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乐安侯刘琮府内,蔡夫人以幸灾乐祸的口吻调侃着蔡吉生女之事,直吓得其弟蔡瑁慌忙劝阻道,“阿姐休要胡言,小心隔墙有耳!”
“此屋就余姐弟二人,怕甚?”蔡夫人不以为然地瞥了蔡瑁一眼,见后者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将刚到嘴边的调笑之言咽回了肚子,进而心虚着将话锋一转道,“罢也,阿姐明日就进宫向君上贺喜。”
蔡瑁却是生怕蔡夫人入宫后提及过继、收养之类的话题惹蔡吉不快,于是赶紧向其姐提醒道,“阿姐入宫后,宜谨言慎行,万不可惹恼君上。”
“德珪放心,此事阿姐自有分寸。”蔡夫人说到这儿眉梢一挑,又跟着兀自分析道 ,“君上初次产女,难免气血不足、郁郁寡欢,急需有人从旁安慰、照料。阿姐此番入宫就是要向君上表明,余姐弟二对君上母女忠心耿耿。”
蔡瑁听蔡夫人说得在理也跟着点头附和起来,“阿姐所言极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蔡字,君上兴则蔡氏兴,君上衰则蔡氏衰。更毋庸说余姐弟二人北迁至今深受君上恩泽,于情于理自当竭力为君上效命。”
相比一心想在蔡吉麾下建功立业的蔡瑁,蔡夫人却是存着另一番心思。因为多年侍奉刘表的经验告诉她,诸侯要想守住一方基业就必须得有一套信得过的班底亲信。而有血缘关系的宗族相对比较可靠。所以各家诸侯都会倾向于提拔自家血亲、族人、同乡做心腹。在蔡夫人看来,不管蔡吉日后是继续生子也好,过继养子也罢。唯有重用蔡氏子弟方能保证蔡氏江山不变色。于是且听她慢条斯理地接过话茬道,“君上兴则蔡氏兴,君上衰则蔡氏衰,此话倒也不假。然则余等更要让君上知晓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
蔡瑁见多识广自然是比蔡夫人更有自知之明,什么“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的话说出去只会贻笑大方。所以蔡瑁不等蔡夫人说完便连忙摆起了手道,“阿姐莫要说笑。君上麾下文有贾诩、郭嘉、田丰、崔琰等名流辅佐,武有太史慈、张郃、张辽、高顺等英豪保驾。蔡氏子弟如何能与此等名流英豪相提并论。”
“汝懂什么!外姓人终究是外姓人!”蔡夫人杏目圆睁狠狠剜了蔡瑁一眼。继而又心有不甘地抱怨道,“还不是尔等男儿不争气,连累余等女子在外抛头露脸。汝与其此长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不如回去好生敦促众儿郎修文习武,将来高中榜首,好叫齐国文武刮目相看!”
莫看蔡瑁平日里在外为人豪爽大气。可偏偏就是拿他这个性子泼辣的二姐没办法。不过蔡夫人主动入宫讨好蔡吉对于蔡瑁而言终究也是桩好事。故而此刻面对蔡夫人唠唠叨叨的数落。蔡瑁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喏”。
事实上,随着蔡吉生下女儿,心思开始活络的远不止蔡夫人一人。连日来来向蔡吉贺喜的达官贵人、巨商富贾可谓络绎不绝。甚至就连此前一直待在琅琊称病不出的工部尚书萧建在得知蔡吉产女后亦在第一时间程赶往龙口赴任。
相比之下曹魏这边的动静却是明显小了许多。这一来是因为曹丕乃是入赘蔡家,其与蔡吉的子嗣终究都得姓蔡。二来嘛,曹昂成婚至今已接连得了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子。故而曹操早没了喜获第三代的新鲜感。不过作为蔡吉的老对手,曹操对蔡吉新生的这个女儿还是颇感兴趣的。
“《周礼?秋官》有载:‘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长众庶在其后。’想来齐主还欲再生子嗣。”魏宫内司徒荀彧等人当着曹操的面,针对蔡吉替女儿所取的名字,兀自分析着蔡吉日后的动向。原来槐树在古代亦是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在荀彧看来蔡吉为女儿取名“槐”,多半是寄望此女长大后能尽心辅佐齐主。因此他判断蔡吉会继续生子。
但是蔡吉终究有别于男性君,作为女性的她必须亲自承担生育的风险。而她的风险就是其他诸侯的机遇。所以也就怪不得魏国君臣会凑在一起如此认真分析蔡吉是否再次生子了。这不,时任郎中的杨修就提出异议道,“槐虽象征三公宰辅之位。然槐之盲怀也,亦可解作怀来人于此。齐主替此女取名为槐,许是想让其继位招赘,也犹未可知。”
“蔡安贞素来胸怀逐鹿中原之志,其为笼络天下人心,又岂会再立女主继位。”这一次的发话者乃是新晋升任少府的司马朗,且听他进一步分析道,“然则女子生产终究凶险,未免横生意外,齐国文武或会劝齐主过继养子为嗣。”
杨修听罢司马朗所言,撇了撇嘴冷笑道,“豪门大族尚有嫡庶长幼之争。蔡安贞以国君之姿招养子为嗣,岂不似兔走于街,引人逐之?”
杨修一席话可算是道出了蔡吉情愿冒险生子也不提过继养子的苦衷。由于蔡吉出道较早,起家打拼的那段岁月年纪尚幼还不适合过继养子。待她成年之后又俨然成了一方诸侯一国之君,过继养子为嗣便已不再只是一户一门之事,而是关乎国之兴亡的大事件。
须知古代对确立继承人有着十分明确的规定,即“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在一个大家族中,正妻的儿子叫“嫡子”,身份最为尊贵。除了正妻以外的其它妻妾的儿子叫“庶子”,身份次之。只有嫡子才有资格继承财产和世袭爵位。即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没有僭越或者窥伺的权利。除非嫡子死了,才轮得到庶子继承。所以才叫“以贵不以长”。而如果嫡子有好几个,那就由嫡子中老大继承家族的财产和爵位。即使老大是个白痴。只要活着就享有优先继承权。这便是“以长不以贤”。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有点家产地位的家族常会碰上嫡庶长幼之争的问题。倘若涉及政治遗产,那更是会引来诸多利益团体从旁推波助澜,明争暗斗。冀州的袁绍,荆州的刘表,都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试想有血缘关系的亲子之间尚且还会斗个你死我活。养子的选择范围更广,考核标准更不明确。一旦蔡吉选择的养子不能服众,极有可能会就此撕裂齐国的文武班底。
所以杨修的话音刚落。荀彧便跟着点头附和道,“德祖言之有理,立嗣之事关乎社稷安危。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袁、刘覆辙。无怪乎,齐主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诞下嫡子。”
荀彧这话一半是在分析齐营动向,一半却是在故意说给曹操听。原来曹操近些年迟迟不肯立长子的曹昂为世子,反倒是对妾侍环夫人所出的冲公子宠爱有加。虽说曹冲眼下才10岁又是庶出。可依曹操的身板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有问题。试想十年之后。一个20岁风华正茂的受宠庶子,一个37岁手握兵权却始终没被立为世子的长子。简直就如当年袁谭、袁尚兄弟的翻版。饶是荀彧对曹昂再有不满也不会坐视夺嫡之祸在魏国上演。所以只要有机会荀彧总会旁敲侧击着劝曹操尽早立嗣。
曹操当然明白荀彧的心思,也清楚违反长幼有序的会带来怎样的风险。可当年曹昂放天子南下的举措始终就像根刺一般哽在曹操的心头。此外曹操自诩身子骨结实,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再培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所以他还想多考察考察他的儿子们,看看能否从中挑选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继承人。
想到这儿,曹操故意干咳一声打断荀彧的说辞,进而兀自总结道,“诸君言之有理。蔡安贞子嗣单薄,致使齐国根基不稳。人心浮动,实乃天赐我魏良机。然则惜哉!此前冀州诸强起事过于仓促,未能在蔡安贞产女前成燎原之势。惜哉,惜哉!”
曹操一连说了三声“惜哉”,足见其对冀州走私网被毁一事有多耿耿于怀。不过荀彧却是一早就料到了会有此结局。在他看来蔡吉已经略冀州多年,当地又有太史慈等名将坐镇,冀州豪强就算为走私案所迫起兵造反,仓促之间也难以对蔡吉在冀州的统治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倒是齐军一夜拿下高家堡的战绩大大出乎了荀彧的预计,令他对齐军又多了一份忌惮。
然而还未等杨修等人替曹操开解心事,忽听殿外有内侍通报说,“禀君上,校事耕求见。”
内侍所谓的“校事耕”正是此前在冀州兴风作浪的甄耕。其实宋耕、甄耕都只是化名而已,唯有“耕”字是其实打实的代号。而曹操虽恼甄耕办砸了差事,但对齐军如何在一夜间攻克高家坞还是颇感兴趣的。于是他二话不说便欣然应允道,“宣。”
不多时内侍引着甄耕入得殿来。眼见曹操端坐榻上,周遭又围坐了一圈重臣,甄耕赶紧下跪高声请罪道,“罪臣耕有负君上所托,请君上降罪。”
曹操铁青着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甄耕方才开口道,“据闻齐军围攻高家时汝也在场,高家坞如何一夜陷落,汝替孤如实道来!”
“喏。”甄耕恭声领命,遂将齐军攻打高家坞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当得知齐国府兵战力堪忧,最后乃是靠投掷火雷方才拿下了高家坞,曹操连同杨修等人这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要知道齐国在各州郡共设有七十二座折冲府,就算按最保守的估计也得有五万新兵,倘若这些府兵都能在半年内被训练成可以一夜攻克坞壁的精锐之师,那曹操可真就要寝食难安了。
不过这会儿的荀彧还是一阵见血地向曹操指出,“齐府兵虽弱,然有火器襄助,齐地豪强怕是不敢再生乱也!”
曹操等人听罢荀彧所言,神色不觉再一次凝重了起来。他们此前如此兴致勃勃地讨论蔡吉是否会再次生子,不过是想趁着齐国内部不稳之机煽动地方豪强起事,从而便于魏国出兵干涉。可如若像荀彧所言,齐地豪强因慑于齐军火器犀利而不敢再有异动,那无疑会让魏国君臣的种种算计大打折扣。
而就在曹操愁眉不展之际,忽听甄耕沉声进言道,“君上明鉴,能乱齐国者又岂止豪强。”
曹操听出甄耕话里带话,便抬头追问道,“此话怎讲?”
然而甄耕环顾了荀彧等人一圈并没有说话。曹操见状大手一挥道,“在场诸君皆为孤之心腹。汝但说无妨。”
甄耕得了曹操首肯,嘴角扬起了一道自信的弧度,拱手禀报道,“禀君上,臣撤离高家坞前,曾将一枚锦匣置于高纳房中。匣内装有齐将张郃通敌证据。”
甄耕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低嘘。且见杨修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反问道,“张郃乃齐国大将,手握数万重兵,如何会为蝇头小利而通敌?”
甄耕不动声色地作答道,“昔年张郃坐镇徐州,军政大事皆出其府,俨是一方诸侯。而今齐主颁下《整军令》,使徐州军政分离,令张郃不得干涉徐州政务。试问张郃如何不会心生怨恨?”
“张郃远在徐州如何会有罪证握于冀州豪强高纳之手?”司马朗跟着又发问道。
“甄耕成竹在胸道,“张郃为筹军资,曾于徐州设盐场数座。未免授人口实,勾结高纳等人自冀州贩卖私盐,也未尝不可?”
眼见甄耕面对杨修与司马朗的质问始终对答如流,曹操由不得眼前一亮,扭头向荀彧问道,“文若以为如何?”
面对甄耕灵机一动所设下的陷阱,荀彧只是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能离间齐国君臣便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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