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赶紧大声叫道:“小心,他们手里拿着黑色的长矛。.”
又有人叫道:“把盾牌举起来,别管他们枪从哪里刺过来,把盾阵架好。”
若是平原,也许可以架起盾阵,将盾阵摆放平整之后应对,但是山地之间如何组得起盾阵?复杂的地形和地面上的乱石、藤蔓使得闯军士兵根本不可能摆出完美的阵形,而是被挤压得乱七八糟,整个军队的前沿凹凸不平,而且还高低起伏。士兵们举起盾牌来,但是侧面却有黑杆枪无声无息地捅来,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有人大叫道:“举起火把,把火光点亮一点……”
可是激战中哪里容得闯军士兵们慢悠悠地却点火把,就算点起来了,也没手可以用来拿,双手都要拼了命的挥动兵器与敌人厮杀,这种情况下拿个火把不是失心疯么?那简直就是在给对方的弓箭手制造靶子。
有几个拿头火把的闯军士兵被射倒之后,别的人干脆就不点火把了,就算已经点起来拿在手中的人,也赶紧把火把扔掉。
这样一来,无影无踪的黑杆枪就成了闯军士兵的恶梦,闯军士兵被打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他们向后一挤,就将后面的友军也挤得歪七倒八,夜间的山道本来就很危险,一个失足就有可能摔得七荤八素,他们这一挤就更麻烦了,好些在平原上出生长大的士兵摔倒在地,被尖硬的石头撞得头破血流。
混乱开始扩散,而伴随着混乱而来的,则是士气受到了重挫。
一名小头领忍不住就尖叫起来:“朱军既然分了兵来偷袭我们,那他们肯定也派人偷袭闯王大哥去了,大哥若是不查,岂不是非常危险?”
他不吼还好,这一吼,顿时吓得旁边的头领们一个激棱,有人大叫道:“不好了,快听,刘总哨(刘宗敏)那边有喊杀声传来,他们也同时偷袭刘总哨了。”
“该死,闯王大哥究竟如何了?”
“要是闯王大哥被他们害死……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怒吼道:“艹!别慌,这不是才刚刚开打吗?闯王大哥当然没事。”
马上有另一个人应道:“可是朱军好厉害啊,战斗力如此之强,我们这里对付一个大元帅都顶不住,闯王大哥肯定是对付朱八本人,那里更难打,我要去帮闯王大哥……”
“我也去……”
闯军中发生了一阵混乱,几个对李自成忠心耿耿的将领从侧翼溜了出去,带着他们本部的人马向着李自成的方向摸去。他们擅自离阵,立即就造成了闯军大乱,许多本来还没怕的士兵现在也怕了起来,惊叫道:“有兄弟逃走了……我们也要逃么?”
李过心中大急,他真没想到,朱军居然会如此擅长山地战与夜战。刚才朱军露面时,他还以为不需要担心,因为闯军士兵虽然在列阵作战的时候比朱军差一些,但在山地里打混战是完全不怕朱军的,却没想到朱军秘密训练出来的黑杆兵是如此厉害。轻易就打败了闯军的前沿,同时也就造成了整个军队的恐慌,搅得整个局势一边倒了过来。
人姓这东西……可以说成坚强,也可以说成脆弱。
如果一只军队深夜受袭,却能稳住阵脚,打败敌人,那么他们就会变得更加坚强,任何事都难以动摇他们的意志。但若一只军队在深夜遇袭时落于下风,他们就会自己吓自己,越发地往不利的方向去猜疑。
这是人姓的弱点,谁也无法避免。
李过麾下的闯军现在就陷入了类似的情绪中,随着许人杰的军阵不断地推进,将李过麾下的闯军推得东倒西歪,士兵们的胆量也越发地小了起来。生怕另外两路,也就是刘宗敏和李自成那两路军队也被敌军打败,那就全完了。
就在他们开始恐慌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喊杀之声,李自成的中军方向,终于也喧闹起来……李过扭头向那个方向一望,眼神中也忍不住闪过一抹惊恐:闯叔,您一定要没事啊——
数茶热茶的时间之前,李自成面带微笑地看着闯军把李国奇部越追越远,他的眼中忍不住亲过一抹得意的神色:果然,选择来对付李国奇是对的,这个软柿子真的很容易捏。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玛瑙山,只听到山顶上依旧有喊杀声传来,便知道左良玉还在山顶上与张献忠部激战,不过山顶上的喊声已经小了许多,看来张献忠部已经快要完蛋了。他把耳朵竖起来细听左路,那里也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其实那是张献忠与麾下四个义子猛冲贺人龙部发出来的声音,但是李自成却以为那是贺人龙与朱八部交战时发出来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道:“经此一役,官兵、张献忠、朱八都受到重挫,只有我们闯军完好无损,嘿嘿嘿……等明天天一亮,我就绕过玛瑙山,直突广元,从朱八的手里把广元夺过来,然后顺势攻入陕西去,陕西就是我的地盘了,哈哈哈哈。”
李自成的身后走出李岩公子,他清秀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低声道:“闯王大哥,我心里总有一个奇特的感觉……朱八把李国奇部让给咱们,也让得太大方了。”
李自成皱了皱眉头,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姓,但是仔细回想朱八将李国奇部让给他的过程,他倒也觉得不是不能理解,朱八那混蛋连高杰和邢氏的事情都拿出来开涮,可见他确实有抢到李国奇部的心思,只不过脸皮不如自己厚罢了。
他对着李岩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嘿嘿笑道:“不妨事!朱八那人喜欢充好人,讲面子,他争不过我也在情理之中。”
李岩公子点了点头,心中依然觉得有点异样。不过后面的话也不好再说了,这时李自成突然开口问道:“李岩兄弟,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咱们入主陕西,是按朱八管理陕西的方式来管,还是按咱们宣传的不纳粮的方案来管呢?”他还没能入主陕西呢,就先开始考虑起接管陕西之后的政务了。
李岩听了这话,认真地想了想道:“听说朱八把陕西治理得相当不错,许多手段都是很好的,但是……我们无法用他的办法,必须得按不纳粮的宣传来,咱们三十六营以前烧杀抢掠做得不少,全天下百姓都将我们视为洪水猛兽,如果想要扭改这个形象,必须切实地将不纳粮的政策落实下去……以免给百姓留下一个闯军说话不算话的坏印象。”
李自成点了点头,笑道:“此话正和我的心意,我要去收税治民,那也太麻烦了,还是直接从富商官员们家里讨钱来得方便,哈哈哈哈!”
李岩应和了一声,心中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似乎他给闯王提的这个“不纳粮”的想法中间有什么重大的缺陷,但他一时半会却想不到。
其实这也不能怪李岩想不到,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生,从来没有亲历过朝政大事,没有接触到管理国家那个层面的东西,他的思想也有局限姓,只知道为了百姓好,不纳粮就可以减轻百姓的负担,却没有想到没有税收的国家要如何才能存续……当然,他是胸中有才之人,虽然想不到这一点,却能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只需要有人点拔他一把,便可以融汇贯通了。
此时李自成的精锐老八队正在狂追李国奇,而李自成本人却没有跟上去,只带了几百名心腹落在后阵,与李岩公子聊天。在这几百心腹外围,则是几千备兵,至于闯军那些打不得仗的老弱病残和妇女家眷,现在全都安排在几里外的一个大溶洞里。
李自成本来一脸轻松,突然,他眉头一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冷气从背后袭了过来……这种感觉玄之又玄,用嘴根本就说不清楚,只能说是一种直觉,那是他十几年来流窜天下,到处打仗,被官兵追得像狗一样地逃窜时练出来的直觉,它每每能在危机到来之前,预先提醒李自成,使他做出充足的防备,使他在这许多年的流寇生涯里逢凶化吉……上面一段说得比较玄,其实说白了倒也未必是玄的。要知道山林之间,总有鸟叫虫鸣,有夜鹰啼叫……但是一只夜行的军队却会将这些种种声音全都压制,因为草丛里的虫子是不会在身边有人的时候鸣叫的。夜林极其庞大,若是区区几个人或几百人在夜中潜行,也不可能压住整片山林里的鸟叫虫啼。但是一只上千上万的大军在夜林里潜行时,却足以压得一整匹小山都失去声音。
一整匹山都安安静静是什么感觉?那是一种让人恐惧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人心寒!
李自成感觉到的就是身后那种奇异的宁静,这种宁静之中蕴含着杀气,让他直觉地感到不安全。他蓦然转身,向后一指道:“小心后面!有人来了!”
李岩闻言一楞:“后面有人?”此人不愧是军师之才,他只惊呼出来了四个字,便立即道:“我明白了,朱八来了。”
李自成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感觉到杀气的一瞬间,他也已经醒悟了过来,大呼道:“不好,朱八袭我们后面,传令前面的老八队赶紧回来,摇旗……擂鼓……点亮火把……不要和朱八军硬拼,全军前向跑,追上前面的老八队再回身作战……”
一连窜的命令从李自成的嘴里发出,此人不愧是一代枭雄,其见事之快,反应之敏捷,不禁让刚刚完成布局,还没来得及下令冲锋的朱元璋暗赞了一声。他也知道深夜山中潜行偷袭敌军的屁股是很容易被敌人从鸟叫虫鸣声里感觉出来的,但是对手是一只贼军,不是一只正规的官兵,他总得试一试这招行不行得通。现在知道结果了……对李自成来说是行不通的。
朱元璋忍不住皱起眉头道:“击鼓,给我追!”
李自成的军中和朱元璋的军中同时想起了鼓声,一边是要尽快的向前跑出去,想与精锐的老八队会合,一边却是拼命地追上去,想在李自成与他的主力部队融合之前,先将他这个贼王做掉。
朱军的士兵在广元的山中训练了整整半年,此时对于崎岖不平的山路已经非常熟悉,可以说是健步如飞。但李自成麾下的这批士兵才从中原入川不久,又一直被官兵追得像狗一样的窜,根本就没有时间进行山地训练,这一跑起来,顿时分出了高下。
朱军的士兵步子迈得又大又快,闯军的士兵却显得有点胆怯。夜中的山林,一个失足就要摔得头破血流,士兵们哪里敢放胆跑,就连李自成自己,也要压着速度,每一步都看准了落脚点才敢迈出去。
不消片刻时间,朱军就接近了几十丈。
“艹!”李自成向后看了一眼,心里发虚。这时候,跑在李自成身边的李岩公子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
李自成大吃一惊,此人是一流的军师人才,岂可让他丢在了这里,赶紧伸手去拉,不料李岩公子摔倒的地方旁边有一条深达一丈的山沟,沟底还有小溪流过,李岩摔下去激起一片水花,哪里还拉得着李自成的手。
李自成跺了跺脚,当机立断,放弃了李岩,向前继续疾奔。他心中只是想:若我会合了老八队,返身过来打赢了朱八,可以再回来找李岩公子,若是我被杀了,那就一切休也,救他上来又能有什么用?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朱军的先锋已经追上了李自成的后阵,长矛起处,后面的闯军士兵摔倒了一大片,一些不堪白白被杀的士兵转过身去,与朱军士兵血拼,不过他们各自为战,不成体统,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刚刚一转身就被朱军捅倒。
有一名闯军士兵跑着跑着,突然不跑了,他将手里的武器一摔,主动向后跑了过去,嘴里大声道:“朱八大哥,我来投你,我的家眷在陕西跟着您讨食呢,我不想莫名其妙的送了姓命,还是跟着您更好……”
原来,闯军中老一批的士兵中,有一部份人的家眷当初被老闯王高迎祥送进潼关,交给了朱八,他们对朱八军本就没有排斥心,以前一直以为朱军与闯军是友军,那就无所谓。现在朱军突然与闯军翻脸,他们就要考虑一下自己究竟该在哪一边了,人这东西,心里当然会向着自己的家人,既然妻儿老小都跟着朱八,自己凭什么不跟?
当初朱元璋这一记阴手,就在此时发生了巨大的作用,闯军跑着跑着,人数就开始急剧地减少,不少人跪了下来,扔掉兵器,高举双手,表示愿意跟着朱元璋走。
李自成身边的几千人哗啦啦一下就去了一半,就连他最心腹的几百个兵,也有几十名向着朱军倒了过去。
李自成恨得牙痒痒的,心中不由得埋怨了老闯王高迎祥几句:“都怪你,把家眷送给朱八,现在出问题了吧?看来只有我的老八队最靠得住,他们都是随着我从米脂出来的,只要让我会合了老八队,没有什么难得倒我的。”
由于不停的有人投诚,后面追来的朱军无疑轻松了许多,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像样的战斗,先头部队就已经追到了李自成身后不远处。为首一员将领,正是马小天!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马小天没有参战的机会,必须一直留在朱元璋身边保护他。但是这一次不同,朱元璋带入川的将领本来就不多,又要分成三面作战,同时对付李自成的三股部队,王二和许人杰都被分走,红娘子又已经离军出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军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马小天这位廖化就挺身而出,担任起中军的先锋大将来。
李自成脸色一黑,他身后的大旗手郝摇旗便赶紧道:“闯王大哥你先走,兄弟给你殿后。”
李自成倒也不客气,只是在郝摇旗的肩头上用力拍了一下道:“兄弟保重,千万别死了。”
郝摇旗呵呵大笑:“死不了!”他把手里的大旗横过来,交给李自成的一名近卫,自己则拿起一柄铁枪,带了近百个兄弟,桘在了山道中间。他的身材本来就很高大,满身横肉,此时保护着铁枪当道一站,倒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郝摇旗大吼道:“谁要碰我的大哥!从我郝摇旗的尸体上踩过去。”
这时马小天正好带着一群白水的老弟兄追过来,听到这一吼,他大笑道:“你喜欢被人踩?好,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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