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间,他看到了窗台上那盏微弱的油灯。石室内每一分气息似乎都已被抽空,沉沉压力让巨石垒成的四壁都止不住悉簌爆裂,震颤不止。而那盏油灯就在窗台上静静烧,似乎那扇窗,就是这种力道的分野。
窗外是一片寂静黑暗。不可知其所往,亦不可知其所来。
南宫爵突然撤手,那道巨力顿时恶扑而至,他的身体就宛如狂风中一片落叶,轻扬而起,向窗外飘落过去。
就算窗外是悬崖深谷,南宫爵也不得不跳!
楚嫣猛一收剑,那宛如诸天末劫般的力量瞬时消失,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南宫爵的身形究竟快了一步,已到石窗之外。
窗外真的是一个谷,幸好并不太深。
南宫爵落地之后,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宛如碎裂般的剧痛,但终究还能勉强站起来。
四周寂寂无声,沉沦在完全的黑暗中。
南宫爵扶着石壁,胸口剧烈起伏着,伤口里每一条血管都似乎又被震破,半边身都已染红。
然而他已来不及想这些,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抛开一切杂念,返照空明,重新体悟虚无之剑的奥义。
只是他心中已不再虚无,又怎么能运起这虚无之剑?
楚嫣默默站在窗前,她的身形在谷底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却似乎并不急着追击。
良久,一直等到南宫爵的喘息已平。楚嫣才缓缓举剑,道:“第二剑。”
她话音一落,只见那道阴影宛如一只黑色巨蝶。( ·~ )展开无边无际的双翼,向南宫爵缓缓扑了过来。
这一次,暗夜中根本没有一丝剑光。然而南宫爵知道,这不是无剑。而是长剑已和她的身体融而为一,进而又融入这黑夜中去。
剑势无声无息,绝不同于第一招那样带着天地改易之威。但它的力量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缓慢,就如夜幕一般,沉沉降临;如日月运行、四时变化,隐隐然竟带着种永恒的味道。直贯入宇宙的最根本之源。
南宫爵静气凝神,反鉴空明,只觉得她每一举,每一动都无比清楚,似乎能被拆分为无数片断,每一段看上去都平淡无奇,但连起来却如行云流水,自然到无法抗拒。
剑气。宛如温柔而又无比强大的夜色,将一切沉沉包裹,万物在这种包裹下。唯一可作的,就是静静安眠。那一瞬间,连周围的时空,仿佛都为这一剑颠倒,回归于远古洪荒般的宁静。
然而南宫爵却还不能沉睡!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沉到极静处的压力。
那是一种碾碎所有希冀的重压,宛如巨蟒一般匍匐而来,将南宫爵紧紧捆住。
这蟒仿佛吞噬天地的狂龙,他已无从挣脱。
南宫爵也没有挣脱。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看着那夜色般的剑光袭来。
这剑光所取之处仿佛并不是他,这个狼狈到不堪的人也仿佛不是他。他是天地间的过客。漠然注视着宇宙间偶尔飘落的一颗尘埃。
他已注视了千万年,也将继续注视下去。
剑气瞬时已至眼前。南宫爵猛然睁眼,目光正好与楚嫣的眼波相对,他的目中暴射出一道悍然精光,紧紧吸附在楚嫣的双睛中!
无边的杀气,也就从他的瞳仁中怒放而出。宛如太阳轰然炸开,怒流潮卷,刹那间形成一股狂放的力量,倏然全然贯入了楚嫣的眼睛中!
风月之剑,本是借助光的力量,但楚嫣决想不到,南宫爵借的不是烛光、星光,而是用眼中的神光!
瞳中之华,宛如日月!
这目光,悲怆而又傲岸,驯雅而又狂放,正是最真实的南宫爵,也是最不真实的南宫爵!他所受的所有压抑,他不能对任何人诉说的痛楚,全都在这目光中淋漓尽致地宣泄了出来,或许,这正是他最强悍的力量!
以楚嫣之能,也忍不住心神微乱,剑光沉了一沉,而在此时,南宫爵的手动了。[ ~]
一动如剑,剑气如虹,虹飞惊天,天裂!
好强一剑!
这一剑,也许,南宫爵击向的不是楚嫣,而是自己。是那个躲在心灵的最暗处,不敢先天下的自己!
一击出手,他的心中忽然有了种快意,风月之剑,也随之怒发激啸,剑气一强、再强!
尖锐的风声暴呼而出,整个梵天地宫仿佛被这堪称世上最强的两道剑光震动,闷哑地轰鸣了起来。
楚嫣目光一错,瞬间便恢复了冰冷,她的剑,也冰冷宛如天上的星辰,丝毫不受人间感情的影响。她本就是天上之人,非人力可败!
两剑交击,宛如天霜鸣于秋柱,长吟不绝。
南宫爵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却被楚嫣的这一剑横击,湔血飞退。他脚下的碎石噼啪作响,火光乱溅,照射出他那袭鲜血浸透的褴褛衣衫,以及地上两道长长的血印。而他的生命之火,却在这至柔至韧的劲力消磨下,渐渐黯淡。
突然他身体一震,止住了后退之势。
山崖上一块巨石斜出,将他的身体挡住。
南宫爵双手撑住巨石,微一鼓息,那道追随而来的劲力就宛如潮水一般,悄然透体而过。
南宫爵只感到一阵微寒,仿佛晨风拂过,刹那间已了无踪迹。
他静静地靠在巨石上,一动不动。和多年前一样,他深知自己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然而全身却宛如每一寸肌肉、骨骼、甚至神经都粉碎了一般,再无分毫力量,甚至连痛觉都已失去。
他依旧没能招架住这一剑,因为他如今的风月之剑,还是无法克制住楚嫣的剑气。
人间风月,又如何胜得过天人魔神?
下一剑,无论楚嫣如何施展,他都已无法躲避。而他自己的那一剑,却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使出了。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怆然,楚嫣说的果然不错,无论如何,自己仍不可能在她手上走过第三招;而如果当时他真的与怀玉、小瞳联手呢?他当时自负四成胜算,其实,他们只怕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这时候,他听到楚嫣冰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第三剑。”
无论这第三剑是如何的妙绝天下,南宫爵也不想再看了。
剑气袭来,他用尽平生所学,以及仅存的力量,也不过是微微侧了侧头。
龙吟之声冲天而起,楚嫣这一剑已深深刺入了他脸侧的巨石之中。
南宫爵双目微阖,已无力再躲。
但南宫爵的心中却忽然掠过以前的种种时光。
那时他一剑在手,天下英雄折腰,他的萧然出尘之姿,也不知让多少江湖儿女热血沸腾。
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可笑到可怕的程度!
铿然声响中,楚嫣也不拔剑,径直拉动着已没入石中的长剑,向南宫爵脸上斜劈而去。
金石碰撞,擦出无数乱溅的火花。
南宫爵只觉脸上一阵刺痛。刃锋虽在一寸开外,但灼热的剑气已划伤了他的脸,而流出的鲜血竟似乎也是滚烫的。
热血流过他的眉头,他下意识的眨了眨眼。恰好就在此刻,一粒微小的火花宛如从某个不可知的地方飘摇而来,轻轻落在他的眉睫之上。
南宫爵心却如破了个洞。
光华只微微一点,稍纵即逝。但就在那飘落的一瞬间,却似乎猛地一亮,仿佛它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烛照着万物众生,有情世间。
南宫爵讶然发现,自己身所倚处不是一块巨石,而是一尊巨大的石像。
石像宏伟庄严,趺跌而坐,四面四臂,一手结印,另外三手各持宝剑、拂尘、念珠,正是大梵天的法相!
梵天殿内并无神像,神像本在地宫之中,而他现在所处,必然就是这座地宫的核心。
梵天四面之中,有一面微微垂首,似在替世人思索一切烦恼,又似在怜顾一切有情。而南宫爵这一抬头,却正对着神明那双详蔼的眼睛。
南宫爵一怔。他愕然发现,梵天的眸竟然是外黑内白的。于是,他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一看,竟忍不住痴了。就连楚嫣的长剑裂石而来,他也浑然无觉。
那双眸本来并无光泽,这时却从眸的深处化开一道光圈。这圆圈看去虽然不大,但中间光影错乱,越是看的久了,就越觉其无边无际,浩瀚深沉。一点点微茫的白光从中透出,渐渐光点闪烁,占满了整个光圈。
这光,看上去竟然是极暗的,就宛如被天孙裁下的一道夜幕,虽然有光,却还是夜。
旁边的黑暗,却显得无比耀眼,宛如其中正有无尽的大光明就要破之而出。
光明本就孕育于黑暗中,而新的黑暗亦诞生于光明。
无际的光与暗就在梵天的双眸中交错不定,如在如不在,如来如不来。最终生出天地元一,然后一生二,二生三,芸芸众生,恒河沙数,生生不息。
这就是梵天的力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