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里面尚有一道铁门,杨莲亭摸出一串钥匙,交给童百熊,打开铁门,里面是一条地道。
地道两旁点着几盏油灯,昏灯如豆,阴沉沉地,众人一路向下,任我行不免心想东方不败这厮将我关在西湖湖底,岂料报应不爽,他自己也是身入牢笼,这条地道比之孤山梅庄的那条也好不了多少。
哪知转了几个弯,前面豁然开朗,露出天光。众人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胸襟为之一爽。
从地道中出来,竟是置身于一个极其精巧的小花园中,但见红梅绿竹,青松翠柏,布置得极具匠心。花园中间是一座小池塘,数对鸳鸯悠游其间,池旁还有四只白鹤,悠然踱步,仪态曼妙。众人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美景,无不暗暗称奇。到了此间,小宝心神微动,脚步放缓,有意落到最后。
绕过一座假山,只见一个大花圃中尽是深红和粉红色的玫瑰,争芳竞艳,娇丽无俦。
小宝在后面见任盈盈侧头望向令狐冲,二人微笑相视,低声细语,显然是喜欢上了这里,相互诉说绵绵情话。
上官云和向问天抬着杨莲亭进了一间精雅的小舍,令狐冲和盈盈连忙跟上。景色虽美,小宝却无心观赏,暗自运气调息,将一口真气运转全身,打起十二分精神,迈步而入。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浓烈花香,只见房中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绘着三个美女,椅上铺着绣花锦垫。
任我行等人均感诧异,这明明是女子的闺房,东方不败怎会住在这里?想必是因他爱妾众多,终日沉迷于温柔乡里,所以不愿处理教务了。
在其他人眼里此间不过是女子的闺房,但在小宝看来无异于世间最凶险可怖之地。这货鼻中嗅着花香,周身大穴却早已“逆转经脉”而封闭,好似猎豹出击前的刹那,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只听室内一人说道:“莲弟,你带谁来了?”声音尖锐,嗓子却粗,似是男人,又似女子,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汗毛直竖,周身发冷。
杨莲亭道:“是你的老朋友,非见你不可。”
内室那人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才能进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爱见。”这句话说的嗲声嗲气,明明是女子声调,但声音却是男子。
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任盈盈、童百熊均和东方不败甚为熟悉,听这声音的确是他,只是犹如捏紧喉咙学唱花旦一般,娇媚做作,听在耳中说不出的难受,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几人面面相觑,尽皆骇异。
杨莲亭叹了口气,说道:“不行啊,我不带他来……咳咳,他……他便要杀我。我怎能……怎能不见你一面而死?”
房内那人尖声道:“莲弟,你受伤了!有谁这样大胆,竟敢欺侮你!是任我行吗?你叫他进来。”
小宝听东方不败仅凭一句话就猜到是任我行来了,不禁心中一凛,暗赞东方不败果然才智过人。上官云掀起绣着一丛牡丹的锦绣门帷,抬着杨莲亭入内,众人跟进。
屋内花团锦簇,脂粉浓香扑鼻,东首一张梳妆台前坐着一人,身穿大红衣衫,左手拿着一个绣花绷架,右手捏着一根绣花针,抬头望来,面带诧异之色。
但这人脸上惊讶的神态,远不如任我行几人之甚,除了小宝和令狐冲外,各人都认得他便是夺取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近些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可是此刻他却剃光了胡须,脸上竟然涂了厚厚一层脂粉,身上那件红衫男不男、女不女,颜色之妖,即便穿在任盈盈身上,也显得太娇艳、太刺目了些。
即便小宝早有心理准备,但第一眼看到东方不败也是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谁能想到如此一位惊天动地,威震当世的武林怪杰,竟会躲在闺房之中刺绣!
任我行本来满腔怒火,此刻也不禁哈哈大笑道:“东方不败,你在装疯吗?”
东方不败尖声道:“果然是任教主,你终于来了!”突然间房内红影一闪,东方不败已将杨莲亭抱了过去,轻轻放在床上。
在这一瞬之间,小宝站在门口看得清楚,包括任我行在内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想要出手格挡,只因东方不败的威名太盛,尽管此时不男不女,不伦不类,但他身子一动,便令数大高手为之惊颤。而东方不败只不过是要将杨莲亭抢回身边,根本没有出手伤人的念头。
任我行等人哪一个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当世豪杰,便是任盈盈也是见多识广的巾帼奇女子,却因东方不败一个动作而心神巨震,由此可见东方不败的名字取得何等贴切。
然而东方不败根本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只是专注地望着杨莲亭,一副爱怜无限的神情,轻声问道:“疼得厉害么?嗯,是腿骨断了,不要紧,我立刻给你接好……咦?莲弟,你……你的内伤好重!”陡然转身,目中杀气大盛,厉声尖喝:“是谁?是谁将莲弟打伤的?”
杨莲亭喘息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总之把他们全都杀了便是!”
东方不败神情立转温柔,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动怒,对伤势不好。”说着为杨莲亭轻轻除去鞋袜,拉过熏得喷香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便似一个贤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
众人相顾骇然,人人想笑,只是眼前情状太过诡异,却又笑不出来。
刹那间,这珠帘锦帷,富丽灿烂的绣房之中,竟似充满了阴森森的妖氛鬼气!
东方不败摸出一块绿绸手帕,慢慢替杨莲亭抹去额头的汗水泥污,嘴边下颌的血迹。杨莲亭怒道:“大敌当前,你……你跟我……跟我这般婆婆妈妈……的干什么?你将敌人……敌人打发了,再跟我……再跟我亲热不迟。”
东方不败毫不着恼,微笑道:“是,是!你别生气,我马上将他们打发了,再来给你治伤。”说着右手轻轻握住杨莲亭的左手,将一道真气渡了过去,顷刻之间,杨莲亭死灰的脸色泛出一层薄薄的红润,显是内伤已暂时有所缓和。
如此怪事,任我行和令狐冲等人皆是从所未见,前所未闻。世间男风娈童固是所在多有,但是东方不败堂堂魔教教主,天下第一高手之尊,何以竟会甘扮女子,自居妾妇?众人只觉得他定然是疯了。杨莲亭对他说话,声色俱厉,他却显得十分“温柔贤淑”,各人看在眼里,既感奇怪,又有些恶心。
接下来童百熊忍不住踏前一步,大声质问,东方不败只说杨莲亭才是世间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人,杨莲亭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就算杨莲亭要杀了童百熊这个相交数十年的结拜大哥,那也是对的。总而言之,天下谁得罪了杨莲亭,东方不败就要杀了谁。
童百熊悲愤难当,怒极反笑,气得满脸通红,白发无风自动,大声道:“我已经得罪他了,你待怎样?这奸贼想要杀我,未必能够如愿!”
东方不败看也不看童百熊一眼,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轻声道:“童大哥,你得罪我,那没什么。可你罪我的莲弟,却是不行。童大哥,今日咱们恩断义绝,须怪不得我。”
童百熊来此之前,已在大殿取了一柄单刀,此刻满腔悲愤,当即退了两步,持刀在手,抱元守一,凝目而视。
旁观者以为他老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当场便要大打出手,哪知东方不败却又絮絮叨叨说起童百熊昔年对他的种种恩德。童百熊只道他念及旧情,回心转意,不禁热泪盈眶,谁知东方不败最后却是幽幽一叹,说道:“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没良心,不顾旧日恩情。只怪你得罪了莲弟,他要取你性命,我也无法可施,只得照办。”
突然间,众人只觉东方不败的身子似乎动了一动,但听得当的一声,童百熊手中单刀堕地,身子晃了几晃,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动不动了。
他摔倒时也只一瞬,但小宝和任我行等高手已瞧得清清楚楚——童百熊的眉心、左右太阳穴、鼻下人中穴,都有一个细小红点,微微有血渗出,显然是在电光火石,眨眼之间被东方不败用手中的绣花针所刺。
众人大骇,不由连退数步,小宝只觉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暗忖若是韦一笑施展的叫做“轻功”,那么东方不败刚才这么一动,便可称为“妖术”了!
他一念及此,低喝道:“大伙儿退到屋外!”说着飘身而退,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东方不败。
几人均是武林的大行家,这绣房虽大,毕竟空间有限。以东方不败这等来去如电的天下极速,呆在房中与他交手确是不利之极,当下众人一起退到外面,令狐冲左手将任盈盈扯到身后,自己挡在他身前,横剑而立。
一时间,现场一片寂静,谁也没喘一口大气。东方不败静静坐在床头,眼睁睁看着小宝他们退到屋外,这才缓缓起身,掀开门帷,慢慢走了出来。
任我行拔出长剑,沉声道:“东方不败,恭喜你练成了‘葵花宝典’上的武功。”
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可一直念着你的好处。”跟着又说起当年他不过是风雷堂主童百熊座下的一名小小的副香主,多亏任我行破格提拔,连年升职,又指定他来接任教主大位,此恩此德,永不敢忘云云。
令狐冲和小宝各持长剑,剑尖指向东方不败的身子,二人都看到他刚才不断赞扬童百熊,却突然之间,痛下杀手,生恐他故技重施。只是东方不败出手实在太过迅捷,如电闪、如雷轰,出手前毫无半分征兆,委实可怖可畏到了极点,二人谁也没有把握可以挡住东方不败,均想只要他四肢微动,便即挺剑疾刺,尽力抢占先机。
小宝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到了此时方才知晓什么样的武功才是真正的如鬼似魅。其余几人也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东方不败,防他暴起发难。
场中只有东方不败意态悠然,又说当年一心一意想做教主,处心积虑想要谋位,剪除任我行的羽翼。合教上下,只有向问天可以看穿他的一番计谋,“日月神教”中除了他自己和任我行之外,只有向问天算是个人才。
向问天听他夸赞,手握软鞭,屏息凝气,竟不敢分心答话。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又道:“我初当教主,意气风发,说什么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真谛。其后勤修内功,武功一日千里,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众人听他尖着嗓子娓娓道来,渐渐地手心出汗。这人说话有条有理,脑子十分清楚,绝非疯癫之状,但是这副不男不女的妖异模样,当真令人越看心里越是发毛。
随后东方不败的目光又缓缓转到了任盈盈脸上,问道:“任大小姐,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任盈盈道:“你待我很好。”
东方不败幽幽叹道:“很好谈不上,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人幸运百倍。更何况你这般千娇百媚,青春年少,我若是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便是皇帝老子,我也不稀罕。”
令狐冲胆大包天,忍不住笑道:“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处,要我爱上你这老妖怪,可不太容易。”任我行等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是一惊。
东方不败双目凝视着他,眉毛渐渐竖起,脸色发青,厉喝道:“你是谁?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胆子当真不小!”这几句话声音尖锐之极,显得愤怒无比。
令狐冲明知危机迫在眉睫,毫无惧色,笑道:“我叫令狐冲。”
东方不败怒色登敛,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就是令狐冲。听说任大小姐爱煞了你,为了你连头都割得下来,我早想见一见你。原本我以为不知该是如何英俊的一位郎君,现在看来倒也平平无奇,比起我那莲弟来,可差得远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龙小宝忽然插言道:“这位令狐公子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胜在用情专一。并且没什么特殊的嗜好,须眉男儿也好,千娇百媚的姑娘也罢,最讨厌的想必还是男扮女装的老旦。”
令狐冲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只觉小宝这两句话当真说到他心里去了。东方不败怒色又起,尖声道:“你又是谁?”
小宝道:“我叫龙小宝,也有喜欢的人了,东方教主可千万不要打在下的主意。你那位杨君虽然英俊,但却不如我和令狐兄专情,太过喜欢沾花惹草,到处留情……”
东方不败突然大吼:“你……你这混蛋,胡说什么!”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便是脂粉也遮掩不住,身子微晃,红影一闪,手中的绣花针向小宝疾刺。
小宝抢着说话本就是要故意激怒东方不败,生怕令狐冲再多说两句便遭东方不败突下杀手,无法招架,干脆将祸事引到自身。他见东方不败衣袖微摆,想也不想,唰的一剑便向他喉咙刺去。这一剑已然快到极致,东方不败若不缩身退避,定然会给利剑穿喉。
哪知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仍是远超小宝所料。这货只觉左颊微微一痛,手中长剑也被一股大力荡开,幸好他的武功早已臻至化境,危急时自然生出反应,脑袋向后急仰,脚下“凌波微步”向后一退,看似只踏了一小步,身子却在刹那间远离数尺有余。
电光火石的刹那,东方不败先是用绣花针刺中小宝脸颊,跟着缩回手臂,用针挡开了小宝一剑。而东方不败大怒之下攻敌,总不免有一丝心浮气躁,否则小宝反应再快,也说不准是否会被针刺中要紧穴位。
东方不败手中的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则起,落水不沉,竟能将小宝灌注十成功力的长剑一拨挡开,内力之强,武功之高,当真是超乎想象,不似人力所能。
一阵微风吹过,小宝顿觉后心一片冰凉,冷汗已将他背心衣衫打湿,知道今日终于碰到了生平从所未见,不可想象的绝世强敌,只要一给对方施展手脚的些微空隙,自己立时性命难保。当下默运“少林金刚不坏体”神功,一连四剑刺出,尽皆指向东方不败的要害,也将自身守护的风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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