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徐建峰这档子事,哪怕是常委会上,丁三坡这么呵斥他,赵林虎也敢拍桌子与他对骂。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好比几个人聊天侃大山,形容某人忒过没用,总是打比方说“卵子被人给捏在手里”。赵林虎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就感到自己的两颗卵蛋几乎就成了丁三坡手里的“铁胆”,对方想怎么揉就怎么揉,想怎么搓就怎么搓,他赵林虎除了忍受,几乎没有任何法子可想——当然,赵林虎若是受虐狂,也可以当做一场享受。
“徐书记,”赵林虎硬着头皮说道:“是这样的……今天一大早,徐建峰就到城厢镇派出所自首……”
“等等,你是说……建峰他无缘无故到派出所自首?”
丁三坡此时完全松了一口气,剧情的发展没有超出预设的剧本,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完全胜券在握,哪还有其他的顾忌,于是就拍拍桌子,对着徐景说道:“徐书记,我劝你谨慎用词,什么叫‘无缘无故’,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来理解,你试图用模棱两可的词句引诱赵局长歪曲事实?”
徐景一口气差点没被丁三坡给憋死过去,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徐景忍不住拍桌子,骂道:“丁三坡,你踏马的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资格,老子参加革命工作的时候,你,你……”话说到这里,徐景又是一阵咳嗽,底下骂人的话就此憋回到自己肚子里去。
丁三坡摇摇头,对胡令田说道:“胡书记,我看你有必要提醒徐书记注意会场纪律……”
“我怎么做县委书记,不用你来提醒!”胡令田硬邦邦来了一句,直接把丁三坡的话给堵死了。
丁三坡怒意上涌,这话他的确说的有欠考虑,不过,你胡令田反应也太大了点吧,堂堂县委一把手,起码的风度哪里去了?玛德,一个个都冲着老子来了,是吧?那就来吧,看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
“赵局长,你继续。”丁三坡阴沉着脸,对赵林虎说道。
赵林虎擦着两鬓顺延下来的汗水,低沉地说道:“徐建峰到派出所自首,承认四月上旬郝兵打人的那件案子,其实是他推搡已经辱骂郝兵在先,并且还在郝兵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而当时的案发地点工人俱乐部,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郝兵也没有动手打他……”
一直没有出声的寻良进忽然问道:“徐建峰自首交代的情况都核实了没有?”
丁三坡诧异地看了看寻良进,却见对方向他含笑点头,于是便回以一笑。
赵林虎却没有他们这般的惬意,顺着寻良进的提问,他说:“根据隋炯同志的反映,徐建峰在工人俱乐部打了几个高中生之后,被郝兵带到了派出所,当时郝兵也有打徐建峰……”
丁三坡点头说:“工人俱乐部里没有动手打人,现在的案发地变成了在派出所里了……”敲了敲桌子,丁三坡提醒说:“这是新的案子了吧?那么请问,人证、物证……”
赵林虎不吭声,只是看着正中心的胡令田。
丁三坡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继续敲桌子,道:“你说是铁案,现在就变成了郝兵改在派出所打人了。那我就问一句,派出所的领导都是死人,眼睁睁看着郝兵在所里打人?然后把人打了再把他开除?”
“据说,据说……郝兵是把徐建峰拉到小黑屋里打了一顿……”
“你放屁,常委会上,你才拍着胸脯说这是铁案,经得起任何形式的考验,现在一转眼变成了小黑屋,那我再问你一句,谁亲眼看见郝兵在小黑屋里打徐建峰?徐建峰的身上,又被验出了哪些被打的痕迹?”
赵林虎脸色的肌肉剧烈抽动,说实话,被一个小年轻指着鼻子大骂放屁,他的心里承受力也已经接近底限。然而,丁三坡毕竟是主持县政府的常委副县长,又是县委排名第一的副书记,真要不顾后果和丁三坡硬顶,在他本身即已经犯了不细致调查的错误之下,其造成的后果,可能要远远超出他的心里承受能力的范围之内。
“是,丁县长批评的是,这件案子从一开始,我在主观上就麻痹大意了,听信了隋炯的片面之词,在此,我要向常委会检讨……”
丁三坡又开始摇头,冷冰冰说:“你不只是检讨的问题,我问你,一名公安干警遭到污蔑以及打击报复,你不但不去想着为广大一线公安战士伸冤,反而与一些不正派的领导干部同流合污,你对得起那些常年累月冲锋在最危险的地方、与犯罪分子做斗争的人民卫士么?在即将到来的严厉打击犯罪分子的行动中,县委又如何放心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你负责?”
这话就说得有些杀气腾腾了。此话一出,不独赵林虎脸色变色,即使是徐景、甚至是胡令田,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胡令田敲了敲桌子,很严厉地说道:“丁三坡同志,县委对于赵林虎同志几年以来的工作向来是满意的……”
徐景也跟在胡令田后头骂道:“丁三坡,你踏马篡党夺权,妄想把你自己的意图强加给县委,我问你,你居心何在?”
丁三坡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赵局长,请你继续……”
赵林虎低着头,蠕动着嘴唇,很小声地继续说道:“隋炯还说,他接到徐书记的电话,于是在派出所里威胁那几个被徐建峰打得头部流血的几个高中生,如果不按他所说的办,就要把他们当做流氓犯抓到牢里……所以,那几个高中生就一口咬定,在工人俱乐部里,郝兵一冲进来,就对着徐建峰拳打脚踢……”
“畜生,畜生……”徐景站起来,对着赵林虎骂道:“隋炯这个畜生,血口喷人……”
常委会彻底乱套了,徐景之前还把隋炯夸成了一朵花,一眨眼,就变成畜生了,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的坏的全让他给说了。
丁三坡一直冷眼旁观,无意中接触到胡令田的眼神,却发现对方看他的时候充满了怨恨之色。
真的把我给当成死敌了?丁三坡真感到不是滋味。一开始的时候,丁三坡对于胡令田还是有些内疚的,毕竟这件事情完全瞒着他操作,于情于理,的确有说不过去之处。可反过来说,你胡令田的态度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么?徐景步步紧逼的时候,他毫无原则可言,一步一步往后退缩,一点都没有县委书记的气派,轮到他丁三坡反击了,哦,你倒想起自己是县委书记,要摆资格、抡派头……县委书记不是像他这么当得,像柳非主政那会儿,徐景之流在他面前哪里敢放半个响屁,如今徐景都快要骑在胡令田头上了,他却只是一味忍让,这样的县委书记,丁三坡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在赵林虎说得差不多了之后,丁三坡抢先问道:“赵局长,我只问你一句,郝兵的申诉信里提到的,要求复查他打人一案,你认为……有没有必要?”最后几个字,丁三坡几乎是一字一顿问道。
“是,县局一定认真复查,尽量做到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赵林虎,事到如今你还在咬文嚼字!我告诉你,不是尽量,是必须!否则,你等着县委的纪律处分吧!”
丁三坡也学着徐景的样,站起来指着赵林虎大声说道。
赵林虎的脾气终于被引爆起来,站起来一脚踢开座下的椅子,遥指着丁三坡回敬骂道:“丁三坡,县委还轮不到你麻痹的来做主。”说罢,一甩手就离开了常委会议室。
呵呵,常委会列席人员在犯了错误之后,还敢对着一名书记骂娘……丁三坡心想,这样子的常委会,传到上级领导耳朵里,他胡令田这个县委书记要还能坐得稳,他丁三坡活该去做市长助理。
胡令田脸色铁青,既气徐景逼宫逼出了洋相,更恨丁三坡小小年纪不尊重他这个老上级。当下,他冷冰冰问徐景,道:“徐书记,你看,组织部门是不是还有必要下去对隋炯这位‘优秀’的公安同志做考察?”
徐景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好半天工夫才憋出一句,道:“不需要了……”这几个字似乎耗费了徐景的全部精力,说完之后就浑身瘫软在座位上。
“散会!”胡令田看都不看丁三坡一眼,宣布完会议结束之后,径自站起来拂袖而去。
应该是紧张而又严肃气氛的常委会,最后在一片乱哄哄的吵闹声中落下帷幕。这种混乱的场景,在不和谐年代之后沈南县的政治生活当中是极其少见的,即使是全国范围之内,一县之县委的领导班子闹分裂、不团结,也是上上下下极端忌讳之事。在去年经济领域严打的前几个月,某县就曾发生了党代会选举,时任县委书记得票位列候补委员最后一名,也即是所有候选人当中得票最少的一名。这一事件令中央极其愤怒,某领导人甚至放话,要解散该县县委……
所以说,县委闹不团结,县委书记固然会被上级留下主政能力不足的印象,但在大部分时候,上级处理不团结的方式,通常都是把其他不团结因素调离,因为很显然,无论这个一把手能力有多糟糕,终究还是上级任命了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