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
突然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起始时只泥丸一窍不住跳动,接着是最顶的天灵穴和两足的左右涌泉穴。
姚玄顿时感到通身发痒,四肢发麻,那种感觉难受得没法形容,幸好神识反照,加持己身,减轻他的痛苦,否则不立即惨叫出声才怪。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好受,但是佳人在旁,只好苦忍死守。
体内初生的经脉内真气绵绵,往返不休,顷而全身窍穴一齐跳动,姚玄福至心灵,任由阴阳元气上下升降,先天真气贯项穿足而来,守得心静如死灰,毫无挂碍。
最妙的是早先姚玄因为经脉断裂,丹田受损,真气魔功逸散,几致油尽灯枯的地步,刻下经过这般施为,等若严冬后春回大地,枯竭的川流重新注准两水,枯毁的草树欣欣回复生机。
这无疑是元精在发挥效用。
元精的组合本是个漫长的过程,先前他在宝库内只是误打误撞的把释放出来的元精勉强稳固,到现在才真正把元精化出来的元气纳入身体各大小窍穴之内,据为己有。
更绝的是包围身体的神识形成一个密封的气囊,令元气安于本位,不会外泄,使他得益达到最大。
姚玄的真气时而趋于冰寒,时而趋于火热,一阴一阳。浑浑沌沌。
姚玄听其自然。任其流通,不急不惑,不助不忘。以偷学来的不死印法的修炼方法,全力平衡体内的阴阳之气。同时脑中一片清灵,无思无想,无念无我,达到空无所空,寂无所寂,神无浑然如一,恍恍惚惚。如若重返盘古初开前的太虚境界。
深合道家“一炉内火逼,白虎轫于灵,合鼎中水融,青龙游于深渊”之境。
风火同炉。水暖生霞。
大雪不住降下,飘飘洒洒,落到姚玄头顶,被神识轻轻弹开,外呼吸自动转为内呼吸,不但没有真元损耗之像,体内真气流转更盛。
姚玄来此世界时,还是末夏初秋,现却是初冬季节了。
忽然异像纷呈,魔相业现。但姚玄心志何等坚毅,神识更是专门拥有破幻驱魔的异能,所有纷至沓来的幻象全部如同气泡般破裂,姚玄毫不理会,守稳灵台,利用这难得的机缘,向武道的至境迈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侯,姚玄忽然“醒来”,体内众窍齐息,经脉完全修复。真气醇和自然,比之未伤之前更是宽大坚韧几倍,也算是因祸得福。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
练至极高境界的“紫血**”,深得三昧的“不死印法”,半吊子的“天魔**”。竟然因为之前的油尽灯枯,被迫融为一体回护本源。现今经脉恢复之后,竟然整合成了一股惊人的真气。
那是一股纯色的真气,一如雪花一般晶莹剔透,又如空气般无形无迹。
只是姚玄却清楚的感到它的存在。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重新复苏的武道灵觉,分毫不差的把握到了“那人”的降临。
姚玄负手踏前,高声喝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唐小花有礼了。”
随着姚玄的话语,整个弥漫广场的风雪,竟然奇迹般的停顿下来。
顺着姚玄的“目光”望去。
被誉为中原第一人的“散人”宁道奇,正坐在正对演武广场的屋脊上,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并未答话。只是凝神注视着手中垂落地面一个小水塘之中的垂丝,忽然面露喜色,像小孩子得到宝物般嚷道,“上钓啦!”
鱼竿上提,钓到的“鱼”肯定重达数十斤,整条鱼竿竟吃不住牵力的弯曲起来,看得乩童目瞪口呆,婠婠目光闪动,师妃暄露出一丝敬慕。
身如乩童者,自然无法想出为何这个么小的水塘之中,会有这样一条大鱼?!
宁道奇脚旁的鱼篓仍是空空如也,这显然是宁道奇钓到的首尾大鱼,不过要是此鱼确如钓竿呈示的重量,保证塞不进小鱼篓去。钓丝缓缓离水,赫然竟是空丝,没半个钩子。
乩童骇然瞧着仍是给扯得弯曲的鱼竿,张着大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老头骗人?!还让乩童大爷上当了。怎么会有如此惟妙惟肖的模仿?!
这么自然,真实。
姚玄也是微露讶异。不得不说对方这一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无疑,对方已先声夺人。
鱼丝在半空荡来荡去,宁道奇就真的钓到大鱼般一把揪着,手中还呈示出大鱼挣扎,快要脱钩,鱼身湿滑难抓的动作景像,全无半点做作,真实至令乩童怀疑是否确有尾无形的鱼,给钩在无形的钩子上。
更加仔细的观瞧。
一番工夫后,宁道奇终把无形的鱼解下,钓竿回复本状,宁道奇熟练的把“鱼”放进鱼篓去,封以篓盖,然后朝姚玄瞧来。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对眼睛。
那是一对与世无争的眼神,瞧着他们,就像看着似与这尘俗全没关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长的面容,有种超乎凡世的魅力。
“好一个中原第一高手,好一个‘散人’宁、道、奇,好一个空丝得鱼,好一个……2B。”姚玄泛起一个真挚的笑容,语气极为平静的诉说着第一次见面的真实感受。
婠婠、师妃暄同时一呆。
乩童则与户愚吕对视一眼。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
“如果之前有人说堂堂宁道奇。却是一个沉浸自己天地不能自拔的孤僻老头子,小爷我一定会用小手大嘴巴抽他。但是哥们特没想到,原来你不只是一个孤僻的糟老头子,还是一个行为极其傻逼的精神分裂者。啧啧,老爷子,有病咱就好好在家待着吧,到处瞎溜达什么啊?!”
姚玄语气淡然,有股子惋惜,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为对方着想呢。
师妃暄与婠婠互相看了看。确定自己都没幻听。顿时傻了眼。
这种语气?!比之小泼皮也不遑多让,而对方可是享誉天下近一甲子的绝代大宗师啊。
随即婠婠也忍不住笑了,很欢畅,跟着这个行事处处出人意表的小花。确实很让人惊喜。
师妃暄苦笑着摇摇头,早就领教过对方毒舌的她,此时根本说不出什么,碰上这么个怪胎,只能怪宁老倒霉吧。
宁道奇手上自然无比的动作罕有的蓦然一顿,“哈哈哈哈,好一个流离失所,好一个唐小花。”
被人辱骂,也不会轻易动气,这宁道奇确实是得了道门三昧。无为自然的养气功夫修炼得很到家。
面对这天下大宗师的褒赞,姚玄微笑相迎。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宁道奇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这眼蒙黑布,气势与这方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的少年,忽又露出充满童真意趣的动人笑容,循循善诱的柔声道,“以前天下有三神,南为南帝,北为北君,中央之神名浑沌,待南帝北君极厚。于是南帝北君聚在一起商议报恩之法,想出人皆有七窍,以作视、听、饮食和呼吸,于是为浑沌每天凿一孔,七日后浑沌开七窍而亡。唐总裁能否从此事领会到什么道理?”
姚玄叹道。“宁道奇就是宁道奇,这个时候依然想着要开导我。要在下顺乎自然行事……不过人各有志,前辈感到自然不过的事,小子却另有不同看法,如斯奈何。也就是说你我之间要想兵不血刃的获得和解,根本没有可能。古往今来,天下那个真理的诞生,不是伴随着鲜血与生命的凋零。就像现在,我说“天圆地方”的观念是错的,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一个两极略扁的椭圆形球体,而月亮上没有月宫,太阳不是围着我们转,而是我们围着太阳转,中原也并不是大地的中心,更远处还有无数的国家,甚至其中还有幅员辽阔不下于中原的地界……”
“这些你都能接受吗?!”姚玄平静的问道。
这些道理看似平常简单,但是对此时的人们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谬言,而身为宗教精神领袖的宁道奇更是不可能承认,因为那等于是一手推翻自己一辈子的信仰。
“……不能。”沉思了一下,宁道奇很是直爽的摇了摇头。
“所以我无话可说。”姚玄很是赞赏宁道奇这种不作伪的性格。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才让他登上武道至境吧。
“废话不多说了,今天我可能会很忙。还有为了表示赞赏,我提前打声招呼,这次对决,我们不会单打独斗……乩童,上。”姚玄遥遥一拳击出,体内无色真气沛然勃发,无声无息。
但是地上的积雪,却笔直的冲出一道沟壑。
直奔宁道奇。
“砰!!!”鱼竿寸寸折断,化作漫天细碎。
“唔呀!!!”乩童怪叫着一冲而上,手中双头弧形刃刹那间合二为一,同时附着上了一层肉眼可辨的妖灵气,白光闪烁,耀目生花。
宁道奇目射奇光,抛去手中只剩握手的鱼竿。
对着乩童,一袖挥出。
衣袖在乩童眼前倏地扩大,竟让其看不到宁道奇的身形步法,本是袍袖飘拂,忽然又化为修长晶莹的仙手,其神妙处怎都形容不出来。
“蓬蓬!!!”
大袖砰然撕裂,化作片片蝶舞的碎片。
“轰!!!”
整个站立的屋脊被乩童这一击完全轰碎。
再次使用过禁忌之术的乩童。又经过了一番成长。实力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在妖灵气的运用上更为高效,更为凌厉。
宁道奇倏地振衣跳起,两手千变万化,手指奇妙围拢拟化,好似两头嘻玩的小鸟,在前方闹斗追逐,你扑我啄,斗个不亦乐乎,往乩童迫去。
乩童弧形刃告诉振动,劈砍。却怎也摆不脱对方的纠缠。
宁道奇的脸上现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顾右盼,上遮下拦,务使乩童无法轻易退走,两手虚拟的小鸟儿腾上跃下。追逐空中嘻玩的奇异情况。让旁观者生出看到有一株无形的树,而鸟儿则在树丫问活泼和充满生意的闹玩的情景。所有动作似无意出之,却又一丝不苟,令旁人再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为虚?何为实?
乩童懊恼之下,泛起一丝暴戾之色,对着攻来的“小鸟”,不管不顾的张开獠牙大口,一口咬去。
鸟儿飞开,再至。
乩童再咬,
凶煞之气愈加强盛。
宁道奇心中一凛。受其气势所压,鸟啄之术竟然再无法施展下去。
宁道奇无奈,把攻出的手收到后背,自嘲道。“老夫自创出散手八扑以来,这鸟啄之术,还是首次被人破去,还是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破的干干净净,委实令人难以相信。”
“妈的,老东西,啰嗦什么?!杀了你!!!”乩童手中弧形刃陡然旋风般抡起。带起一天雪花,狠狠扑向宁道奇。
宁道奇身形倒退,间不容发之际闪过乩童的扑击,倏又欺近,左掌横切乩童的咽喉。明明是平实无奇,毫无花巧的招式。但被这大宗师施展出来,却有变化无方,令人无法捉摸的迷幻感觉。
“嗬嗬!!!唰!!”
乩童被宁道奇捉摸不定的打法激起凶性,喉间发出嗬嗬怪叫,不闪不避,一头撞向宁道奇袭往咽喉的手刀,手中弧形刃陡然螺旋桨般高速急旋而起,然后脱手而出,闪电般向宁道奇切割而去。
“嗡!!!”
巨大飞盘般的兵刃,让宁道奇首次露出讶色,如此奇招,他尚是首次遇上,不但将他的攻势打断,更是充满一往无前的威势,上面附着的怪异气息,让他不敢硬接。掌往后收,在胸前似动非动,身形却缩地成寸般消失,玄奇深奥至极点。
“唰!”
消失的宁道奇不但避过了乩童抛出的弧形刃,反而来到了乩童的侧后方,悠然出手,潇洒随意的拨、扫、挥、劈,没有丝毫花巧,却无一不恰到好处。令乩童的攻势全不奏效,甚至连闪避都困难无比。在晶亮的雪地之上,两道人影闪电般移形换位,进退起落,令人目眩。
“蓬蓬!!!”
乩童吐血向外抛飞。
显是不敌对方。
宁道奇回复负手身后的仙姿妙态,气定神闲的淡然道,“精者身之本,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入谓之魄,心之所倚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武道之极不外天人交感,阴阳应象。唐公子到你哩?!”
“哈哈哈,好。”姚玄也不废话,身形在雪地之上,左右微微晃动,倏然幻化,道道幻影如魔如妖,向前一踏,一如宁道奇的缩地成寸般,立即来到十丈外宁道奇的面前。一爪击出,毫无劲气风声,平淡无奇。
“石老魔的幻魔身法?!咦?!你的攻击……”
宁道奇脸上却出现一抹凝重,一手负后,一手探前,合指撮掌打出问讯般的手势,站得稳如山岳,使人生出难以动摇其分毫的感觉,
面对姚玄这看似随意的一击,宁道奇竟然破天荒的采取了守势。
“啪!!!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爪掌相交,猛然粘黏在一起,姚玄双目如同一汪深潭,死死逼视着宁道奇的双眸,神识化作大石,砸往对方城门高立,谨守的心湖。
同时掌、拳、指、肘、膝、脚、腰、胯、臀、胸、背、头所有部分。皆化作攻击点。与这天下第一宗师于方寸之间展开最犀利的近战。
两道人影在五百罗汉环伺的白石演武广场中追逐无定,兔起鹘落的以惊人高速闪挪腾移,但双方姿态仍是那么不合乎战况的从容大度。
“砰砰!!!”
“轰!!!”
劲气横流滚荡。
两人触电般退开。
旋又以难言的高速撞在一起。
“啪啪啪啪!!!!!”
爆豆般的互击声频繁迭起。
宁道奇募地挺直仙骨,全身袍袖无风自动,须眉皆张,形态变得威猛无俦,与状比邪神的姚玄相比毫不逊色,一拳击出,连续作出玄奥精奇至超乎任何形容的玄妙变化,却又是毫无伪借的一拳轰在姚玄探往下阴处的阴毒一爪上。
“蓬!!!”
宁道奇整个人弹上半空。双足接连重踏而下。带起道道厚重轻灵参杂的腿影,一如黄飞鸿的无影脚。
姚玄猛吸一口气,双目霎时涌起一层黑色雾气。
“轰!!!”
整个一丈方圆的空间遽然坍塌。
宁道奇下落的速度陡然如同大石般加快,但是脚下凝聚的气劲却被吸取的点滴不剩。
与此同时。姚玄仰首望天,露出一丝邪笑,双臂舒张,双掌齐齐击出。
“天魔**?!!!”宁道奇遽然惊叫。但随即猛地鲸吞虹吸,神奇无比的在空中陡然一停,旋即以千变万化的动作,似进似退、欲上欲下,迷惑对方,然后于不可能之间倏地横移三尺,双手施出玄奥莫测的手法。迎上姚玄浑然无隙,看似双掌齐出,实则先后顺序微妙的一击。
“砰!!!”
宁道奇猛然感到,攻往对方经脉的真气如同泥牛入海般陡然消失不见,惊觉不好。当机立断便要抽身而退。却发现对方的攻往体内的真气刹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自己牢牢吸住,随即浑身经脉骤然感到一冷一热,一阴一阳的真气脉动。
宁道奇顿时心境失守。不能自信的道,“不死印法?!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同时精通两门至高无上的魔功?!!”
“宁老莫慌,还有第三种哩。”姚玄双目之中黑雾陡然蠕动。转化,一股如同火焰般的紫芒骤然浮现。
同时因为对方震惊,心灵防守上出现一丝缝隙,在门外徘徊一直不得而进的神识,从敲门砖倏然化作一根绣花针。从缝隙中一穿而入。
“轰!!!”宁道奇首次一击,顿时呼吸不畅。头痛无比。手下顿时无可避免的一缓。
姚玄以不死印借去的真气加上浑身的功力,以“紫血**”的阴毒套路,轰然攻入宁道奇的经脉。
“噗!!!”
被姚玄击飞的宁道奇,一口鲜血喷出,洒落衣襟,头发散乱,双眼涣散,凄厉无比。
高手之争,半招之差,则胜负立分。
姚玄目中冷光一凝,身子魔幻般蜡化,从宁道奇影子中神鬼般跳出,拳影铺天盖地般轰来。
宁道奇面色惨白,猛地突发一声长啸,在空中忽然凝定,钉子般疾落锥下,钉往地面,背后正是文殊菩萨骑狮铜像。际此面对姚玄能使风云色变,充塞天地的拳影。
一片羽毛般飞起的宁道奇双掌近乎神迹般的从万千虚幻拳影之中,找到真身,抵住姚玄的双拳,并且以双掌心收拢合聚的气茧,死死缠住姚玄诡异无比的魔攻真气。
同时一脚踢出。
正中对方胸口。
还未等宁道奇泛起喜悦,小腹遽然一痛,却是同时中了姚玄一脚。
“噗!!!!噗!!!”
两人同时分开,自丈外站定。
姚玄面色掠过一丝艳红,随即隐去,抹了抹嘴角的鲜血,眼神却是无比明亮。
宁道奇则恢复之前的神态闲雅,快速吟道,“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甚矣……自,自以……以……”
说到这里。宁道奇气息猛地急促起来。嘴角鲜血泉水般流淌而出,这位天下有数的大宗师,竟然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将文章整体念完。
“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宁老,一路走好!妃暄恭送。”师妃暄泪水盈盈而落,将对方的话语接完,冲着老人一躬到地,悲戗相送。
宁道奇脸上陡然一阵平静,重又泛出孩童般的纯真眸色。
欣然而笑。
但随即笑声戛然而止。眼中神采迅速褪去。脸上现出一抹死意的灰白。
缓缓仰靠在文殊菩萨铜像之下,阖目闭眼,寂然无声。
众人皆静。
无论是敌是友。
对方的气度武功确实令人心折。
一代宗师于眼前陨落,也叫人震撼莫名。
许久。直至又有雪花落下。
众人才略略回神。
“你为何强压伤势?!这次过后恐怕会有很久不能动手呢。”婠婠美眸转动,对于宁道奇的死她是最无所谓的人,最快回复过来,向姚玄询问道。
“呵呵,这种情势之下,由不得我安心养伤……我说的对吗?!傅大宗师。既然来了,不如手谈一局如何?!”姚玄言笑晏晏,转头望向大雄宝殿。
婠婠神色一动,与师妃暄不分先后望去,正看到一位一袭白袍罩身。安然默立之人。
此人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浪赘,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合乎比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正是集中土、西域和高丽之大成。自出枢机,故能与雄霸西域的「武尊」毕玄、中土的道家第一高手「散人」宁道奇并称当世三大宗师的「奕剑大师」傅采林。
又因屡次率领义军抗击隋炀帝杨广入侵,故又成为高丽的民族英雄,在高丽人心中,傅采林已是神而非人。充满崇高而神秘的色彩。
“傅某尝言‘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那是说每个人都怀有一个深藏的宝库,潜力无穷,只是被各种执着蒙蔽了而已。这句话本来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其中不乏自傲之色。毕竟傅某以一白身,全凭自己晋至如此地步,已足堪自傲。但是今天前来,却看到宁兄陨落于一少年之手,方知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傅采林说话间,脸上陡然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单一看上去傅采林的面貌与英俊无缘,但是随着他的话语,面部表情陡然鲜活起来,变得无比完美,一如每个人臆想之中的最完美男子从梦幻中走出。
从此亦可看出,傅采林对于本身的掌控已然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姚玄几可肯定,如果对方想要易容,根本不必借助任何道具,只是肌肉蠕动便可瞬间成为另一人,且比鲁妙子的人皮面具更加真实。
“其实说是宁道奇陨落于在下手里,不如说是陨落于其自身之下。这样的道理,你应该懂的。”姚玄摇摇头,微微一叹。
“……不论是宗师还是匹夫,只要是武者一旦动手就要勇猛精进,放下一切。修养、气度,那都是活人才有机会讲的。就如战场厮杀无所不用其极,方是正解。宁兄放不下‘不杀生’的精神桎梏,自然招致败亡,怪不得他人。”
傅采林闭上双目,脸容立即变回无比的丑陋,柔声道,“在我活过的日子里,我一直为某一种秘不可测和不得而知的东西努力寻找、思索;我隐隐感到这东西存在于思感某一秘处,在某一刹那至乎感触到它的存在,而它正是生命的意义,可以为我打破平庸和重复的闷局。
而在我作出对此思索的同时,我从仇恨罪恶和争权夺利的泥沼中爬了出来,清楚的看到存在于人与人间种种丑恶和没有意义的愚蠢行为;看着其如何构成人的阴暗面。如何破坏生的乐趣。唐公子明白我的意思吗?”
“其实在天下这个利益泥沼之中。谁人能够逃脱。除非武之极,破碎虚空,否则还不是沦为棋子的命运。我想这也是傅大师创此奕剑之术的用意所在吧。”姚玄叹道。
他开始了解傅采林,在三大宗师中,宁道奇清静无为、谦虚自守;毕玄一派突厥人强悍暴力的作风,冷酷无情;傅釆林则是专情至性,毕生寻找最美丽的某种事物。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傅采林所创的将棋理融于剑术之中的超乎凡世的绝技。奕剑术讲究的是料敌机先,先决的条件是以高明的眼力掌握敌手武技的高下,摸清对方的底子。从而作出判断,先一步封死对方的后着,始能制敌。就像下棋时要先明白棋盘那永恒不变的法则,才能永远占据主动。
奕剑术是种感性的武功。其精微处在于把全心全灵的感觉与剑结合,外在的感觉是虚,心灵的感觉则是实。其精义正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欣赏,品味。
如此武功,如此人物,再加上对方在本国起到的作用,都令姚玄发自内心的欣赏。
“不错,正是如此。现在,我有了手谈一局的兴趣,不知唐公子如何?!”傅采林一步迈出落在普贤菩萨头顶。看向姚玄。
“荣幸之至。”姚玄淡然一笑。陡然起身跳到普贤菩萨伸出的手掌之中。
“就以此佛像为棋盘,你我为棋子,如何?!”
“善!”
奕剑忽然跳起来,落入傅采林手上。
在这一刹那,姚玄感到普贤菩萨、菩萨的坐骑,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至乎整座大殿广场,就在傅采林出剑的一刻全消失掉。
姚玄知道事物当然不会真的消失,皆因他的精神感觉全集中到傅采林的奕剑上,不以目视。只以神遇,故变成其他一切再不存在。最微妙的是他竟然循傅采林剑势的移动,间接地把两人间客观真实的事物,于他与天地结合后的心内重新描绘出来,重得回菩萨、坐骑和广场。
他知道自己终于晋入精妙如神的入微级的大宗师境界。这一切并非侥幸得来,天下间。他是唯一与三大宗师全动过手的人,可以说是给逼出来的。
真龙之刃倏地现出手上,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剑鸣清音,似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魔咒,又若九天云外传来的天籁,剑体环绕一圈璀璨的光斑,则如九天之上的银河落入人间一般,瑰丽无方。
奕剑泛起青湛湛的异芒,画过超乎人间美态,具乎天地至理的动人线条,绕过普贤菩萨的肩头,又贴着铜铸的手臂往他击至,天空飘落的雪花像铁遇磁石般被吸引,改成水流般窜往奕剑的锋尖,刹那间累凝而成一道冰晶覆盖,环绕片片晶花的剑锋化为一点青白之光,似若云霞缭绕里的不灭星光,流星般往他双目间的位置奔来。此点星光有书勾魂摄魄的魔力,只要他心境稍有空隙破绽,必为其镇压魂魄,被其所乘,美至极点,可怕至极点。
姚玄终于面对着天下无双的奕剑之术,剑法至此,确臻达登掌造极的化境。
傅采林的奕剑术是感性的,其精微处在于他把全心全灵的感觉与剑结合,外在的感觉是虚,心灵的感觉是实。如不明白傅采林的境界,姚玄便没有坐在这里与他以剑对奕的资格。
“锵!!!”
真龙妖刃,画出一个完美的小圆圈,充满着秘不可测却合乎天地理数的味儿,一股沛然的先天真气在圆圈内开天辟地般诞生。
星点消去,冰晶仍似锾实快的往他飘来,但恰好被圆圈破去。
姚玄身躯剧震,上身摇晃。
倏地整个上空上方现出漫空星点,每一点都似乎在向对方攻去,又每一点都像永恒不动,有如天上的星空,在变化周移中自具恒常不变的味道。
“砰!!!”
一团寒芒爆开,焰火般的光点猛地流动起来,一如世上最美丽的烟花洒落天际,无边无涯的向傅采林卷去。
如此剑技。攻守兼备。天人合一,即以傅釆林之能,亦难寻其空隙破绽,更难发挥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仙法。
之前借助天地之势,所抢占的一丝先机,至此烟消云散。
傅采林再掌握不到姚玄的“落子”,忙收摄心神,视眼前点点剑锋凝起的精光如无物,心知止而神欲行。剑锋横扫。
“锵锵锵锵锵锵!!!!!!!!”
傅采林手中奕剑大震,被瞬间姚玄十数剑攻击在一点之上,差点露出破绽。
傅采林不惊反喜,身为天下第一用剑大家。遭遇如此神奇剑术,令其沉醉不能自拔。
手中的奕剑突地生出强大的吸摄力,且随着剑势弯来不住增强,加重压力,使得姚玄的覆雨剑法陡然一滞,且是不由自主的被奕剑牵引得往左扯去,使他不得不全力应付,那就再无余力维持铺天盖地,占据优势的剑雨。如此剑法,确是骇人听闻。
姚玄嘴唇微微轻启。“咄!!!”
神识所化音节在傅采林耳边春雷般炸响。
奕剑受此影响立时一顿,真龙妖刃顿时如同鱼归大海般脱出。
再次爆出一团寒芒,罩向傅采林。
傅采林露出讶异神色,随即敛去。奕剑像在空中狂草疾书般画出无数深具某种难言美态的线条,瞧得姚玄眼花缭乱,无从入手,不知该选劈刺何处,倏忽间对方又把制动权操在手上。
姚玄再次被动。
两人交战直至此刻,其中的凶险变化,却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傅釆林一阵长笑。奕剑在普贤菩萨上方画出一个圆圈,其中心恰是姚玄剑雨最盛之处,姚玄顿时感到勃发的剑气如水遇干棉地被吸啜得一滴不剩,不能形成任何威胁,下一招更使不下去。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傅采林仍是着着领先。牵着姚玄的鼻子走,若如此发展下去,到姚玄技穷之时,肯定命绝于此。
姚玄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剑势于不可能间,再次大盛,寒芒暴涨,以奔雷逐电的速度,激射而来。恍若将这天地一起笼罩,与此同时,姚玄身影倏地消失不见,只余下这遮天蔽日般的蓬勃光雨,这还是姚玄首次将覆雨翻云出月剑使至极致。一时间痛快非常。
一声长啸猛然激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一团又一团的光雨接连爆开,如同春江潮水一般连绵不断,一轮明月陡然从化作春水的江河上相伴升起,光辉洒落大地。
傅采林瞳孔猛地一缩。手中奕剑猛然青芒暴涨,越过佛像横空而来,奕剑将一个一个由小至大的气环串套剑身,随着奕剑前推,如龙吐珠的把从小至大的气环往他乘风破浪般送来,只要被任何一个气环击中,肯定他姚玄立即一命呜呼,甚么不死印法之类也派不上用场,即使石之轩坐在他的位置,仍不会出现另一种情况。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粘稠剑气所化的河流猛地缠绕而起,与连绵不断的气环接连相撞,不断下落的大雪与其相碰,顿时化成水雾,弥散而开。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猛地雾气消散,只余下一轮皎月如轮般压向傅采林,傅采林举剑相迎,明月却陡然映照其身,化身成另一个相貌模糊,身材一般无二的傅采林。
傅采林震惊当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流水陡然化作一把奕剑,遽然似迎还送的击向傅采林的手腕。
剑再不是剑,而是天、地、人不可分解的部份,姚玄感到从一个超离人剑的角度,一丝不漏地掌握着傅采林奕剑的变化,以及对方内心的震撼。
傅采林的剑圈在手腕处,正难以觉察的逐渐扩大,剑气微妙地一圈一圈增加,当对方刺中此圈核心的一刻,剑圈会由大化小,而积至巅峰的剑气将以电光石火的高速聚拢,灭杀这个鬼神一般的见到天才。
“叮!!!!”
触及对方奕剑之锋,最终击中的却只是对方明月化身的惊人剑气。
傅采林心神再震。对方化作他模样之人竟然有形有质,而非臆想之中的幻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剑术吗?!!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一片白云凭空生出,那化身陡然站在一叶扁舟之上,挟着无边的冲力,遽然轰至。
傅采林眼中惊疑不定,奕剑猛地劈向空处,剑气狂飙,截断对方轨迹。勉强躲开这一记超越常规的攻击。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猛然间那朵温柔似棉的白云,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妆镜台,不管不顾的如同捣衣般的镇压而来。
傅采林的灵觉感知,要是被对方镇压,神魂恐怕会立时湮灭成为半死之人。
奕剑猛地挑起弹在妆镜台底。
“轰!!!”
一股绝大压力竟然无可抵御。
傅采林不得不双手持剑,死死顶住。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就在此僵持之时,陡然一只鸿雁从天际直冲而下,一尾巨大锦鲤跃龙门而来,一左一右夹击而至。
“啊啊啊!!!!”傅采林额头青筋暴起,早已失去了优雅从容。
间不容发间,一脚踢在鱼头之上,顺带借力翻身避过鸿雁的啄击。
但失去了他的支持,那把名动天下的奕剑,被妆镜台轰然砸落镇压。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无边落花凭空萧萧而下,布满整个澄净洁白的天地。
江水陡然而尽,现出一汪深潭。
傅采林狼狈无比的躲避着剑气所化的无边落花,失去奕剑的他心中信心全失。
只盼望着躲过这一击后,逃离此处,回返高丽。再不出世。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陡然高挂天空的斜月如陨石般骤然砸落,气势骇人已极。
傅采林身心剑境早已被打破,一时胆丧,向外逃窜。
蓦地,脚下一震,一颗巨大无比的古树从地底升起,将这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高丽大宗师直撞上天。
正迎向那坠落的斜月。
“轰!!!”
被击中的刹那傅采林猛然看见了久违的蓝天,白云,大地,佛像。
嘴边泛起一丝苦笑。
这是何苦来由……
然后便陷入了无边黑暗。
从婠婠与师妃暄的角度可以看到,被姚玄神乎其技的剑术逼至绝境,积蓄巅峰的无上剑气正面轰中的傅采林,如同被人千刀万剐一般,化成最为细碎的血沫,伴着自天而降的雪花一起,洋洋洒洒的布满十丈方圆的空间。
如同下了一阵小范围的血雨,触目惊心。
“噗……”收剑站立的姚玄,猛然喷出一口远达三丈的血雾。
身形摇摇欲坠。(未完待续。。)
s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