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向林氏讨银起,林氏跟前的儿碧云碧月,见了她都没脸色。单小葵知道林氏恼了。所以,重阳节要出去的事儿,也不找她说,只去二姑娘院中坐了坐,露了个口风,出府之行便就成了。
这日一早,她换了新做的秋装,茜红绣菊花妆花短襦,湖水蓝色长裙,先到林氏院中与她说一声。
林氏心中暗气,又思及中元节那次,她明知太太不叫她出去,竟还是托了二姑娘,得了二老爷的话儿,硬是出了门儿。当时陶氏气,她还在心中暗说陶氏心窄,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觉原不是陶氏心窄,这丫头实在可气。
心中不快,面儿上自然就淡淡的,将单小葵主仆晾在廊底下,足足两三刻钟的功夫,直到二姑娘那边叫人来请,她才叫碧云传了话儿,早去早回等等。
又忍着不耐将外头回事的几个媳妇打发了,脸上的恼色才显露出来。
碧云气道,“这表姑娘正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也不知她仗着什么!”碧月也气,“如今奶奶管家,她还敢软顶硬抗的。”
林氏也好奇,是啊,仗着什么呢?先前不怕太太,如今也不怕她。竟早没了先前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反倒一副“死猪不怕开烫”的无赖行径。若她是个心中没成算的,也能说得过去。
事到如今,她再不把这柳青娘当作是心中没成算的人。
讨银的事儿,她做得本不算十分巧妙。她前脚把银拿走,后脚林氏已忖出味儿来,先前无事过来坐坐,原都是她使的障眼法。讨银做出那副柔弱小心姿态,怕也是装的。
即能早早想到讨银,又做这些象生儿来糊弄她,怎能是个心中没成算的人呢?
“奶奶。 ~”正忖着,芍药挑帘笑着进来。居然也换了一身新衫,品蓝纹锦比甲,下系秋香色细锦长裙儿。脸上画着精细的妆容,被一水的新衣一映,原本就姣好的面容,此时,更添了三分明丽光彩。
林氏不觉沉了脸,“有什么事?”
“回奶奶。我娘的病这几日总是反反复复的,我心中放心不下,来求奶奶的恩典,回家瞧瞧她。”芍药躬身含笑答道。说是求,话里却没半点祈求的意思,作态罢了。不但如此,话里还隐隐显露出理所当然,理所应当的理直气壮来。亜璺砚卿
碧云瞧见她的装束,早就恼了,好此时不等林氏说话,寒着脸儿上前说道,“自少爷走后,你这十来日,你出府几趟了?你本是卖了死契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儿,你娘病不病与你还有什么相干?大少爷发善心许你出去,你倒愈发张狂起来了。”
芍药脸上笑容一滞,不觉带了些微恼色,自己怄了半晌,方才换上笑容,向碧云轻声慢语道,“你也说是大少爷的恩典。少爷许我回去,你不许。难不成你能越过少爷不成?”说出的话却极噎人。
说着,她撇了眼林氏,声音缓细下来,含笑道,“虽有少爷的话,我不敢自专,特来请少奶奶示下。”
“哼,你说得好听。”碧月也恼得上前几步,一手指着她道,“少奶奶没示下前,你把新衣裳都换了。还有脸说请示少奶奶?!分明你是拿着少爷的话压派少奶奶!你眼中是有少爷没少奶奶!”
芍药被说得登时哑口无言,半晌,喃喃地道,“实是我娘病得重,请少奶奶开恩。”说着跪下磕头。
林氏端坐上首,将一只八仙献寿五彩小茶碗稳稳扣在指间,唇边噙着冷然笑意,撇了下跪着的芍药,不语。自低下头,慢条斯理的吃茶。
屋内一时静下来。碧云碧月心中称愿:不过借着爬过大少爷的床,就敢连少奶奶也不放在眼中,有一天叫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芍药跪在地上恨得直咬牙,心中冷笑:你们兴头罢,将来有你们哭的。 ~
心思各异中,林氏慢慢的吃尽一盏茶,放了茶碗,抚额细思量,“我突地想起来,前儿叫你做的荷包,可绣好了?今儿要往西府里坐坐,正等着拿了送人。”这话是问芍药的。
她忍着膝头传来的疼痛和心中恨意,堆起笑脸道,“回少奶奶,已绣完了,只还差两根带没打好。”
林氏点点头,“即这样,做好了再家去。”
芍药心中暗恼,却无可奈何,忍痛谢了恩,起身出了正房。
碧云碧月见她走路蹒跚,吃痛不禁,不觉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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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小葵和杜二姑娘到时,孟清菲和季妍兄妹四人,早已到了,正在院中的大琵琶树下吃茶说话儿。
原来她以为,带二姑娘过来,孟清菲必要怪她。谁知,她竟只淡淡地撇了她一眼,便急切地拉着单小葵往院中走,边走边无不惋惜地道,“徐公徐婆要回池州府老家呢!”
单小葵闻言一怔,“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去?”
闻讯出来的徐婆忙笑着说道,“八月里,我们在池州府的本家侄来了信儿,说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要接我们家去养老。我们也想着,离乡千里,终要落叶归根。和老头商量一回,我们两个的意思是都要回去。已回了信,叫他来接。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来。”
“这样啊……”单小葵满心的喜悦如撒了气儿的气球一般,一下跑了个精光。怔怔看着徐婆那张遍布的皱纹的脸儿,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曾经,她本不是一个十分重感情的人,见惯了聚聚合合,也没太大的感觉。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的朋友渐渐的都消失在记忆中,因为生活愈走愈远,哪怕是相见了,亦找不回曾经的时光。那种遗憾,在看守果园的多少个孤寂夜晚,就如附骨之蛆一般,萦绕在心头,有一种不再也找不到,再也回不去的忧伤。
现今虽与徐婆不过一面之缘,却因为投缘,在心底却比杜府的人更亲近些。猛然听说要走,心头一时回转不来,脸上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了下来。
“哎!都怪老头!”徐婆见她脸色不对,忙向身后瞪了一眼,上前拉着单小葵的手安抚笑道,“姑娘也不必伤心。论起来,咱们还是同乡呢。你何时回乡,记得去我们家瞧瞧。”
“嗯。好!”单小葵忙强笑着应下,只是心底的沉重怎么也挥之不去。
大概也因这二位老人家要回乡的缘故,今儿原本该十分热闹的气氛,就有些闷闷的。一时倒也不显得杜二姑娘来得突兀。
“徐婆若走了,这里咱们日后就来不得了。”孟清菲趴在桌上闷闷的说道。
单小葵强笑点头,“是啊。真是太突然了。”眼睛移向院外,距上次出府已近两月光景,早先热闹葱绿的四野里,萧索一片。现今,四下一望,田野已空了一多半儿。那些秋季耐寒的白菜萝卜芥菜等,都还泛着绿,零零星星间杂在收获后的田野里。黄绿相间,比一水的绿色瞧起来,又别一番景致。
塘边的几棵垂柳,此时,叶片箫疏,半上午的阳光顺着如丝般的柳条,投射在池塘中,泛着点点金光。
不是知因为深秋,还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这充满雅趣的园,日后再不能来,单小葵心头愈发的难受。
突地心中一动,一个想法浮现脑海中,她高兴得一把抓住孟清菲的手,因用力过猛,倒吓了孟清菲一跳。
“清菲妹妹,你说,我买下这院可成?”单小葵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不等孟清菲回话儿,拉着她便要去厨房找徐婆。
“柳姐姐,你买下这个何用?”季妍好奇,忙下了桌跟来。原先在座的孟然和季云翼因她们二人的到来,早离了席,往院外逛去了。
季妍一走,便只留下杜二姑娘一人孤伶伶的坐着,好不尴尬,也跟着起身,自到篱笆墙角去看那一大丛盛开的野菊花儿。
“徐婆婆,你们回乡,这园可是要卖了?”单小葵拉着孟清菲立在厨房门口大声问。
“是呢。”徐婆忙在围裙儿上擦着手出来,满面谦然笑道,“都是那老头心里存不住事儿。我是说,等你们今儿走时再说这事儿,他偏嘴快说了出来,倒让姑娘们今得不得好好过节!”
“徐婆婆,你这园可许了旁人?”季妍忙插话笑道,“柳姐姐说要买下你这园呢!”
“对,我要买!”单小葵一把拉住徐婆,笑道,“便是许了旁人,也推了吧!卖给我!”
徐婆一怔,见单小葵满目兴奋,倒不象是玩笑话儿,不觉笑道,“也是刚得的信儿,还有些菜没卖完,没顾上去牙行说。只是这里姑娘买下……”做什么呢?虽说大户人家有置庄置产的,可都是几百上千亩的置,这小菜圃不过五六亩,也不值当放一房人,在这里专门打理。
单小葵晓得她的意思,自已心中也有盘算,可现下不好说出口,便笑道,“我是想着徐婆和徐公费了这般大的心力建了这屋,若接手的人是个极俗的,不知又被糟蹋成什么样。于心不忍……”
反正她是要离开杜府的,若在城中买宅,何如眼前这现成的?此处即离城门不远,离官道也不过一里多远,交通便利。最关键的是,屋周围有这几亩田,她种花也便宜。
唯一不好的是,她和刘妈几个皆是女,这宅没院墙,处在荒郊野外,略有不便。
可一时她也顾不得许多,先将这里买下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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