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一瞬间已不见了身影,朝颜回过头,却发现庄易正神情漠然的看着自己——或者是自己身后。
朝颜脸上的神情冷淡下来,哼道:“这么晚了到甲板上来做什么?不会是暗恋我吧?”
庄易却并未因朝颜的话而迁怒,转过脸去,将一拳加在额头上,眼睛直直的迎着清寒的月光望过去,道:“看天。”
朝颜抬头看了看天空,黑夜寂静,渺远的苍穹空旷得连一颗星都没有。
只有一轮惨白的满月。
满月······朝颜的心里咯噔一下,竟想到了怀玉。
再回头时,却讶异的发现庄易那只手正在额头缓缓揉着,指缝间透出一股荧荧蓝光。他整个手掌竟被那层奇异的蓝光照得透亮,骨骼经脉都分明可见。仿佛他手中握着的是一粒能洞穿六界的魔鬼的眼珠。
那是衍蒂的眼珠。
他站在夜风中,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将那对眼珠捂在额头上,用力往下揉。
难道他真的想把那对从鸟尸上取下的眼珠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深蓝色的黏液从他额头上点滴而下。
海风把浓黑的夜色渐渐覆盖在他身上,而他身后的海面腾起一些细小的浪花浪花的边缘就在一种微漠而明显可见的粉红色中发亮。一股奇异的腥臭就在这些粉红微光弥散开来,似乎无数的怨灵就要破水而出。
朝颜顿时觉得胃里一阵收缩。她转身从舷梯上跑下甲板,然而那种血腥的气息似乎仍在身后追逐着她……
直到如今她给怀玉讲起来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恐惧得想呕吐。
怀玉目中神光一闪,道:“他当时的神色正常么?”
朝颜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因为,他当时一直在笑!”
怀玉道:“在笑?”
朝颜心有余悸的道:“是,他在不停的大笑。”
怀玉略作沉吟,道:“好你现在就跟我上甲板去看一看。”
朝颜本不想去,突然眉心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怀玉握住她的手腕:“怎么回事?”
朝颜无力的摇摇头,一张小脸惨白:“我不知道,最近总是这样。”
怀玉皱起了眉头,从脉象上来看,她的体质毫无异样,而真气却在不住的由眉心处外泻。而这种情形也绝不可能是有伤病或中毒。而她的内力在这种疼痛袭来的时候,竟丝毫不能抵抗。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中邪。或者说,她的身体正在被某种东西逐渐占据。
怀玉骈指往朝颜眉心一点,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送出。
而朝颜却猛地躲开了。她睁大了双眼好像从他身后的虚空中看出了什么,喘息着道:“不用你管我,你…···去看看步如玉吧,她可能有危险。”
怀玉注视着她,恍惚之间,有疑惑但是选择相信了朝颜的话。
满月之夜,怀玉的心口也隐隐作痛…···
那一夜,步如玉的病情果然突然恶化。
怀玉一直在步如玉的床边守候到次日凌晨,谁也没再记起上甲板的事。
后来才知道,这也许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大威天朝号唯一的机会就这样随着清晨的冷月一起永沉海底。
后半夜,海上天气突然变坏,一夜狂风暴雨连巨硕无比的大威天朝号也颇受了些风浪之苦。
早餐铃响,大厅里满桌人都睡眼惺忪,满腹心事,桌上的杯盘放得整整齐齐,也没有人去动它。
敖广的笑容也显得很是勉强,道:“兰葩小姐还是昏迷不醒,怀玉公子让我暂时照顾各位起居。今天我特地吩咐做了春米糕,这还是当年三保太监在河内的时候厨子们向当地土人学来的。大家趁热趁热。”
果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带盖的青瓷碟子上面用极细的藤条编了许多花纹,颇有些河内风味。步如玉伸手去揭怀玉用目光止住她,道:“人还没有来齐,我们还是等等庄先生罢。”
果然有个位置是空的,一缕苍白的热气孤零零的从盖子下面渗出来。敖广渐渐感到有些不自在,叫道:“来人啊。”
一个小杂役赶忙跑过来,敖广问:“庄先生呢?”
“回敖老爷,庄先生从昨天夜起就一个人站在甲板望天,不吃不喝,任谁也不采,据说是在炼眼睛。昨个儿深了,小的起来查夜,发现庄先生还对着月亮在看。后来千是起了风暴才回房了,今早只怕没法起早。”
“嗯,”敖广神色放松了一些,“这样的话我们就去不打扰了,大家请用。”
“慢。”怀玉对小杂役道,“你去庄先生房间里请一下,他若不来也就算了。”
那小杂役应声而下,众人缓缓开始动筷子,还没待打开盖子,只见刚才下去那个小杂役失魂落魄的跑上来,嘴里乌拉乌拉,不知是嚷什么。
敖广皱着眉头,听他还是叫个不停,反手赏了他一个耳光:“疯了?出了什么事?”
小杂役捂着脸,挤出几句话:“庄先生不在······那人,那人的眼睛在流血······““谁?谁的眼睛?”敖广把拽过他的衣领,声色俱厉。
那小杂役竟被吓得呜呜哭了起来:“是屏风,屏风······”
怀玉起身向屏风而去,一部分人也跟着。
但见船尾的那七扇妖异的屏风里,第一幅阮籍长啸图已经起了骇人的变化。阮籍傲然仰视的白色的眼珠竟然整个变成两汪血洞。
血似乎已经凝固,泛出铁黑的颜色。
“怎么回事?”淑图拉着朝颜的衣袖,声音有些发颤。
朝颜默然的看着她:“图图,你先回去吧。”
“不,主子,夙澜大人不在奴婢更要保护好主子的安全。”
怀玉脸色一沉,望着屏风抿紧了嘴唇。
朝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脸色更加苍白,颤声道:“怀玉你看,血在往下滴……”
怀玉看去,血迹的确扩大了不少,一圈一晕的绽开,点滴而下,像在阮籍的眼眶里开了一朵黑红的花。
“啊!”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饭厅传来。方才那个小杂役嘶声大吼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众人又向饭厅奔去。
却见唐仙儿捂住嘴,跌坐在椅子上,身体不住痉挛着。她面前的盘子揭开,雪白的瓷盘里血丝网一样盘缠着,中间瘫软着一对泛白的眼珠。
不是衍蒂那深蓝的眼珠,而是人类经脉纠缠、黑白分明的眼珠。眼珠上热气蒸腾,竟然已经被煮熟。
怀玉沉下脸道:“这是谁送上来的?”
厅内鸦雀无声。
怀玉面色一沉,道:“南宫盟主,麻烦你立刻把这张桌子上的东西封存,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得接近。”他一拂袖,向屏风去了。
这时,屏风上阮籍的脸都随着眼眶的扩大而龟裂开来,顿时面目狰狞,似乎随时都要恶扑出来。众人一片惊声,禁不住瑟瑟后退。怀玉已经看出其中玄机,道:“快拿一桶水来!”
须臾,水带到,怀玉道:“泼上去。”
那杂役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敖广操起金拐,往木桶上一戳,水顿时向屏风倾泻而下。
而阮籍突然变得委顿不堪,浑身浴血,最后竟化开去了。
敖广恍然大悟道:“原来有人在这副画上涂了药水,让上层油漆开始脱落,而又特意先抹去了眼睛上的图案,露出下边的红色来,由于今晨空气潮湿,其余部分也相继剥落,才造成了血流下滴的错觉···…”
然而全场似乎没有人在听他的解释,只是屏声静气的注视着那幅那尘封已久的古画也宛如浴血重生,再见天日。
六支天祭之欲界天祭—衍蒂。
巨大的曼荼罗背景下是衍蒂,风暴之女,大海之神。
千万年之前,衍蒂统治的欲界天,一切都安祥美丽,亘古不变。然而她却迷恋上了湿婆风暴之神的化身,贪恋凡俗的**欢爱,乃至生老病死。在她的统治下,欲界天成为神魔共舞,纵情欢乐的地方。
当天祭来临的时候,她平静的选择了承担一切罪责,舍弃了永恒的生命与安祥,向大海的尽头、巨龙居住的大漩涡优陀飞去,直到被水龙吞噬纠缠得粉身碎骨。
但她对大神的倾慕和虔诚,也让她成为了四大圣兽之一,这样,她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在雪山上守护圣泉,一半在天祭柱上永受磨难。只有找回祭柱上另一半的灵魂,她才能恢复不死之身。在此之前,她的生命只靠信徒守护。
那一幅天祭图上,波浪滔天,电闪雷鸣。黑色的波涛中一条墨黑的巨龙鳞光闪耀,咆哮翻腾。衍蒂身后一对张开的双翼已被巨龙死死缠住,鸟爪一般的左足就被含在龙口之中,鲜血四溅,而她的表情依然喜悦虔诚,当胸结着手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