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距虎牙城三十里地的小镇。
夜色急不可待地爬上了大半边天。昏暗闪烁的灯光从小酒馆的门里流淌到门外，浅浅的一方。
这酒馆，像所有酒馆一样，门口照例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死尸一样静静低着头。与酒馆里欢笑吵闹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乞丐，像所有乞丐一样，长长的头发纠结成一团肮脏的乱麻，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出年龄长相。
“不知张大侠听说没有？虎牙城最近出现了一名怪盗。”酒馆里，一个满身横肉的红脸壮汉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说。
“哦？这个小弟确实不知。还请黄大侠细说一二。”被称为张大侠的是一名五官整齐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
相互抬价，过分得近乎卑微的自谦。是这些混江湖的江湖人士生存必须的法宝。之所以称为“混江湖”，关键在于这一个“混”字。和那些与世无争的寻常老百姓相比，这些人确实有些手段。但是不客气地说，也只能称得上是花拳绣腿罢了。所以像世界上任何最弱小的生物一样，他们需要团结。才能生存。
在任何时代，混江湖的这些人都是江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是大部分。这些人没有能改变江湖形势，掀起江湖风浪的本事，但是他们却掌握着江湖的道德标准。他们是江湖动态传递的媒体，并借着相互拉结的本事，过着比寻常百姓风光的日子。
而真正有实力的人，从来不屑于依附别人。
“这年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大侠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酒馆大堂里响起，在男子粗厚的吵杂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谁？！给我出来！”
“哪个狗娘养的说的！”
“是不是活腻了！”
“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
那清脆的声音像是丢入柴堆的火种，酒馆里立刻燃起一阵热闹的怒骂声。
“记住，只有第一个说话的那个人是有实力的。”酒馆角落的一张不起眼的小桌上。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对坐在自己身旁的小童说。
“第一个？”小童一只手卷弄着老人长长的胡须，睁着水亮的大眼睛朝着第一个说话的那个人看过去。这小童身形纤瘦，皮肤白皙。细黑的眉毛毫无戒备地在干净的额头上浮动，水亮的大眼睛机灵贪玩地左右忽闪。散发着不谙世事一尘不染的清新。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龄的样子。
“对。”老人也不转头，拿起面前的酒碗送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
“你是说真的？就那个胖子？”小童不敢相信地扯了扯握在手里的老人的胡子说。
“啊啊啊……”老人吃痛，顺从地望过去。
确实是一个胖子。只见那个胖子身高六尺，水缸般的腰身，桶般粗细的大腿。脚穿草鞋，粗布衣裹身，红红的脸上堆满横肉。身形虽然凶悍，但是脸上却也不失憨厚淳朴的亲切感。
“你确定哦？”小童指着那胖汉狐疑地问。
“那是自然！在这群胆小鬼里面敢于第一个张口，就一定有他的底气。如果他放出了大话，而后面的人由于忌惮来者，没有人附和。那他不就惨了？”老人一边说，一边从小童手里拼命夺着自己的胡子。
“我怎么看不出来他会有多惨。你这么胆小。肯定不敢和他动手的。”小童悻悻说。
“胡闹！我只是不愿意招惹是非罢了。再者说了，高手岂是随便出手的？”老人气呼呼地说。
“是不敢吧？”小童哈哈一笑。
“不敢？”老人赌气地一拍桌子。
“我说的！谁不服！”老人站了起来。
这一声喊浑厚有力，跳过耳朵直奔心底。显然带着非常深厚的功力。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老人在众人的沉默注视下径直走到那胖汉面前。
“小子。你有什么意见？”老人眯着眼。
“我没有啊？我好得很。”胖汉一脸懵懂地看着老人，老实地说。神色之间竟然没有丝毫慌乱畏惧。
“这样你就怕啦？你这么壮，竟然会被一个老头吓成这样？太没出息了吧？”小童很认真地对胖汉说。
“刚才我的话只说了一半。第一个说话的，可能是有真本事的。也可能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蠢货。”老人说着，却已经注意到了胖汉脸上的奇怪的从容。刚才的一声喊，他丝毫不畏惧。要么，他根本不懂武功，听不出那声喊蕴藏着的功力，只是一个天性老实不好争斗的寻常路人。要么……有趣。
“你怎么这么窝囊？”小童皱着眉头，失望地对胖汉说。
胖汉憨厚地挠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张狂的好。”老人得意的挑着眉毛说。
“你！第二个说话的。”小童不肯就这么轻易收手。
被指到的红脸大汉，战战兢兢地乖乖听话站起来。正是那个黄大侠。
“你有意见？”老人马上转过头来。
“不……不敢……”只见黄大侠吓得一身横肉乱颤。
“怎么全都这么没出息？”小童丧气地说。
“哈哈，你想怎么处置他们？”老人问小童。
“不好玩，全杀了！”小童毫不犹豫地说。
一瞬间，整个酒馆里的人脸色全都变得煞白。估计他们脑子里也是一样白。只是凭着本能，没有人敢动一动，生怕显眼而被先杀了。
“前辈！”一个声音响起。
老人和小童回头。
是先前和黄大侠交谈的张大侠。
“前辈。”张大侠彬彬有礼地鞠躬。动作十分标准，显然非常熟练。
“说。”老人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左右巡视。
“前辈就这样杀了他们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张大侠的一个“他们”就把自己排除了出去。
“但是他们也都有家有户。而且，这里有很多人只是无辜的过路人罢了。就这样草断人命实在是有违道义两字。希望前辈能放过他们一马。至于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也不至于就这样让他们父母无养，子女无育吧。老前辈心里也肯定不想如此。”
张大侠和别人一样怕得要死，却仍然能这样振振有辞，确实是胆识过人。其余的人看到了希望，全都一脸诚恳地用忏悔的目光配合着张大侠。
“可是老前辈心头这团怒火怎么消？”小童看着张大侠问。
“在下肯定给老前辈一个交代。既然率先挑事的是那个胖子和姓黄的。那么，不劳老前辈动手。在下替老前辈教训他们。”张大侠一笑说。
“姓张的！你……”
黄大侠话还没说完，张大侠就一掌重重印在黄大侠胸口。黄大侠整个人一振，立刻不动了。仍是保持着站着的姿势。
“老前辈。”张大侠收回掌，转身对老人说。
只听“哧”的一声，黄大侠的两耳喷出两道黑血。整个人像是碎了一样，瘫软地倒在地上。而他刚刚站着的地上的石板，全都碎成了粉末，留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好厉害！
众人一阵欣喜，全然顾不上为张大侠的心狠手辣唏嘘。只想着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人在，自己就有希望逃生了。
不过……
连这么厉害的人都对这个老人如此敬畏……
众人屏息。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颇感兴趣地看着张大侠说。
“在下姓张，单名一个翼字。”张翼抱拳。
“你是‘碎心掌’马啸天的弟子？”老人问。
“正是！在下是家师座下的第七位弟子。”张翼颇得意地说。心想着凭着师傅“碎心掌”的威名，这次也可以脱险了。
“喂！你还差一个呢。”小童指了指胖汉，提醒张翼。
老人看了看憨厚的胖汉，想要制止，却没有。
“小兄说的是。”
张翼说完，一掌拍向胖汉。
嘭——！
胖汉坐在自己的板凳上，一动没动，还是一脸懵懂地望着众人。
酒馆的房顶掉落几片碎瓦。
上面多了一个洞。
接着，一个人像布袋一样从洞里掉落下来。
是张翼！
只见掉在地上的张翼口吐鲜血，身体松软变形，看样子全身筋骨尽断。已经奄奄一息了。
“好精彩！”小童拍手大叫。
“小伙子，好功力。”老人笑了笑对胖汉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胖汉一脸的愧疚。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小童笑嘻嘻地走上前问。
“阿彪。”胖汉木讷地回答。
“全名。”老人说。
“哦，杜彪。”胖汉老实回答。
“你师从何处？”
“我没学过功夫，就只是力气大罢了。”
老人看了看地上的翻着白眼，嘴角不停冒着血泡的张翼。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他了。碎心掌马啸天座下亲传的弟子，刚刚杀人的那一掌也显示出功力十足。岂是单单力气大就能打成这样的？
“阿彪，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啊？”小童笑吟吟地问。
“我家住凤凰山，要往虎牙城去。”杜彪乖乖回答。
“哦？去虎牙城干什么？”老人问。
“听说我的好朋友有点麻烦。”
“来帮忙打架？”小童好奇地摸着阿彪粗壮的臂膀问。
“算是吧……”杜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师傅说的话从来没有对过，不过这次真蒙中了。你确实挺厉害的。”小童很欣赏地拍着阿彪的肩膀说。
“什么叫蒙中了……”老人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不过你虽然确实很厉害，但是你这么老实。刚刚怎么会出风头的？”小童奇怪道。
“我刚刚只是在啃猪蹄……什么都没说啊？怎么你们都这样说？”杜彪摸不着头脑。
“恩。不是他。”老人点头说。
“我明明听到的！就是他说的。”小童说。
“那是幻语术。”老人微微一笑说。
“幻语术？”小童和阿彪同时说。
“恩。是一种能够模仿声音，甚至传送声音的小把戏。”老人用眼角瞥了瞥门外，说。
“是谁？”小童马上在屋子里东张西望。
“别找了，人已经走了。”老人说。
“你被人暗算了。”小童很夸张地对杜彪说。
“或许是咱们被盯上了。”老人瞪着小童。
“怎么会？”小童的语气里却透着兴奋。
“才二百里地，咱们拆了两家黑店，打残了五个恶霸，还救了一个法场上的死犯。瞎子都注意到咱们了。”老人抱怨说。显然这些事都是小童挑起的。
“你是高手嘛。坏人来一个教训一个就是了。”小童嬉笑着说。
老人不说话，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是还是默认了。
“阿彪，你打死了‘碎心掌’马啸天的亲传弟子。这下可闯大祸了。你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要多加小心啊！”小童一幅老成的样子，告诫道。
“哦。”阿彪看着地上的张翼，一脸的委屈。
“什么多加小心！我看你还是赶快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吧。等过他个五六十年，姓马的死了再出来。”老人正色说。
“那个什么碎心掌，真的这么厉害？”小童问。
“你以为呢？！名震江湖的‘碎心掌’马啸天，绝对是现在江湖上实力数一数二的人物。刚刚你也看到了他徒弟的厉害。”老人说。
“是挺厉害。不过还不是被阿彪打死了。跟玩似的。”小童说。
确实。叫杜彪的胖汉一动没动就生生把张翼弹死了。可见内力修为异常深厚。
“马啸天可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能在北面雄霸一方，实力可想而知。喂，胖小子，如果你真的想要保住性命的话，最好把这里看到的人全部杀了。”老人认真的对杜彪说。
“啊？我……我只打架，不杀人……”杜彪惊慌地说。
“哈哈，师傅，你吓吓就够了。还真的想杀人啊。”小童笑着说。
原来刚才师徒俩是在吓唬众人。
“我可是真心话。”老人说。
“真杀啊？那等我走了你再动手。”小童害怕地捂上眼说。
“我不杀人。”杜彪说。
众人简直像是任他们三人摆布的泥偶，全然听人处置，丝毫不敢插话。突然听到杜彪这么说，心马上放了下来。
“你不怕他们把你杀死张翼的事情告诉那个什么碎心掌啊？”小童问。
“当然怕。不过我朋友有难，我不能自己逃命。一定要先去虎牙城。”杜彪说。
“随便你。”老人事不关己地说。
“师傅，咱们接着去哪里？”小童在桌上放上一锭银子，拿起桌上的行李，问。
“不知道。你想去哪里？”老人接过拐杖说。
“虎牙城吧！听说现在虎牙城出现一个怪盗。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小童说。
“哦？现在江湖上盛传的怪盗啊。恩，那就去虎牙城吧。”老人完全顺着小童的意思。
“哎，既然通路，阿彪，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小童转头对着杜彪说。
“好啊。”杜彪开心地说。
“对了，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啊？如果我们遇到了，或许可以顺手帮他一把。”小童问。
“哦，我朋友啊？”杜彪拿起行李说。
“逆天来，他叫逆天来。”(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