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悲伤的,是饥荒和疾病,头几年绝大部分移民都死于此。
最让人害怕的,是周边印第安土著那神出鬼没的袭击,詹姆斯敦殖民者对印第安人恩将仇报的掠夺和残杀,所遭到的报复几乎持续了上百年。
最让人惊悚的,是饥饿难耐的年月里完全超越人性底限的人吃人,这些历史记载早就不局限于传闻。
而最让人烦恼的,则是防不胜防的火灾。
詹姆斯敦最早的领导者史密斯上尉,就亲眼目睹了发生在1608年初的一场大火。才定居不过半年的殖民者无意中引发的火势几乎烧毁了绝大部分的住处和补给品,从而导致当年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史密斯上尉在日记里简要的记叙到:“我开始认为在荒凉的印第安人居住区居住,要比这个寨子更安全。这里经常有傻瓜乱放枪, 而另一些人则经常在晚上烧掉自家的院子。”
时至400年后,史密斯上尉对美国社会安全问题的看法与今天相比依然没有什么不同,美国全国各地新闻的头版头条仍然被两个要素长期占据:枪支和火灾。
但史密斯上尉当年的吐糟还不足以形容詹姆斯敦和火灾的亲密缘分:1612年的火灾,几乎将詹姆斯敦夷为平地;1622年第一次包哈坦战争期间,詹姆斯敦再次被神经质般的民兵引燃了火药,半座城镇化为焦炭,大量待运欧洲的烟草付之一炬;1676年,詹姆斯敦的一位叫培根的男子发动了一场针对弗吉尼亚总督的武装暴动。詹姆斯敦再次被大火摧毁,并再也无法复原,最终没落凋零。
……
1642年10月22日,周三。
詹姆斯敦所处的河岛。这些年因为河水侵蚀引发的土地沉降和水患越发严重。如果不是大量应用来自华美的水泥建材和湿地排涝工程技术,恐怕许多街区都不得不废弃。过去的一年里。除了依然坚守在本地的弗吉尼亚地方自治议会和部分老一代移民家庭,更多的人陆续搬迁到了詹姆斯河口的汉普顿城,詹姆斯敦早早露出了衰落迹象。
已经入夜了,地方自治议会的大厅里依然是烛火通明。人头攒动,大约四十多名来自弗吉尼亚各个殖民据点或农场庄园的富人代表们齐聚一堂,为刚刚到来的棉花、烟草等农产品收获季而激烈争论着。
“先生们,在丧失契约奴之后,我们不应该再放弃属于我们的烟草定价权!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向华美国会派出代表,必须交涉!或者和伦敦再谈谈。”
“乔温先生说得非常正确。否则五年之后,我们在烟草上的出口利润损失不会比当初国王陛下(查理一世)拿走的更少!可以明确的说,我们六年前做出的决定糟糕透了!”
在一个矮个子的鼓动下,超过半数的衣着光鲜的烟草种植园主纷纷起哄。仿佛早就受够了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尴尬状态,甚至还有人已经明言后悔当初选择地方自治的决定。
“可我们依然能从他们那里获得比欧洲便宜得多的商品,尤其是粮食、武器、衣物和药品,而且棉花出口的关税优惠并未减少。如果他们把烟草价格的让步转移到我们需要的商品上,或是取消其他出口关税优惠,那我们还是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反而会引起民众的不满。”
一个衣衫严整的瘦瘦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明确反对现在大厅里的不受控情绪。
“费尔纳先生,听说您的庄园已经改种了棉花,而且汉普顿的棉纱厂也是您的产业,您当然不用担心詹姆斯敦或者整个弗吉尼亚殖民地的烟草种植园主的死活。也许再过几年,您会带着华美国民的身份站在这里炫耀您做出的选择。”
另一个矮胖的男子发出了冷笑,结果引起了一片谴责附和声。
“这符合当初的约定,我们应该接受他们的意见,终止契约奴合同,让更多的人能进入工场,将弗吉尼亚的经济调整到适合的位置上去。”
“要知道,为持续保持收获一磅的烟草,会占用远比棉花更多的土地,除非我们能够买来更多的化肥,但显然与其这样,我们都可以自己种出粮食了。我们不应该死守着烟草,否则我们不得不永远因为土地不够用而和包哈坦人交战,而这绝对不现实。”
费尔纳掏出手帕擦着脸颊上的汗水,紧闭的会议大厅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费尔纳先生,那本就是属于我们的,他们骗走了我们的一切,强行拉低了价格,还让伦敦的国王陛下对我们失去了信任。而且,华美国会还拒绝我们并入后保留完整的弗吉尼亚自治地位,只允许按照他们的规矩进行地方议会选举,由他们来任命官员,这完全不能接受!我建议派人去伦敦,向国王陛下解释这一切。”
一个病态的老人站了起来,他的话引起了在场绝大部分人的沉思,看起来他在弗吉尼亚自治议会里颇有威望。
沉默了几分钟后,开始有人点头赞成,然后越来越多的手举了起来。
“费尔纳先生,这是自治领议会大多数人的决定,您要继续保留意见吗?”带着厚重黑眼圈的矮胖男子如得胜的浣熊一样的得意地看着角落里默不出声的少数几个男子。
“你们并没有见到汉普顿正在兴旺的事实,那里正在投资建造的造船厂、木材加工厂、纸浆厂和棉纱厂将获得我们不曾想象的订单,足以弥补我们在烟草定价权上的损失……他们需要的其实只是我们的一种态度,需要的是我们真正融入那个国家的诚意,而你们只是为了保住烟草利润,为了自己的权力,并非为了整个弗吉尼亚自治领的民众。”
费尔纳站起来无力地丢下自己擦汗的手帕。转身走出了大厅,随后少数几个和费尔纳观点一致的人也跟着站起了身。
“哈,汉普顿?那里已经被一帮美国人给占领了,他们正在利用那些欠了一屁股债的平民和契约奴。骗走属于我们的劳力。好让我们变得一无所有!他们任意迁走或迁入许多莫名其妙的人,但却阻止了荷兰人向詹姆斯敦输入黑奴的生意。”
“除非他们让出汉普顿造船厂和纸浆厂一半的股份给我们。否则没有任何意义!但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宁可送给那些穷鬼却不愿意全卖给我们!”
“滚出去,别再回来!”
“弗吉尼亚的叛徒!”
“查理国王陛下万岁!”
恶毒的谩骂和嘲讽声中,自治领议会的大门又合上了。一众义愤填膺的弗吉尼亚自治议会的成员,开始紧锣密鼓地商量如何重新和英格兰王室达成一系列地位协议的话题。
费尔纳脸色苍白地站在了码头边,眯着双眼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嘴角一抹自嘲的冷笑。
“费尔纳先生,您的船票订好了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青年欧裔男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在费尔纳身边,脸上带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雷蒙德先生?您怎么……”费尔纳似乎早就认识眼前的欧裔青年商人。不过对于对方居然深夜出现在自己面前感到惊讶。
“看样子您的努力又失败了……”雷蒙德撇了眼城镇深处的某座大建筑,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奇怪了不少,“您应该知道,我国政府很关心费尔纳先生的立场。”
“是的。我明天会准时出发,希望能和贵国议长阁下和总理阁下再谈谈。”
费尔纳是坚定的弗吉尼亚并入华美的倡议者,但从几年前开始,他在弗吉尼亚自治领议会里面临的阻力就很大。最大的原因,就是那些人都是詹姆斯敦烟草种植庄园主,烟草业和使用契约奴、黑奴行为被严重打压后,不满的情绪是最重的。
弗吉尼亚的新兴棉花产业,基本控制在普通自由民或华美投资人手里,所聘请的管理人甚至都有前詹姆斯敦种植园的契约奴。眼前的华美商人雷蒙德,就是八年前偷乘康沃尔号单桅纵帆船从詹姆斯敦出逃到华美江陵市的契约奴少年。
“您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某些人愚蠢的偏执。他们太过眷念自己的陈旧生活,而不懂得如何在新的环境中谋取利益,注定是要被淘汰的。”雷蒙德掏出香烟点上,说出的话让费尔纳有点不解。
“天啊!起火了!”
突然,码头边的一个民兵高声喊了起来,费尔纳扭头看去,顿时就脸色发白。
夜色下,那座弗吉尼亚自治领议会建筑,此时冒起了冲天的大火。火红的烈焰照亮了周边的街道,滚滚浓烟从建筑的各个缝隙中喷涌而出,大街上迅速站满了周围民宅里逃出的男女老少,不少人身上还紧紧裹着被单。
“真可惜,又失火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跑出来……他们大概还不知道,英格兰内战已经爆发了,没人可以指望伦敦,谁也不知道几年后是国王还是谁说了算。”雷蒙德宛如欣赏美景一样看着远方的大火,透来的火苗光影在他脸上来回晃动着,“费尔纳先生,詹姆斯敦已经老了,弗吉尼亚自治领议会也需要新鲜血液,您应该带领大家担起责任。”
“战争爆发了吗……”
费尔纳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慢慢侧过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似乎这场大火完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小时后,几个黑影来到一处河岸边的小树林里,此时雷蒙德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独自抽着烟。
“少尉,行动成功,他们一个都没出来。”三个国防部军事情报局的特工朝着自己的行动领队行了个军礼,其中一人还将一封信递到了雷蒙德面前。
“不错,这是费尔纳和其他几位友好先生的联名书。整个弗吉尼亚自治领地方议会,现在就剩下他们有表决权了……”
雷蒙德将信收进口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
第二天清晨,当詹姆斯敦的民兵还在大火肆掠后的废墟中费劲扒拉的清理的时候,遥远的华美曼城西区北洋船舶集团的某座干船坞四周,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下水仪式。
一群造船工人的兴奋呐喊下。上百瓶鲜红的葡萄酒正在往干船坞中逐渐上升的水平面倾倒。酒液溅腾的水中,一艘船壳泛着金属光泽的中型商船渐渐浮起。船壳表面。从头到尾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铆钉,划分出一块块清晰可见的长方形。
这是历时一年精心建造的华美第一艘试验性民用铁壳商船,数年来通过大批量建造内河铁皮驳船培养起的北洋船舶集团铆接工,在这艘命名为“海螺”号的商船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
海螺号满载排水量1840吨。最大载货量800吨,属于中近海与内河通用商船。为降低建造成本,只采用了一套成熟的1200马力三涨蒸汽机组,最高航速14节,10节时最大航程5200海里。虽然从吨位上看,海螺号只是目前华美大量更新换代的民用船舶中不起眼的小东西,但它独一无二的铁制船壳和试验性质。导致综合研发投入成本很大,最终造价达到40万美元,比最大载货量1500吨的国标1500型的价格要高出整整一倍。
海螺号的船体采用了全锻铁板铆接结构,船壳平均厚度不过20毫米。比起民用木壳商船平均150毫米以上的木制船壳而言,感觉上薄了一大截,但实际强度却不可同日而语。由于一来就采用了锻铁板材标准件批量加工,日后的损坏维护也要方便许多。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宽幅锻钢板材的加工成本实在高昂,目前只能用小件锻铁板材制造,导致船体铆接数量极多,结构的整体稳定性还有待长期验证。
现在的海螺号还仅仅只有一个建造完成的船体,要真正开动,还需要两个月的舾装工程。然后再拖回干船坞涂刷防腐指标更为苛刻的船舶用涂漆,后面更等着历时数月的海试。
为配套铁壳船舶的研发,不光是通用工业集团和北方工业集团都投入了大量技术精力,就连新华化工集团也不得不为防腐要求更高的船舶用涂漆化费了大量科研经费。最关键的是,这些经费只有一半是国会科工委提供的,剩下的全是企业自筹资金,如果拿不到一定数量的后续订单,那这笔投入会在很长段时间内无法收回。
……
参加海螺号下水仪式的大部分都是北洋船舶集团的工程师或技工,但在人群的最前方,还是出现了几名身穿海军制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更是佩戴少将军衔的海军参谋长孙阳。
“怎么样?全铁壳的,动心的话,海军也来几艘玩玩?”游启胳膊下夹着文件板,笑呵呵地指着正在缓缓移出船坞的海螺号,仿佛已经在打海军八年扩军计划的主意了。
“看起来很有感觉啊,不过我说了不算,回头我会和他们聊聊。不过,你也知道,老王(王铁锤)和老张(张春锐)都很忌讳用这些小白鼠技术,全铁壳结构还是等再成熟一些吧。我今天来,可不是对这个感兴趣啊。”
说着,孙阳还轻轻拍了拍手里的公文包,对眼前的海螺号只表扬不表态。他目前更关心的,是北洋船舶集团为海军1644年度春季开建的“女娲级二等轻巡洋舰”的设计工作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开始。
标准排水量3400吨、满载排水量4250吨的女娲级二等轻巡洋舰,是海军八年扩军计划里的重中之重。经过海军内部的激烈争论,为适应远洋作战,提高单舰吨位和战斗力成为胜出方案。但这样一来,成本也会跟着水涨船高,造舰数量就必须大幅度压缩,原本预想的八年建造24艘主力战舰的方案,最终简化为建造10艘大型轻巡洋舰。腾出的资金可以建造更多的后勤辅助舰只,这也是张春锐领导的课题小组考虑再三后的决定。
女娲级二等轻巡洋舰打算一口气建造8艘,用以在1650年后替代陆续退役的共和级和花级护卫舰,可谓大手笔。剩下的最后2艘名额,则是预定1647年开建的满载排水量超过5000吨的一等轻巡洋舰,并重新启用早已退役十多年的企业级风帆护卫舰的老舰名。
女娲级将成为第一型采用“船壳贴膜”工艺的准铁甲舰。船壳一共分两层:最外层,也就是船壳的表面层,是30毫米锻铁板装甲;第二层,由两层各厚50毫米的榆木板纵横交错组成的装甲背板,两层船壳材料用铆接工艺牢牢结合起来,总厚度130毫米。
这种船壳装甲是铁甲舰发展初期最典型的复合结构,兼顾了锻铁装甲的强度和木材韧性的优点,本质上还是木壳船带附加装甲的折中过渡手段。虽然因为铆工成熟度等问题导致船壳加工工时较长,但随着锻铁板材的加工成本逐渐下降、工人熟练度提升,总成本肯定会低于公主级或和平级三等轻巡洋舰那380毫米厚的橡木船壳。
此外,女娲级二等轻巡洋舰还将装备北方工业集团快要完成研制的钢制线膛150毫米重型舰炮和100毫米速射炮,成为海军第一型采用新式后装线膛舰炮的主力战舰。从那时起,装备了二十多年的后装维斯沃斯六角旋膛炮将陆续退出海军。
面对孙阳的委婉表态,年近50的游启似乎也早有一些心理准备,不再像当初海牛号建成时那样当着对方的面抱怨,只是信心满满地呵呵轻笑着。
至于女娲级的设计,游启已经选择退居二线,只做阶段性的指导和审核工作,大部分的具体设计工作,将交给一批集团十几年来辛苦培养起的工程师去做。其实在这方面,国有青城造船公司早就走在了更前面,目前大红大紫的国标1500型干散货船,最初的设计阶段就有不少新人参与,尽早地给予了新生代成长的空间。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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