后,春生两口已搬到西屋里住着,大女儿小竹和小女儿春草两个也跟着住过来,因而有时,那两个丫头也过来陪着她玩闹,日一日日过去,缓慢而闲。
当然,也不是没有挂心的事儿。那便是暖宅宴那次,孟清菲和季云翼因那场误会,闹得越来越来僵。季云翼先是因自己错怪了她,百般讨好,谁想,她不但气儿不消,反而更变本加厉,倒弄得季云翼也恼将起来。
现今二人不见面便罢,见了面便和仇人一般,大有“有你没我”的架式。
这是前儿不久,季妍过来找她诉苦时,单小葵才知道的。不觉摇头一笑,这两个到底还是孩,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竟闹到这般地步。
叫季妍带了口信儿给孟清菲,要她无事过来玩,好开解开解她。几日过去,也不见动静,想来不是家里有事儿绊住了,便是她自己懒得动。
除了这件小小的事儿,余下挂心的便是那些早先托孟然说好的花苗了。早先因她忙,没顾上去各家走走,现在时节又不对,如今田里已上了冻,更不适宜,只有等开了春后再去挖。
除此之外,便是加紧搜罗各色普通的花种,以待来年好在野塘边儿上种。
日晃晃,便到了腊月初八。已是二九天,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今儿又是个阴沉的天气,郊野的风“嗖嗖”的刀似的割人脸。
单小葵和刘妈菊香兰香,并春生嫂母女三人,都在老院儿的东屋里烤火说话儿。
突然听外头有人喊,“柳姑娘,在家不?”
菊香忙跑出去瞧,只见院南大半人高的篱笆墙外露出一个妇人的面容,正是大眼嫂。边去开门儿,边扬声笑道,“今儿天这样冷,你怎么来了?”
盖西院儿时,单小葵因不舍将得面南的视野挡了,和刘妈磨了好一阵,最终她才算同意。老院东西北,三面盖上青砖院墙,只留南边儿。
大眼嫂隔着那篱笆墙一笑,绕到向东开着的大门,边进边笑,“我早先不是和柳姑娘提过一宗事儿。那时忙没顾得上,今儿我突然又想起来了,过来问问。”
单小葵在屋里听见,已明白她此来是为何事。早先她和大眼嫂闲话说起,说想买夜合球儿,却苦于没有门路。过了两日她又来,说她姨家弟弟来走亲,听说了这事儿。便说他们家所在的镇上,有一个人家家里有些东西。
这家原不是本地人,而是自洛阳府搬来的。听闻他家祖上原来也极有钱,不过后来似是得罪了当地的权贵,被迫背井离乡。不知怎的就在清风镇安了家。
将清风镇周边的山头买了去,专做茶的营生。不过。生意倒不甚大,只不过开了一间小茶行度日罢了。这山上便有生着许多野百合。【叶*】【*】
大眼嫂进了东屋。和众人客套一番,向单小葵说了来意,又怕说不动她似的,笑道,“我那姨丈一家每年都到他家帮工,说每年到花开时,那满山头的花儿,开得可好看了!若没有这事儿,我再不敢骗柳姑娘的!”
单小葵忙笑道,“你这是为我好,我怎会不知道?我只是想着,你说那家儿山上满山茶树,必然也爱惜山体的,便是有,人家会让咱们大张旗鼓的挖?”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为了这花苗四处碰避,下意识有些不信,因而没怎么放在心上。若不是大眼嫂又提了起来,她再不想这茬儿事。
“这倒也是!”大眼嫂脸上的笑意微敛,顿了片刻,复又笑起来,“以我说,行不行的,咱们去试试也好!我那姨丈和他们家管事的人倒也熟,能上话儿,不若托他问问?”
大眼嫂倒是个热心人,自她们认得开始,倒是不停的给她出主意。今儿冒着寒风特意来一趟,单小葵倒不好说不去。
想了想便含笑道,“即这样,那咱们明儿瞧瞧天色如何,若不下雪,就叫余二郎套着牛车走一趟。”清风镇离此有近三十里,赶早走,一日当能回来。
“成,那咱们说定了!”大眼嫂手一拍,喜滋滋地笑起来。又劝单小葵不必去,叫余二郎先去问问也使得。
单小葵倒是想,即去一趟,必想办成事儿,她自然要跟着,若对方答应便罢,若不答应,或又提什么条件,成与不成,也好极时决断。
再者,她近些日也有些懒了,经大眼嫂这么一催,倒让她心底羞愧。
大眼嫂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散了。
因心里挂着事儿,次日单小葵天不亮就醒了,躺在床上听听窗外的动静,风似乎小了些,心中微安,万分不情愿的自热被窝里爬出来,刚梳洗好,余二郎和大眼嫂便赶着牛车来了。
刘妈怕她路上冷,不顾她的反对,叫菊香兰香抱了两床旧被褥出来,一张铺在车箱里,另一条给她们路上盖。
“以我说,柳姑娘不去便好。”大眼嫂搭手帮忙,一边铺一边说。正说着,春生两口也自西院过来,春生嫂跟着笑道,“正是。这天寒地冻的,不如叫春草爹和二郎走一趟!”
“没事儿!”单小葵借着菊香的手上了车,将盖拉来,盖在自己身上,笑道,“暖和得很呢,不碍的。”
刘妈昨儿晚上又劝了她几回,她只是不听,便叹息道,“来年开春儿,咱们必也得置一辆驾车。日后姑娘去哪里,也便宜些。那车也不值几两银,没得受这样的罪!”
“好。”单小葵大大点头,招乎大眼嫂儿和菊香兰香上车来,将刘妈留在家里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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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清风镇的路倒是极顺,一路皆是平坦的土路,隆冬的早晨路上行人极少,余二郎将牛车赶得飞快。及至到家家户户烟囱中冒起白烟时,她们已到了石至镇。
寻了一处早饭馆,胡乱用了早饭后,复又自石至镇沿官道向南而去,南行约有两三里,又向西拐。 ~
这段路因少有车马行走,却是极差。路面上大大小小的土坑,差点把单小葵刚吃下不久的早饭给颠出来。大眼嫂瞧她东倒西歪,皱眉苦脸的样,内疚地笑道,“倒是我叫姑娘受罪了。我呀,原是听姑娘说那夜合如何如何好。又如何寻不来,也是替姑娘着急。表弟和弟媳来家,我们当闲话儿说起来,我那弟弟便说了这么个事儿。我想,若是没消息,帮不上忙就罢了,即得了消息,倒不好不和姑娘说。况我常听他们说起那山。真个儿比方才石至镇的那山好……”
“您这话就外道了。”单小葵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坐直身笑道,“本是为我好的事儿,偏我自己个儿竟忘了。今儿不管成不成,都要谢您呢。”
“谢不谢的。我可不敢当。我呀,也不是图姑娘这个。不过是瞧着你小小年纪。掌家立业的,不容易罢了。”大眼嫂感慨一叹。望着她被寒风吹红的脸儿,半晌,又是一叹,“都说穷人的孩早当家,以我看,没爹没娘的孩更是惹人疼。我家铁柱儿,自小没吃过苦,你瞧他,整日家的只顾着玩,什么事儿都不知。姑娘只比他大两岁多,一个人就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余家头村的人呐,说起姑娘来,都竖大拇指呢!”
单小葵受之有愧,赶忙笑着将话岔开,说起那户人家来。
二人一路闲话着,倒不觉得这路有多难走了,时间过得也快。只是天色依旧阴沉,瞧不出时辰,单小葵只得和大眼嫂闲话起余家头村的各种八卦,几乎快没话儿说的时候,那个镇终于到了。
“柳姑娘,你瞧,那边的山大约就是这韩家的。”大眼嫂指着西南方山一溜几座缓山坡道。
单小葵顺势望过去,见那山势缓平,自山脚下起到半山腰之上,一株株茶树被修成蘑菇形,一行一行的排列的极是整齐。山与山之间也是缓坡相连,起伏有致。山间小道儿婉然而上,清晰可见。
不觉点头笑道,“这茶山收拾得倒极好。”
“是好呢。不过和咱们家的比起来,差得远着呢!”菊香遥望着那边儿,声音充满了自豪,和对眼前这几个小山头的轻视。
单小葵不觉一怔,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了,自己家原先也是大商贾呢。柳家还没倒时,菊香兰香已快十岁了,自然记得,她倒是将这些忘得干干净净了……。
正想着,突听斜里传来重重的一声冷哼,极度不屑。
单小葵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只见自那山坡下的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行人。打头是一位中年男,身着赭石色绵缎长袍,后面是一顶小轿,轿侧跟着四五个长工模样的人。
方才那声音似是打头这男发出来的。他正用极为不屑的目光打量自己一行。单小葵今儿就是普通的农家装扮,菊香兰香亦如此,大眼嫂和余二郎更不用说了。还有这牛车和充满乡村气息的碎花被,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说出这样的话自然要招人嗤笑的。
便也没作声。
倒是大眼嫂盯着那几长工瞧了两眼,突然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峰?”
那轿旁的长工原本垂首而立,其中一人闻声抬头,看见大眼嫂眼睛一亮,身刚一动,便立时又顿住脚儿,向方才说话那人看了看,又往这边眨了眨眼睛,再以目光向轿里示意。
大眼嫂明了,这轿里坐的怕是韩家的家主,遂也息了声。
为首的中年男斜了她们几眼,又轻哼一声,转身向那几个长工说道。“从今儿起,短工一个不得缺席,将离地一尺的枝条全部剪去,留下一枝,我拿你们试问!”
那几个长工连忙齐声应是。
“剪下的枝条不得留在山上,悉数运下来,堆在山下烧了。”中年男气哼哼地吩咐道,说着指着其中的一个年岁略大的汉道。“来年开春,若这虫害还控不住,到时,是个什么光景,你自想去罢!”
那汉连忙唯唯诺诺的应下。
“文叔!”轿里传来一声轻而无奈的呼唤,接着静了片刻,里面的又有温和的声音传来。“罢了,虫害乃是天灾,怎能怪他们!”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中年男闻得这一声,神情立时缓了下来,连忙走到轿边儿,恭声道。“少爷,这些滑贼,不可纵了他们!早先少爷已交待过叫他们剪枝割草灭虫卵,他们仗着少爷好性,一个个偷奸耍滑的……”
单小葵隐隐有些明白了,只是这茶树到底生了虫害,要剪枝灭卵呢?她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搜寻着。她虽离开学校那么些年。因她从事本行,那些知识倒也没全还给老师,想了一会儿,隐隐想到一个可能。
刚才那中年男虽有些可恶,这家的少爷倒象是不错的。何况自己还有求与他。倒巧了!!!
她轻咳一声,笑着问道。“敢问贵府的茶树可是生了一种叫黑毒蛾的虫害?”
那位文叔听了一怔,四下看看。见人皆是望他,才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只是这个名字他却没听过,不觉拧了眉头,语气有些不善,“什么黑毒蛾?”
单小葵心下撇嘴儿,继续笑着解释道,“就是一种蛾,冬日产卵在枝条和枯草上,来年孵化成毛虫,专吃茶树叶片,严重时能把整棵茶树的叶片和嫩梢都吃光。嗯……若是人触到毛虫,还会红肿痛痒。”她边想边说,说得极慢,虽然有些印象,但时间太久远了,她记不很清楚,只能形容到这个程度。
“正是这种病!”不等文叔开口,大眼嫂的表弟连忙接话道,惊喜问道,“这位便是柳姑娘吧?您可知这虫怎样防治?”
他这一问,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单小葵身上。大眼嫂和菊香兰香三个也惊讶的望着她。
单小葵见那青顶小轿的轿帘似乎动了一下,心中暗道有门儿!轻咳了一声笑道,“倒是略知一二。”
文叔又一声冷哼,似是不信她一个乡下小丫头片,能知道什么?却也没出言相讥。
“方才这位管事说的法便极好。”单小葵继续说,不过,她这话一出口,却让方才那几个长工的满脸期翼顿时变成一脸的失望。单小葵笑了笑,又继续道,“不过还有另一个法,也可杀虫卵。”
说着,她顿了一顿,向文叔笑道,“您方才所说的法,只可杀那些附着在枝条和枯草上的。虽这种蛾的习性大致如此,却还会有一小部分虫卵产在别处,人眼很难看见,故而明年这虫害只能略略减轻些罢了。嗯……”
她又顿了顿,在脑海中思索可杀虫的天然农药,想了半晌,却没有十分对症的,不过,她自己倒结合以往的经验,独创了一个。抬着接着说道,“将苦参草熬浓汁,制一些木制的洒药桶,对茶树进行喷洒……”这是苦参中含有一种碱类,专杀这种虫。
只是她又怕苦参碱的浓度不够,杀不死虫卵,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若如此,明年还有虫害,还可用闹羊花,或者蓖麻叶磨碎后,掺水喷洒,可杀幼虫!”
她本是临时起意,也想不起来太多,不过,在农药缺失的古代,怕也只有这些可用了。
“哦~~~”文叔诧异挑眉,似信不信的看着单小葵。说信罢,一个乡下小丫片,怎知道这些?连他种了这么些年茶,听也没听过说这种法。若说不信罢,看她说得煞有介事,倒也不象信口胡说。正思虑间,轿间传来一声温和轻笑,“这位姑娘莫非也通药理?”
“不通。”单小葵含笑回道,说着撇了菊香兰香一眼,二人正呆呆的望着她,满目不解。单小葵暗自一笑,也不理会,目光又投向那顶小轿,“只是我家原先也曾有过几座茶山,祖上世代种茶,这是我柳家自行研制的秘法……”
菊香兰香两个面面相觑,柳家何曾有过这样的秘法,她们竟半点不知。莫不是因她们年纪小,不叫她们知道?疑惑看向单小葵。
“呵呵……”轿中传来一阵轻笑,年轻而温和的声音又传出来,赞叹道,“好法。闹羊花与蓖麻叶皆含剧毒,却从没有人想过用此法杀虫……”
说着,那紧闭的轿帘挑开一条缝隙。
单小葵对这轿中人十分好奇,不为别的,只因说了这么久的话,他竟一直缩在轿中不出。又不是女怕人瞧了去,可听声音又不似是那等傲慢之人,因而,这轿帘一动,她的眼睛便如探灯一般,明晃晃的向那边照去。
天色依旧阴沉,透过半开的轿帘缝隙,单小葵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男,他端端坐着,半边身阴在暗影里,黑发与轿中的黑暗融为一体。
那张脸蒙蒙胧胧的,瞧不甚真切。但只这不甚清晰一眼,让单小葵微微吃了一惊,那张脸,那剑眉星眸的面容,竟然比孟然还要俊美两分。
这么说也甚不恰当。应该说,这人的俊是真正温和的,象一块温润的和田玉。而孟然,虽看着也温和,但他却象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的会让感到一种离世的孤寂感。
单小葵心中评判着,目光上下打量轿中……当她的目光顺势而下,触及他放在轿板上的双腿时,一阵风吹过,左边一只裤管好象随风动了一下,轻飘飘的,让人的心中不由一紧。
那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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