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之前的墨西哥阿卡普尔科至菲律宾马尼拉的南太平洋航线,乌尔达内塔的冒险之旅,揭开了历时数百年的美亚白银航线的序幕。在16世纪到17世纪的一百多年内,这条乌尔达内塔航线在全世界都只有西班牙的极少数航海家知道。
高度保密之下,导致当时绝大多数的航海图上,偌大的太平洋水域成了一片任由地理学家们自由意淫想象的画布。各种并不存在的陆地层出不穷,千奇百怪的海上巨兽潜伏其中。如荷兰人德·弗里斯的“国会之地”,法兰西人阿内宾的“耶索之地”,葡萄牙人泰瑟拉的“茹安·达·伽马之地”。
这段浪漫的太平洋开拓史从现在看起来似乎愚蠢得无以复加,但在当时,太平洋深处的面貌却是整个欧洲难以窥视的存在。除了一年一度的西班牙白银船队,这里罕有船迹。
欧洲人在大航海时代对海上航线的封锁垄断,其偏执性让现代的人们难以理解,不过在当时,一座港口的进港许可,就是一个国家的命脉。严酷的时候,它将导致另一个国家的帆船绕道数千海里,或者需要在海上花费上百年的时间探索新航线,再或者,成为一场耗费数百万英镑的战争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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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在澳门最大的一家“广福楼”里,严晓松经过精心布置的一场宴会正在召开。通过颜思海等人半明半暗的散播下,早就闻出一丝肉香的本地几家极有势力的大明海商们纷纷前来。
一场本来用来接待澳门守澳官员的官方宴会迅速变成了一场官商同台博弈的聚会,只是不同身份的人分别安置在酒楼两个不同房间里。
在最大的一间豪华客间内,一桌极为奢华的酒宴正在进行着,各味珍馐让自以为很淡定的严晓松都看花了眼。除了负责最后结账的东道主严晓松以外,在座的几乎全是本地的明朝官员。
其中品级最大的,就是广州府香山县县令杜庭,其次就类似海关河舶所、提调、备倭等一众守澳官,满满地坐了一席。
根据礼仪,严晓松还是谨慎地选择了不让卡特琳娜出场,而是让颜思海推荐的老七叔陪同自己,以应付可能出现的难缠麻烦。[ ~]
一头短发一身西装的严晓松,在开席之时一度引起了在场明朝官员的惊愕,带着一缕小胡须的香山县令杜庭几乎抬着手臂指了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但从表情来看,显然是一副惊怒交加,一时之间严晓松也没了办法,只能一脸苦笑。
幸亏老人精的老七叔口才了得,硬是绕了一个圈,才把明朝官员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不过随后,关于严晓松是前宋崖山之后的出海遗民身份,又让一众明朝官员愣了半响。
“……蒙元鞑进占,崖山之役血流漂橹……严先生之先祖不忍受辱,一众老幼含恨出海,飘零万里,方寻有一地生息,然沧海桑田数百年已过,风情习俗已与我大明中土颇有不同,今日得见故邦衣冠,才有所失态。”
老七叔显然是读过几年书,居然摇头晃脑之际把一个潸然泪下的华夏孙的不屈奋斗史编造得天花乱坠,当然其中包括大量严晓松之前就忽过他的内容。
“哦,此情可谅,此情可叹啊!”不到四十岁的香山知县捏着他的小胡须,摇头晃脑,“既然如此,我大明驱逐鞑奴重塑汉光之时,为何又不归附?”
“山河沦丧,先祖背井离乡,也无脸再回故土。”严晓松终于借过话题,慢慢找回酒宴主人的感觉,“再加上距离遥远,音信全无,人丁单薄,根本无法远渡重洋。”
“嗯,此话也说得通,不过,终归是我大明民,如此流落他乡,岂不是久失教化?这短发短衣,又和泰西番夷有何不同,不妥,不妥啊!”
杜庭微微摇头,一脸遗憾,四周的官员纷纷应和,一副拯救失足青年的怜悯状。
“先祖呕心沥血,早已在美洲落地生根建国开业了。”严晓松微微一笑,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如此忘本,目无母邦,居然自立为国,简直忤逆荒唐之极!终归是一众不知礼教的番夷!”众人又是一惊,好半天,杜庭才一拍桌,拂袖而起,一副打算立刻走人的架势。
一时间除了严晓松还稳坐在位置上外,各种叱责声四起,就连老七叔都吓得赶紧站起来给官员们纷纷告罪。( ·~ )
“先祖数百年来筚路蓝缕,中华美利坚国无君无帝,国民共和。”严晓松哈哈大笑,站起来走了一圈,指着自己的心口,“对于大明帝国,我本人是怀着极度敬仰的心情前来的,同时,我带着中华美利坚共和国国会的重托,是前来和大明帝国建立友谊的。”
前来朝贡的?这可是大事啊!如今关外建奴猖獗,关内数省天灾连连,四川更是土司作乱未曾平息,各地藩属许多年都没有朝贡使前来,天启皇帝刚刚登基正需要这样大大的噱头啊!
“美……利……坚,哼哼,国名跋扈张扬,终不过是蕞尔小邦!”杜庭心里想着,表面上依然冷冷的。又稳稳坐到了位置上,抬起手,遥遥对着北面一恭,“当今圣上年少英武,圣明厚德,我大明恩威四海,八方藩夷莫不臣服,你那美利坚国虽是汉家遗民,但野居蛮荒,久失教化,既已成国,当前来朝贡母邦,本官可上报朝廷代为呈请。”
“呵呵,只是来和同胞做做生意,叙叙旧而已,朝贡一事还须时间……”严晓松一抬手,老七叔赶紧从一侧给杜庭递上了一个奇怪质地的小盒。
“此盒非金非木,倒也有一番小巧所在。我大明地大物博,历来泰西番商只有在大明寻买商货。”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翻开塑料包装盒盖,只是一眼,就瞪大了眼睛。
盒里,一瓶香水躺在红色丝绒中央,那顺滑如玉的玻璃瓶闪烁水晶般晶莹透亮的流光,顿时让杜庭发懵了。
几个旁侧的明朝官员也好奇地斜过眼去,也跟着进入石化状态。
“泰西水晶琉璃瓶,倒是有点品相……”有点见识的杜庭轻轻咳嗽一声,恢复了常态,依依不舍地将盒又递还给老七叔,脸色柔和了许多,“此次守澳同僚所报,尔等租用弗朗机海船,声势浩大,莫非全是此物?”
“没有,仅仅是我个人带来给本地海商的样品。”严晓松说完,又是比划了下手势,老七叔赶紧又从一边递上了一封早就写好的文书信函,“这是我国政府委托我呈交大明帝国皇帝陛下的国书,希望经大人之手上呈。”
好家伙,还是只是做生意,果然是来朝贡的!如果此事办妥,来年评议必然上等!杜庭此时依然完全不把眼前的泰西打扮的青年当成什么不服教化的海外遗民,反而面带微笑,郑重其事的双手捧过。
至于这封所谓的国书什么时候能得到朝廷回复,杜庭就无法把握,只当是再差也不过是拖延上几年,但这份“震服外夷以扬皇明”的风评是跑不了的了。
随后,宾客情绪都热烈起来,一番推杯把盏大快朵颐之后,杜庭带着满脸红晕站起了身。
“严先生既是我华夏遗民,又是番邦外使,本官自然会格外重视,公务缠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说完,杜庭整理下了衣装,迈着方步大大咧咧地就出了酒楼。只顾着看戏听书,还没吃上几口的其他官吏,都一副依依不舍的样跟着退席。
人走光了,严晓松还静静坐在位置上,眼睛看着满桌没动多少筷的菜肴,心里暗暗感慨。
这时,一个仆人打扮的保镖走了进来,在老七叔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后者又带着惊讶的表情走到了严晓松面前。
“严先生,您上次托付的那水晶琉璃酒瓶酒樽,已经在隔壁脱手了,福州的钱家出了六万两银,还说以后有多少要多少。”
老七叔觉得自己之前的估价还是太保守了,他跑海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件能赶上这样的泰西水晶琉璃酒具一半品相的货,但如此的高价倒让他吸了一口冷气。
六万两白银,相当8万西班牙银元了!严晓松一听,自己都愣了下。
“嗯,麻烦老七叔跑动一下,给那个香山知县送一千两,其他几位到席的每人两百两,再给当地的弗朗机人圣保罗修道院的玛多士送去一千两。剩下的老七叔你再取两万两银给颜思海兄弟,其他的您替我代为保管着。”
钱来的如此容易,严晓松也有点飘飘然了,大笔一划,六万两白银就做了安排。
“哎呀!严先生您真是……哎,颜家这次全靠先生相助,才让四爷安然归乡!您远来是客,颜家上下还未曾报恩,居然还……”
一边说着,一边还赶紧给身边报信的保镖递眼色,顺带还做着擦泪的动作。
呵呵,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严晓松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但心里已经暗暗叹息。然后趁着自己还能喝上两杯的酒量,转去另一个房间,去会会那些早已经等得不赖烦的大明海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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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所,已经入夜了。
房间里,桌面只剩下两杯早已冰凉的茶,卡特琳娜正一脸冷漠地陪伴着圣保罗修道院的玛多士院长,对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从他憔悴的面容上看,这次出访马尼拉应该是一无所获。
“对于玛多士院长如此辛劳,我很愧疚。”严晓松仿佛早就知道了这次通过玛多士去和菲律宾总督交涉的事泡汤。
西班牙王国在17世纪对于美洲白银航线的保密程度,是整个大航海时代少有的几个成效卓越的例。几乎任何贿赂都无法撬开这些平时贪婪异常的殖民地官僚,要说服西班牙在远东的运输力量跨越太平洋参与移民的运输,其难度不亚于和西班牙王国宣战。
“卡特琳娜,你去休息吧,我和玛多士院长有事要谈,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会面。”知道未婚妻又一根筋犯了,以为这又是一场暗算西班牙王国的阴谋会面,对此,严晓松只能满脸堆笑。
看了看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卡特琳娜小嘴一撅,就离开了房间。
“菲律宾总督已经明确拒绝了利用他们的航线为我们运输劳力,他认为这会损害西班牙王国的核心利益。但他同意说服马尼拉本地的西班牙商会,为我们提供船只,只要能够支付相应的报酬。”玛多士摊开双手,一双黑眼圈显示出他这次前往菲律宾所遭受的白眼程度,“另外,对于颜思齐的态度,他们表示在不遭受对方海上骚扰的情况可以采取中立立场。”
“也只能这样了……玛多士阁下,既然如此,我想和您签订正式的劳力运输合作协议,而且是长期的。之前,我已经和果阿总督阁下达成了相同的合作协议。”
严晓松想了下,最终放弃了利用西班牙王国白银航线的可能性,至少目前,他还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让西班牙人乖乖配合。
“哦,很荣幸!”玛多士知道自己的奔波终于有了成果,赶紧从兜里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除了传统的葡萄牙语和拉丁语版本外,华语能力并不差的玛多士居然还准备了一份华语版。
“我会让卡特琳娜小姐帮我审阅协议内容,我相信很快就能送到您手上。”严晓松笑笑,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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