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丰环顾四周,只一屏、一桌、四凳、两把交椅,一张靠墙半圆清供。家具均为暗红翅木,虽名贵却不显张扬。半圆清供斜插一支红掌,两旁一尊官窑淡青长戟耳瓶,一碟三足蚯蚓文平碗,上面盛着佛手蜜蜡。
屏风上刻的是唐时人物,一群丽人婀娜迤逦而来,前有奴仆开道,后有昆仑奴执掌仪仗,人物约有三十余个,分列四扇屏风,衣带飘飘有出尘之意。当是以杜甫《丽人行》为张本所画。
桌为圆桌,已摆好三碟干果龙眼、胡桃、腊脯,两个茶盏。地上铺着波斯库姆的纯羊毛混银丝织成的地毯。
云梅邀梁丰依桌坐下,小豆子上前在茶盏里倒了一盏开水。云梅笑道:“昨日见公子不喜点茶,苦无公子青茶相待,只好清水待客,公子勿怪。”梁丰笑道:“不敢,就这样挺好。”
一时间,碧云拉着一个女子出来,梁丰抬眼看时,这女子窄袖上襦、裙及围腰。裙为淡青色,多细褶,上襦牙白颜色,围着一带腰上黄,身高中上,腰身纤细。云鬓高耸,梳着一个飞仙髻,只插了一两件不知名的珠翠而已。这女子出来一直低着头,只见领口处脖颈白如羊脂,正是谢小嫦。
梁丰起身拱手道:“梁丰见过小姐。”
“公子拨冗相见,奴感激不尽。”小嫦深深一福还礼道。梁丰听在耳里,只觉吐字轻柔婉转,略有颤音,可能是紧张所致。
这时小嫦慢慢将头抬起,望向梁丰。二人对视之下,小嫦俏脸一红,忙又低头。梁丰却呆了一下,自来大宋,这是他见过的第一美女啊,双目如漆,只刚才一眼,便觉如寒星划过长夜一般,眉目如画,天然一份恬静清纯的样子。哪里是后世浓墨重彩画出来的那些明星可比?
此时此景,梁丰脑子里冒出宋徽宗初见李师师的感受:“无他,但令尔等白人,改艳服,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
两人一声招呼过后,都没了言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碧云在旁笑道:“好容易有缘见上一面,别冷了场啊,来来来,以茶代酒,敬公子一盏。”桌上只有两个茶盏,小嫦端起一盏,放在唇边轻轻呷了一口放下。梁丰也端起另一盏喝了一口。
云梅见状,笑着与碧云使个眼色道:“公子勿要拘束,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还请稍坐,我和二妹去去再来。”说着起身,碧云银铃般的轻笑着拉起小豆子跟着出去,顺手把房门带得紧紧的。又吩咐小豆子远远守着,不许别人打扰。
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听两人的呼吸。
半晌,小嫦勇敢地抬起头来,却垂着眼皮道:“多谢公子昨日翰墨相赠,奴感激不尽。请问公子,是要我做梅花么?”说完嘴角轻扬,似喜似颦。
梁丰听了,直视小嫦道:“昨日见那半阙小令,直觉作者心中一股缠绵不尽之意绕于肺腑,恕我直言,当时梁丰大起怜爱之意,故壮胆胡作,不知得罪小姐否?”
小嫦听他直抒胸臆,不由得大羞,红着脸轻轻说道:“奴很喜欢,公子是知奴之人!”声音几不可闻。接着又道:“奴想知道一些公子的故事,不知能说给我听听么?”
梁丰听了笑道:“小姐想听,梁丰自当言无不尽。只是少年荒唐,过去种种实在汗颜,只恐有辱小姐清听。”当下把自己在大宋的身世说了,少年无知被人诱骗败家,主仆连夜逃债,一路来到襄州,困顿之下如何自救等等经历,并无多少隐瞒全部说了出来。末了说道:“小姐心愿,我已知之,梁丰敬重小姐出淤泥而不染。然世间缘法,奇妙于此。两情若是相悦,非一夕便可,日久方见人心,故丰虽不揣冒昧登门拜访,却愿小姐切莫轻率视之。方不负自己高洁心愿!”
这却是在委婉劝说小嫦不要因为一面之缘便轻率决断。虽然只是一夜,也要慎重,了无遗憾才对得住自己。
谢小嫦听了,心中大是感动。觉得这个梁郎好生直爽体贴,连自己以前的荒唐都不隐瞒,还如此委婉劝说自己。心里更是百分之百认定了他。只是她也是个十六七岁少女,虽然见多了那些世面,可还是没法把心里的话畅快地说出来。只好轻轻说道:“公子,奴好生喜欢!”语气又是欢喜,又是坚决。
梁丰听了,大起怜爱之意。情不自禁就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小嫦见梁丰伸出手来,也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桌上,任她握住。一霎时,两颗心怦然靠近,房中再度寂寂无声。却不再是来时没话说的尴尬,只剩下两颗心的欢喜和充实!
半晌,梁丰轻轻呼了一口气,叹道:“一刹那的天荒地老!”
“一刹那的天荒地老?!”小嫦重复一句,细细回味这句话,不由得痴了。是啊,自己努力争取来的,不就是想要这一刹那的天荒地老么?
二人终于全部放下尴尬和羞涩,大胆地互相凝视。彼此都深深地喜爱上了对方,生怕少看一眼,就少了一份回忆一般。
“公子,奴唱一曲给你听罢,可好?”小嫦羞涩地笑道。
“好啊,你唱的一定很好听,说实话,我还没怎么听过唱曲呢。”
小嫦起身回到内室拿来一把琵琶,转轴拨弦,叮叮东东,如珠落玉盘,唱到:“雁连碧野长,落落斜阳路。山涧阴阴未得春,顾影和谁住?空谷莫徘徊,溪上双双渡,倩问何时蓦见伊,写此心同赋。”一曲终了,红着脸,满是笑意地看着梁丰。梁丰听呆了,如此美妙的曲声和歌声,又是二人合作的词,真是仙乐飘飘。他哪里知道,谢小嫦深闺萝莉,歌喉婉转只有谢可儿、云梅、碧云等一干姐妹和乐师们听过,一致认为她是襄州行首的人才,才重点保护栽培至今的。除了梁丰,没有第二个客人听过小嫦的歌声。
小嫦见梁丰听得呆呆的,知道他喜欢,又轻轻拨动琴弦,接着唱了第二曲《咏梅》,两只曲子,唱尽了她的心事和性情。一曲毕了,自己也幽幽不语起来。
“小嫦,这曲《咏梅》你也喜欢么?”梁丰实在叫不惯小姐,很自然地改了口直呼小嫦。
“嗯,奴喜欢得紧,公子大才,写尽奴的心事。”
二人从最初见面的惊喜慢慢熟悉,说话也随意了许多。梁丰给小嫦说起自己一路北逃遇到强盗劫驴的故事,沿途风物,窘困时写《西游记》的故事和与四大书商讨价还价的事,小嫦听得神往,小儿女态时时不经意见流露,更加深了梁丰的喜欢。而小嫦向梁丰诉说自己自小被卖,不知父母,后来在谢可儿的调教下如何成人,听得梁丰唏嘘不已。却不敢过深同情,免她掉泪,反而找些好玩的话题冲淡。小嫦愈觉梁丰体贴温柔。
不知不觉,外面喧哗声音越来越大,原来是醉花楼做生意的时候到了。屋里渐渐转暗,此时敲门声起,小豆子和小灵子进屋来,向二人福了一福,笑盈盈地布置杯盏,并添了几盏油灯,拨得亮亮的。原来是要吃晚饭了。
餐具精致,样样都是纯银打就,可见醉花楼奢华,男仆在门外伺候,并未进门,由小豆子和小灵子逐一端上四色酒菜:一碟茸割肉、一碟煎炙獐、一碟鹅鸭排蒸和酒蟹,素菜上了凉拌莴笋丝和清笋小豆条,另有油饼两张,灌浆馒头一笼,一甑碧油油的粳米饭。另捧上秀秀气气地一小坛琥珀果酒。
待两个丫头退下,小嫦亲自布酒,举盏道:“多谢公子今日贲临,奴敬公子。”说完举袖掩纯,浅浅地喝了一口。梁丰也举杯还礼,干了一盏。二人又接着说些话儿,颇有些你侬我侬的意思。
忽然听到敲门的砰砰声,外面一人朗声笑道:“听得好友在此,特来叨扰,不知主人能赐酒三杯否?”原来是张挥听得碧云说起,便要来凑兴。碧云原不准他来,张挥说他二人初次见面难免尴尬,不如去活跃一下气氛,成其好事。碧云听他说的有理,也就依了,二人一起前来。
小嫦听到外面张挥说话和碧云的声音,已知其意。虽心里高兴,脸却红了,灯下不语,却无半点恼色。梁丰知她愿意,便起身把门开了笑道:“师利兄,你可是十处打锣九处在啊,呵呵。”把他二人让了进来。一边碧云又吩咐添置碗盏,四人团团坐下。
张挥举杯道:“玉田兄,今日之喜,我却不先敬你。小嫦姑娘,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娘冰雪之姿,我辈无缘,贺你今日得遂心愿,敬你一盏!”说完一口干了。谢小嫦见他说得真挚,心中感动,起身福礼言谢,也干了一口,心中欢喜无限。
张挥又同梁丰喝了一盏,相视而笑。
四人饮酒说笑,极是欢畅。席间碧云悄声问小嫦些话儿,小嫦低声答了,碧云低笑,小嫦自是脸红,却也颇有笑意。
酒过三巡,张挥举筷指点梁丰笑道:“未知玉田兄何时成其好事?届时我与希贤、伯飞等兄弟都要来,好生热闹一回啊。”
此言一出,小嫦脸似火烧,低头不能言语,梁丰也是一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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