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广虽是当世大儒,胸有丘壑,奈何全是纸上文章,其实对用兵之道,狗屁不通。加上杜重威和李守贞二人,素来在大晋军中威望甚高,这次倒戈相向,大多关隘守将,不战自降。
作为浩然堂一手扶植起来,想要控制军镇大权的景延广,逃的最快,竟然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把邺都一切军务,交托给副将骑军指挥使王审琦,自己却一路逃至开封,托病不出,既不敢再回前线,又不敢会京都洛阳交差。
好在老将符彦卿,事先部署周密,又识破契丹军诡计,留下两军兵力留守沧州,亲自率领十军两万五千人马,赶赴邺都,在邺都城东十里驻扎下来,和邺都城西的契丹驻军大营,形成对峙之局。
契丹此次由国主耶律德光亲自提兵五万,对外号称二十万,大举进犯中原。大晋降将李守贞听闻符彦卿援兵赶来,无颜相见,屯兵邢州。
杜重威得耶律德光许诺,扶植他为中原之主,越发卖力,亲提本部军马四万余,驻扎在邺都城西,契丹大营之侧。
契丹军多为骑兵,长于野战,不擅攻城,杜重威为取得契丹支持,命本部兵马狂攻邺都。
符彦卿老于战阵,赶来支援前,命一万骑兵在前开路,一万五千步卒紧随其后,到达邺都城东十里,便扎下大营,与契丹军,邺都守军形成三角阵势。
邺都本有守军一万,加上景延广败退时带回的残兵一万余,在兵力上要弱于契丹军。
但邺都城高险固,四面又是绵延不尽的山谷坡地,不利于骑兵作战,同时又得符彦卿援兵相助,一时间两军相持不下。
急报雪片般飞送至京都洛阳。石重贵原本一直不信自己的小姨夫杜重威投了契丹,这次实实在在的军报送达面前,震怒的同时,也害怕起来。
大晋原本就是依靠契丹国相助,才得以立国,对契丹军的厉害比谁都知道的清楚。同时,石重贵心里比谁都清楚,契丹自高祖为得天下而引契丹大军为臂助以来,契丹似乎摸透了中原部分割据者的心态,也开始以此为计,赚得某些别有用心的割据者去投。
说实话,当他在京都风闻杜重威引契丹铁骑直奔京都而来时,已经相信,外间的传言为真,杜重威是真打算效仿高祖,成为契丹的孙皇帝。
朝野上下同样议论纷纷,一片惊慌。
许多耳目通灵的大族商贾,听到北边战事失利,景延广率领的万大军溃败,恐慌如同瘟疫一般蔓延。
也许平头百姓还不觉得,一旦战火蔓延到京都,他们大不了拍拍屁股,继续逃难。
但那些家大业大的富族豪绅却没多少有魄力,能放弃家业,举族迁移。但若不逃走,契丹军凶名昭著,这些契丹人也当真凶残之极,往往攻破一座城池,便要大肆抢掠。
他们无论是国力还是兵力,现今都还没有能力入主中原,统一天下,所以干脆把中原的物资抢掠一番,然后把烂摊子丢给扶植的儿皇帝。
这样不仅解决了当前的各种军需费用,更能从儿皇帝手中每年再得到大量的贡赋。
洛阳城陷入恐慌之中,作为文人士子代表的浩然堂内,也压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冯道近年来受到朝廷打压,托病不出,把一应事务交给长孙冯浩宇打理,实际也是在表示着对朝廷的不满和磨练冯家接班人的打算。
但遇到这等大事,冯道却又放心不下,亲自把浩然堂如今在大晋担任副相的三人慕容威,罗廉,黄世权召来密议。
大晋当初是靠着高祖石敬瑭割让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引来契丹铁骑的帮助才定鼎天下,所以权力机构成立之时,在崇政院,枢密院的基础上,另设北政司,专职每年和契丹搞好关系。
崇政院院使由左相兼领,主管朝中政事,下设副使两名,分由两名副相兼领,辅助正使。枢密院亦设正使一名,副使二名,主管朝中军务,权力相当于右相和副相。
而北政司的成立,是建立在主管每年向契丹输送贡赋职责基础上的,但近年来却取代了原本户部的责权,不仅负责每年给契丹的贡赋,还主管起全国的财政。
这样一来,原本的六部实际成了执行部门,朝廷有什么政策,通过两院一司决议之后,下达到六部执行。
慕容威为崇政院副使,罗廉为枢密院副使,黄世权为北政司副使。三人在大晋朝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实际上无论是政事,还是军事,或者财政,他们都有发言权。
冯道原本是崇政院正使,但去岁却给石重贵以其年岁高,应回家颐养天年为由罢黜。真正的原因,恐怕所有人都清楚,这些年来,无论是哪个政权定都中原,冯道都无耻的带头迎立,凭着迎立之功,牢牢掌控了朝廷的政事。
另外,冯道这些年大肆任用浩然堂中出来的门生为政,不仅掌控了崇政院,就连一向由皇室亲自主管的枢密院和北政司也插手。
石重贵忌惮冯道,这才找个借口,一脚把他从朝廷踢开,并准备着手清理浩然堂在两院一司中的官员。
无奈,浩然堂行事一向机密,就连石重贵本人也很难搞清楚,哪些人是浩然堂门生,那些人不是浩然堂门生。
此次代表大晋领兵北征的景延广在朝堂之中一直是反对冯道最激烈的副相之一,年初被石重贵提拔为枢密使,执掌大晋兵事。
景延广口才了得,加上也有真才实学,一直鼓动石重贵对契丹用兵,洗刷高祖之耻。
石重贵乃是武将出身,本身对政事就没什么见解,加上大晋经过这将近十年来的经营,军容大盛,前两年在与契丹的战事上也着实小胜几次,遂听了景延广的建议,从年初开始,就大举调动禁军,征调各镇军马,陈兵北边,准备北伐。
起初以其小姨夫杜重威为北营招讨使,举兵北伐。北伐之初,晋军士气如虹,全军上下无不想着洗血前耻,从契丹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
甚至在上半年的战事中,晋军还取得过几次值得称道的胜利。但任谁也没想到,战事持续到月,杜重威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挟裹着五万禁军投向契丹,全军大哗,一些一心想要收复失地的有志之士,更是在痛骂杜重威的同时,失声痛哭。
杜重威的倒戈,连带着令统领四万镇军的李守贞也投向契丹。
石重贵震怒惊恐的同时,急招景延广入宫密议,最后任命景延广为北营招讨使,征兵御敌。
任谁都想不到,在朝中一向和冯道唱对台戏的景延广,其实也是浩然堂中人。景延广自知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都不如冯道,他便连夜秘密找到浩然堂主事人浩宇大少,祈求浩然堂联络各镇节使,请各镇出兵出粮,北上抗敌。这才有了前次打着凤鸣诗会的幌子,其实是召各镇青衣幕僚密会之举。
这次景延广本是踌躇满志,率领京都最后可拿出的三万禁军,以及各镇集结的五万多镇军,北上御敌,想着总算可以凭着所学,有所成就,一举脱离浩然堂。
但想不到这万多良莠不齐的军卒竟如此不堪一击,刚刚接战便溃败。
“景延广此厮竟然如此不堪,空负老大人一番努力,可恨之极!老大人,咱们该怎么办?”罗廉右拳击打在左掌之上,满脸痛恨之色,其实心里却是暗暗高兴。
景延广为枢密使之后,处处打压他,让他这个枢密副使有名无权,着实让他恼恨非常。这次景延广兵败,若说他是难过,还不如说他幸灾乐祸准确。
不用说,景延广这次兵败,朝廷肯定是要追究其责任,罢免其枢密使之职是肯定的了,作为枢密副使,又是从地方上被调入枢密院担任枢密副使的罗廉,有极大可能接任枢密使之职。
他这么问,肯定是想探探冯道的口风。这件事,若冯道不支持,即便晋帝有意提他为枢密使,恐怕他也坐不到那个位置上。
朝中官员的任命,向来由崇政院和晋帝共同商议任命。如今崇政院正使韦应举虽然不是出身浩然堂,但为人却很耿直,但两名崇政副使却都是出身浩然堂中人。
崇政院副使除了慕容威之外,另一副使高翔其实也是浩然堂门生。不过由于高翔受命北上巡察地方还未返回京都,所以这次密会他没能参加。
冯道端坐太师椅中,眯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冯浩宇却暗自冷笑,罗廉的心思他怎能看不出来。
这罗廉志大才疏,比景延广还不如,如今景延广兵败,他不先思谋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却仍想着能得到祖父的支持,爬上枢密使的高位,令浩宇大少十分不爽。
无怪乎这些年来,没有一个朝廷能撑多长时间,朝中之人,个个都想着如何爬上高位,却没几个真心想要为国出力,如何撑持?
“子瞳,你怎么看?”冯道手指轻敲太师椅,抬眼看向慕容威。
子瞳是慕容威的字,慕容威是冯道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今年只有三十九岁,但实际看上去却只有三十左右。
“大厦将倾,学生以为咱们还是早作准备。”慕容威叹息一声,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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