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蓉咽了口口水,最先发话:“奶奶,有人在攻打王府。王妃那边下了令,让紧闭院门,不许出入,饭菜自有人会送进来。一旦发现有陌生面孔,不问原因,皆可先行打死。”
一个“死”字出口,屋内众人便齐齐打了个寒颤,却无人敢多问一句。许樱哥环顾众人,轻声道:“都是没睡吧?”
绿翡低声道:“就挨在一起打了个盹儿,才听到声音就都醒了,才要来叫奶奶呢,奶奶先就醒了。”
“消息都传下去了?”许樱哥推开窗子,看到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在这性命攸关,情势不明的时期,她自己尚且不能淡定,当然也不能要求别人淡定安静,许樱哥思索片刻吩咐道:“我有几件事要你们去做。第一,秋蓉把可靠得力、力气大的媳妇婆子挑出来把守院门,谁要是不听话非得往外闯,又或是不听招呼散布谣言,哭闹呼号,偷盗搞鬼,一律拿下堵死了嘴重罚。”顿了顿,轻声道:“或可直接打死。”
她自入康王府以来从未说过这样严厉的话,众丫头面面相觑,全都感觉到了一种自脚底深处升起再游走到心中的冷然,也都意识到了事情远比她们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许樱哥也不隐瞒她们,抬头看着她们微笑道:“既然有人敢攻打王府,那就说明已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若是想要活下去,便要抱成团,便不能慌。更不能乱,同心协力才是最好的。谁要是和我唱反调,害得这院子里乱将起来,我也少不得硬着心肠要她的命了。这些话,不止是针对外头的人,还包括了你们。你们是我最倚重的人,休要让我失望。”
青玉等人闻言,齐齐肃然应答:“是。婢子都记得了。”
许樱哥便又道:“第二,你们各司其职,从前管着衣裳首饰的还看好衣裳首饰,管饭的还记得饭点,管人的照旧管着你们的人。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乱,不能从你们这里开始乱。”
众人又应了,许樱哥挥手命众人下去:“紫霭把我的话挨着个儿地传达给每一个人,谁都不能漏,叫我知道谁没收到这话。便是你的责任。”又单留了绿翡与青玉:“先把铃铛放出来。”犹豫再三,还是道:“你们私底下和她们说说。怕人多杂乱丢东西,各人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记着了,是你们自己私底下说。”
这话隐蔽,却是以防万一的准备。康王放手一搏,做的是要命的交易,有所得便有所失,既然出手。便要想着可能家破人亡,把命送掉。以许樱哥王府儿媳的身份角度,当然不能随便就说出“你们都收拾点细软准备着吧。要是不对劲咱们就各逃各的跑路”这类的话,所以这话只能由着丫头们私底下这样隐晦的提醒。她想,若是真的那么不幸,能跑掉一个,活下来一个便是一个。
绿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头行礼退下。
许樱哥便又安排青玉:“去把仲夏给我唤来。”
仲夏是有名的女力士,当初正是因为给偶然经过的张仪正看到她小小年纪便独自抱开了一棵枯树,所以才会以花匠女儿的身份被选到了张仪正身边做了那扛枪丫头。青玉才听许樱哥这样一说,便有所触动,由不得蹙起眉头道:“奶奶这是要出门?仲夏虽然力大,却不甚灵醒,让婢子陪着您吧。”
许樱哥微笑摇头:“不,你要留下来替我看着这里。我也不是要乱走,就是过宣乐堂去一趟,问问可有需要我做的事。”
世子妃娘家叛乱,身份地位尴尬得紧,平时犹自要避嫌,更何论这样敏感的时候?多半是有想法也不敢多言,还要往后多缩几尺以期避让开的;而王氏,只怕是这家里最不知情的人,又有几个孩子需要照料,想必也是老老实实听了康王妃的话不会轻易出来晃荡的;至于冯宝儿那里,就更指望不上,只要她别跳出来给人添乱就已经是大善;宣侧妃,从来无事乱跳,遇事缩头,比谁都怂,想必这时候正抱着小儿子张仪明流泪哽咽。不是她要逞强,而是当仁不让,除了她这个没拖累,有案底,身子又强健的人以外,还有谁能去做这些事?
但她人走了,这院子里却不能乱,不然将来岂不是让人白看笑话?再不然,她走了,若是真的乱将起来,因无她这个做主子的在上头弹压,青玉等人当然也能跑得利索一些。
这是最真切的私心。
青玉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很危险,这府中这么多人,凭什么就要许樱哥去出这个头?她不能阻止许樱哥,便只有陪在许樱哥的身边,时时看着才觉得放心。少不得又劝了两回,许樱哥却是不耐烦了:“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这么多话?我是必须出去跑这一趟的,难道遇到有作乱的,你还能比仲夏的力气大?”
青玉再不敢多言,委委屈屈地退下去叫仲夏。许樱哥自在柜子里寻了便于行走的厚底布鞋换下居家的软底鞋,想了想,又打开床头上的秘格,取了张仪正早前放在里头的小匕首藏好,对镜略微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去看袁嬷嬷与高嬷嬷。
袁嬷嬷与高嬷嬷虽说是朱后赐下来的,之前的目的也不过是替朱后等人盯着许樱哥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子,以防她结亲不成反倒动手伤人。可是因为许樱哥从未闹出过事来,这二人便无用武之地,又是聪慧人,便老老实实做了许樱哥房里的体面老嬷嬷,需要时帮忙看着搭手教训一下诸如雪耳之类的人,日常里便教人做针线,偶尔陪康王妃、许樱哥说说话。自朱后薨后,这二人得了允许入宫磕了一回头,回来后便穿孝守孝,轻易不出门。
如此大的声势,二人自是早就醒了的,却也不出门问询,只打扮好了握住念珠默默念佛。见许樱哥这副打扮进来,都有些惊奇,却聪明地不多问,只道:“奶奶起身可早。”
许樱哥笑笑,轻声道:“两位嬷嬷经过的事多,想来也是猜着发生了什么事。我这里要去宣乐堂中,想来有些时候顾及不到这边,所以特意来问问两位嬷嬷可有什么需要?”
高、袁二人对视一眼,都是轻笑摇头:“我们姐妹俩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一是颠簸不动,二是不耐烦动了,所以就想在这里守着,替娘娘诵诵经,祈祈福。奶奶不要替我们操心,关照好自家就行。”
许樱哥便同她二人行礼辞过,出了门,恰逢青玉蔫巴巴地带了仲夏过来复命,便沉声道:“你别以为留你在这里不是大事,若是这里乱了,可叫人看我笑话。你替我看好了。”
青玉垂头应了,仍然是不情不愿,许樱哥无奈,只得把她唤到一旁轻声道:“我早前同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在心里。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什么都没保全自己更重要。我会好好儿的,你也要好好儿的。”
青玉眼眶一红,仰头道:“奶奶……”许樱哥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叫了声仲夏,转身就往外头行去。才行不多远,就见铃铛气喘吁吁地奔上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奶奶,您身边不能只有一个人跟着。让婢子将功折罪,跟着您吧。”因怕许樱哥拒绝,便又低声央求道:“奶奶也给婢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是等到事情一了才要清算铃铛弄坏御赐之物的罪过,虽则许樱哥并不想治她的罪,但也要防着日后事情暴露出来。铃铛固然是受了青玉的唆使,也是真心想要跟着她的,但确实是个聪慧能干的丫头,许樱哥一笑,算是应了铃铛的请求:“你来吧。”
铃铛大喜,忙敛了容色,做出比平日更稳重十倍的模样的来。许樱哥却不是先就奔着宣乐堂去的,而是最先朝着世子妃所居的济园而去。只因世子妃如今失势,身份尴尬,便是康王妃等人不说什么,却也不好就对她有多热情,不过是冷着。下人们最会看人下菜碟,猜也猜得着世子妃便是侥幸活下来日后也再难翻身,当此危急时刻,又有几人能真心相顾?
因康王妃下了禁令,外围又有战事,园中几乎无人行走,许樱哥疾行园中,只觉得好不冷清,又觉不远处的喊杀声叫得人胆战心惊。她牵挂着许府,牵挂着许杏哥,牵挂着许扶,牵挂着张仪正,牵挂着许许多多的人,正是百般滋味难言,于是眼眶忍不住的有些发红发热,却只能拼命忍了,告诉自己,前途虽不明,却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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