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天子,此言既出,岂可收回?”元子攸笑道,“你不用再推辞了。从今往后,朕还要多多借重你的这份机变和忠心呢!”
“陛下如此错爱,末将更不敢受!”元整再次拜倒在御座之前,“末将不敢欺瞒陛下!之前献城时的种种举措,还有前几天安置城卫军的办法,都并非末将这愚鲁之人所能运筹,而是出自末将的荐主、前任假城门校尉周惠周允宣的主张。刚才的那一番道理,也是他在卫尉寺监牢中告诉末将的。”
“……你是说,这些都是周惠的授意?”元子攸皱着眉头问道。
“是!”元整低下头去,“末将是个粗人,走马射箭、冲锋陷阵是末将所长,这些运筹的事,却并非末将能够做得……如今陛下这么看重末将,末将实在不敢接受,以免到了用人之时,却不能够有所裨益,从而辜负陛下的期望!”
元子攸胸中一堵,几乎想当庭骂元整一顿,然后佛袖离开。真是的!他要在尔朱党羽控制的宿卫军中,安排一个实缺的直斋将军,该有多么的不容易!之前看到这家伙,以为他既有头脑,又有忠心,是宗室内难得的人才,可以放在身边随时出谋划策。因此他才下定决心,拿出城门校尉与河内太守两个关键职务,让元天穆让出了一个直斋的位置。可是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说。那些主意都是别人帮他出的!
然而,望着元整那恭谨的态度,还有那无辜的眼神,元子攸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谁让他之前没有问清楚呢?事到如今,他只能够聊以自慰,至少他还有足够的忠诚,而且知恩图报。毫不昧功,知道替自己的荐主张目。
至于那个周惠,他这一阵是听了好几遍了。恒农杨昱出为东道行台。陛辞时推荐过他;廷尉卿天水杨机遴选廷尉司直,第一个就提了他的名字;还有骠骑大将军、东平郡公李彧进献的《三字经》,署名也是“义兴周惠”……
“你先下去吧!”元子攸叹息了一声。“继续在徵音殿当值。”
“陛下仁厚,末将定当誓死效忠!”元整拜谢着站了起来,拱手退出了式乾殿。
仁厚是么?不错,许多朝臣都是这么说,元子攸也自认心胸并不狭窄。例如那个周惠,尽管曾随南军驻守北中,还搅乱他的祭河大典,他都没有过多为难。在他的印象中,那周惠确实有些能耐,在洛阳的朝野两方都算薄有声名。然而国朝选士。向来注重门资,这是高祖孝文皇帝定下的制度;如今四方多难,权臣当朝,他本人第一看重的则是忠心。在这两方面,周惠却都不合格。
……。……
晚些时候回到后宫,路过皇后所居的宣光殿时,元子攸望着殿台上的灯光,想起城阳王元徽的提醒,决定再次临幸皇后尔朱英娥,好尽快让她诞下自己的子嗣。
只要皇后生下太子。尔朱荣就不会考虑陈留王元宽了吧!到时候即使废长立幼,继承人也是他自己的骨血,不至于像侄儿孝明帝那样无后而终。
想到孝明帝,元子攸忽然打了个寒噤。当日孝明帝年岁渐长,为了清理当时的混乱政局,重新恢复泱泱皇魏的荣光,他试图奋力一搏,从自己的亲生母亲胡太后手中夺回权柄,结果触犯了胡太后的忌讳,倚重的几位近臣尽皆被杀。等到妃嫔生下了一个女儿,连他自己也遭到胡太后的毒害,然后由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继位登极……这样的先例,让元子攸颇为心惊胆颤。皇位交替,权力之争,从来都是满含着血腥。就算自己愿意退位,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么?连亲生母子尚且不能相容,何况自己和性情暴虐跋扈的尔朱天柱?
一念至此,元子攸倏地改变了主意,令乘舆绕过宣光殿,向天子安歇的嘉福殿而去。回头侧望,宣光殿的殿台上依然灯火通明,歌舞之声隐约可辨,连空气中都似乎荡漾着融融暖意和兰惠清香。可是在元子攸的心中,此刻的宣光殿却不啻于阴森的阎罗殿,而那位容貌妍丽、体态妖娆的尔朱皇后,自然便是手执生死薄、决定他元子攸死期的催命判官。
直到进入嘉福殿,和宣光殿隔了扶桑海,元子攸才觉得心安一些。这扶桑海与嘉福殿,都是曹魏旧制,象征着天日作息之处,是天子在后宫的单独歇息之所;海中那二十丈高、由石刻鲸鱼背负的灵芝钓台,则是天子盛夏避暑之地。而曹魏的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睿,最后都得尽天年,驾崩于这嘉福殿中。
希望自己也能得尽天年才好……元子攸躺在内殿中想着,辗转了好一阵才睡去。
次日是小朝会之期,元子攸被近侍叫醒,依例入尚书台朝堂听事。由于睡眠不足,他的神情颇有些恍然。好在这尚书台是录尚书事、上党王元天穆的地界,基本上也没他什么事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才在御座上坐好,尚书台众臣尽皆俯首躬身,向他山呼万岁,并由录尚书事元天穆致上恭贺之词。
“众卿免礼,”元子攸以手遮口,微微打了个呵欠,然后很随意的问道,“不知贺从何来呀?”
“回陛下,是幽、平两州的韩楼伏诛之事!”元天穆脸上放光,和元子攸的恍惚形成鲜明的对照,“韩楼乃葛荣余党,如今终于伏诛,则大河以北,再无任何叛乱!”
“哦,这倒确实值得庆贺。”元子攸打起了一点精神。无论如何,曾经肆虐大半个河北、让胡太后和孝明帝素手无策的六镇叛乱,如今是在他的名义下平定的。仅凭这一件功绩,他就可以告享太庙,向皇魏的列祖列宗报功。
“平叛诸将,封赏可曾拟定?”他接着向元天穆问道。
“是。立功诸将的封赏,尚书台诸臣已经拟好,正要请陛下明诏颁行。”元天穆说着,将一份奏折递给待诏王道习。
从王道习手中接过奏折,元子攸颇为欣喜的展开。然而,才看了两行,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严肃,残留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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