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没有出来,景晨陪着耿氏带着众人送大爷至门口,宽阶高台上,几人叮咛惜别。两位姑娘不禁都用帕抹着双眼,面容不舍,景晨亦是热泪盈睫,虚扶着大夫人听丈夫关照,应承着会好好料理府事。
三位姨娘没有立在最后处,此时场景,是没有她们上前的资格的,却又嘤嘤地泣声传来。
景晨不免就想到前夜里朱氏院里的事,大爷说亲自去各个姨娘房里道别,偏就是轮到她时,闹出了不快,当夜还杖责了二姨娘的侍婢乐儿。回房时他面色严肃,景晨便不敢上前询问,次日见朱氏时,对方气色却很好。
她想起前几日的事由,心中亦有了曾明了。
然现今,朱氏不舍大爷外出而落泪,且还是三位姨娘中声音最为响亮,令她有些惊讶。
“涟儿,在府里好生侍奉祖母和母亲,内外的事你多操操心。”
对上大爷温柔的眸,景晨应声点头,“爷放心,妾身会孝顺祖母和母亲的。”
旁边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即不停地唤着“大哥”。
原料想该最不舍的耿氏表情却最是平静,只是那紧聚的目光不肯从大爷身上移开分毫。
景晨的目光不由就撇向马车队伍中间的较小车帘上,粉色的帷幔。辐条处挂着红色如意结,很精致。这是从她们出来到现在就停住的,旁边还立着个婢女,颇有些眼熟。景晨能认出是方进府那会在梧桐院里见到的那个唤着“大少奶奶”的婢女。
那么,马车内的人……
似乎察觉到妻投在那辆马车上的目光,大爷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紧跟着便道:“等我回来。”语尽柔意,却未做任何解释。
察觉到对方的用力,景晨收回了目光,莞尔娴静地应好。
众人观之,亦是深情并茂的对视。
终于,门口停着的队伍远去,轱辘的车轴转动声渐行渐远。那尾随着青布平头马车都见不到影。众人方才收了情绪,景晨搀着目光聚着不舍、担忧的耿氏转身,方准备回内的时候,却听得声尖利的“浠哥哥”。
跟着,是气喘嘘嘘正捧着个红木食盒的白纤琦跨过了门槛。她的双眼掠过众人,径自望着空荡荡的门前,满脸竟是失落。
大夫人心情原就不好,在这种情形下又见到素为讨厌的人,当下看都没看她眼就脚速渐快地朝内走去。
景晨只好跟上。
身后传来三姑娘的劝语,“表姐,大哥已经走了,咱们回去吧。”
“我可是都亲自学做了的点心,他怎么就走了呢?怎么就走了……”喃喃的话语声中。是失望却遗憾。
景晨的思绪仍旧还停在那辆帘幕紧闭的马车上,那里面坐着的人,难道是大爷曾经的妻吗?再观这周边的人,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般,难道她们都知情,唯独就瞒着自己?
那么。[ ~]自己不就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这份认知,令她全身皆不自在,分外不舒服。
送耿氏回了敏兴堂,景晨再去荣安居见了老夫人,回禀着门口发生的场景,最后将大爷的孝心和叮嘱都重复告知了她。然后提起白纤琦时,亦没有见外同抵触,“琦妹妹去得晚了,都没送上大爷。”很可惜的语气。
老夫人很喜欢她这种大方,神色虽仍沉在大爷离府的伤感中,不过待景晨亦特别温言,“浠儿离了府,今后就苦了你。”
景晨莞尔,“祖母说的是哪里话?妾身是君家的媳妇,自当为这个家付出,哪有什么苦不苦的?若说辛苦,还要属祖母和母亲,爷外出,你们惦记操心,今后还要指导媳妇。”
“你能这么想,祖母就宽心了。”
见对方言辞真切,眉宇间当真没有委屈埋怨,老夫人这心才真真落下。就怕新进门的媳妇为这些事而闹别扭,毕竟新婚的丈夫不在府里,有些会就会松懈。
她曾担忧过,楚氏面上的贤惠,会不会是佯装讨好夫家的。
此刻见状,才当真松了口气。
“好孩,咱们君家取了你当媳妇,真是浠哥儿和阖家的福气。”
景晨便羞讷脸红,低语道:“祖母又取笑孙媳。”
祖孙俩说了会话,老夫人怜惜晚辈操劳,便让她回去歇会,还称那些账本不用急着看,慢慢处理就是。
闻着乖巧地应好。
待她外出,老夫人才对谷妈妈道:“你瞧这孩,可是真心的?”
“老奴瞧着是。”
老夫人眼角纹路则更深,满是欣慰道:“从前,真是我多虑了。这么好的孩,进了我们君家,是上天的福分。你可还记得老大媳妇,当年刚过门时闹出了什么事www.97ks.net?后来宅里就从没平静过。”
“大奶奶是个顶好的,您不必担忧。”
老夫人则眯紧了双目,“我瞧着也是。”
景晨回到晴空院时,三位姨娘还在厅堂里等候,昨儿睡得晚方才又折腾了个清早,她亦有些疲倦,吩咐安宜过去让她们散去,就回主卧又睡了会。
再次醒来,已过午时,望着静谧的屋,她有些发愣。
他不会再回来陪她用饭了。
前世亦独寝独睡了许久,从未觉得怎样,现儿居然会有些不适应。当真可笑。她自嘲般笑了笑,才起身让婢伺候着往厅堂去。
姨娘们照例过来不善,然整个过程中屋内都是静寂无声的。
气氛难免就有些压抑。
明明这府里仅少了一人,奈何觉得周边都静的可怕?连生活都变得枯燥了起来。
便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遣外出打听消息的安宜终于对主做了答话。景晨听后有些垂头丧气,称的是回应,便就是音信全无。
楚景涟。[ ~]依旧是生死未明。
她的心底就总透着不安,从大爷离府前的那份不安,仍旧萦绕蔓延在她的全身,夜晚时辗转反侧。好似眼前的这些都是幻觉。她亦曾有种感觉,会否哪日醒来,她便又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然后,迎接她的。会是盛大的封后典礼,亦或是秘密被处死的场景?
或许是平城离京都太远,即便是史书有着记载,她仍旧不信似前世自己,即将登上后位的贵妃。会那样悄无消息地离开人世。
趴在窗栏前,即便过了这般久,她仍旧觉得周边的并不真切。眼前周边的这个家,当真便是她这辈的归宿?甚至有很多时候,她总是在不断地怀疑、不断地怀疑着自己仍是端木侯府里的姑娘。
混乱的思绪,充斥着她的脑海。
明明就是亲身经历体验过的,却依旧觉得那般遥远,好似已经隔了几辈,那般的不可触及。
日平静地如汪毫无波澜的湖水。她所谓的种种思绪和担忧,什么都没有发生。
“奶奶,可要回榻歇会?”
看到主虽离开了书桌,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安宜上前奉过清茶,很心疼对方这般辛苦。随着主的视线望着外面。嫣红姹紫虽是满目,仍是那些花草景象,并不见有如何的新奇,难免就在心中自问:主到底在望着什么?
天空犹是曾经的天空,离开了那个满是后妃的禁苑,楚景晨却不再是曾经的端木景晨。
心底又庆幸,又伤感。
她的脑海中,徒然冒出曾经芳华园内大妈妈的话语,她说存在即是特别的。人活一世,不该碌碌无为,便是要站在最高处,俯视着众人,让天下人都仰视她的荣耀与光辉。
前世侯府里的教养理念中,只有做到了大妈妈口中的话语,即便是幸福的。
景晨从不知真正的幸福到底该是哪样,她心中没有个明确的定义。只知晓,曾经万众瞩目的生活,得到了很多人羡慕称赞亦或是嫉妒的眼神,那刻的她觉得疲惫心累,想要寻求自由轻松。然而现下,平淡如水的普通生活,她却仍觉得并不快乐,亦做不到真正的放松。
总是玩弄手段与心计,便当真可以保自己一世的高枕无忧吗?
然而,自己好似只会这般,从来都以利益为判断前提。
景晨心中迷茫,不知晓不再争斗的自己,生命中还剩下些什么?
“你下去吧。”
茶水的热气氤氲在她眼前,视线似有些迷糊,她却总觉得好似身处世外。
原来大爷不在周边,少了怀疑与周旋,她亦不适应这些。
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吗?
景晨捏不住自己对他的情愫。
“大嫂。”
正想着,外面响起了三姑娘的声音。君宛乔径自推门而入,随意地走到窗前身影的后面,拍着对方肩膀就笑道:“想什么呢?方才我进院同您打招呼,嫂嫂都不理我?”
景晨讪笑了回道:“我没瞧见。”
三姑娘面露俏皮,亦不曾怪她,仅笑着勾过对方胳膊,拉着她才旁边的椅上坐下,表情灵动地询问道:“嫂嫂,听说昨儿下午,祖母叫了城内的管事过来见您?”
君宛乔并不关心生意上的事,景晨略有诧然,颔首反问道:“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君宛乔的笑容中便添了抹促狭,“嫂嫂,您是不是可以出府?”
老夫人确实有说过,为方便今后管理,要景晨这位大奶奶多和各个管事往来,有空亦可以去铺里走动,熟悉生意。君府同普通的商贾之家并不相似,且不说涉及面广,便是这城内亦不太平。很多均是三老爷的心腹。
作为未来的主母,老夫人要求她在大爷离开的这段时间内,替丈夫拉拢人脉。
所以很多事,景晨都要亲自亲为。
景晨没有反对。亦不曾计较,反而总觉得忙碌些生活才不会空旷。且,这般做。她亦能学到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她觉得新奇,亦有兴趣。
然而,三姑娘是今后要嫁到旁的府邸去的,怎的突然对这个有了兴致?
“妹妹的意思是……?”景晨目含思考。
三姑娘的脸色就有了分不好意思,撒娇般依偎着她就道:“嫂嫂,你出府去巡视店铺,小妹陪你吧?否则一个人。面对那些终日只绷紧脸色严肃着的掌柜,您不觉得闷吗?”
景晨啼笑皆非,望着她打趣道:“原来是你自个贪玩了,我说你怎的突然说这个。”
“那嫂嫂,好不好嘛?”
三姑娘稚气未脱。同耿氏这位嫡母的关系并不亲切,平素最是喜欢粘着长嫂。更因景晨和善好说话,加上上次清明事情的催使,君宛乔对景晨越发依恋,颇有几分长嫂如母的敬重。
而事实上,两人年纪相差不过仅有几岁。
她的行为看在景晨眼中,亦觉得天真,同她偶尔相处的时候,亦觉得身心舒畅。倒也喜爱与她接触。
“大嫂,你就应了我呗?”三姑娘继续游说。似乎对方不松口便不愿罢休,晃着旁边人的胳膊,不停地闹腾,“整日呆在这府里,您难道不嫌闷吗?我听人道。城中添了好几家新店,我们一起去瞧瞧嘛。”
“当真是你自个贪玩,如何就非得拉扯上我?”景晨有些无奈,然和缓的面色亦透着几分纵容,“祖母又没不让你外出,不如拉你二姐出去?”
三姑娘便摇头,“二婶好像在给二姐寻婆家,不许她跟我出去。再说了,单独出去多么无趣,且祖母不阻止,母亲也不爱我总往外面跑。”
景晨便止不住地笑,“姑娘家,性静些好。”
“大嫂!”
三姑娘的语调有些高,透着几分不悦,“您别学母亲总念叨,那都是年纪……”察觉失言,便忙住了口,“人家喜欢同您出去嘛。”
景晨浅笑地盯着她,“好。”
“嫂嫂真好。”
君宛乔起身就乐道:“我回去换身衣裳,待会去祖母那请安,嫂嫂便过去说,顺带着捎上我,可好?”
闻者依旧笑,“好。”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她,景晨脸颊笑意微敛,旁边的安宜见着便走上前,似有不安地问道:“奶奶,三姑娘还在闺中,这样总往外跑,夫人会不高兴的。”
景晨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
自从大爷离府后,耿氏终日的精神便不大好,府里哪还有多少事想过问的?
目光从靛蓝的天际处收回,景晨亦踏出转进主卧,伸手吩咐道:“替我换裳吧。”
须臾,穿着素雅的景晨到了荣安居,果真见到正在替老夫人捶背的三姑娘。君宛乔见长嫂进屋,便不止地在那挤眉弄眼,示意对方开口,努嘴的动作尚未恢复正常,本垂视的老夫人就半扬起了脑袋,“乔姐儿,你这死什么暗示?”
景晨忍俊不禁,上前请了安说了便提了要外出的要求,对上不停动口式的君宛乔,便添了句“可否让三妹妹陪着”的问话。
老夫人便佯装落下了脸色,嗔瞅了眼身后人,不悦道:“又是乔儿调皮,去你那闹了?”
景晨摇了摇头,往前两步在老夫人身边坐着即答道:“祖母误会了,是孙媳自个想她陪陪我。”
三姑娘露出抹感激的笑容,很是花雀地眨了眨眼。
老夫人咧嘴,招手握住景晨,“涟儿,你不必替你三妹妹说话。她的性,我还不了解?每一日是闲得住的,前阵儿同你学插花,才几天就没了动静,也就你惯着她。”
三姑娘虽是庶出,但因为君府嗣极少,且又是大老爷为数不多的女,老夫人待她很是宠溺。亦从未用嫡庶的要求去压制严肃对方,这才养成了君宛乔随意开朗的性。
“祖母,您又说我。”
老夫人只是低笑了几分,倒没有为难,松口便让她们出府去了。
坐在马车里,三姑娘似脱离笼的小鸟,不断地欢笑。景晨便拉过她欲要掀帘的手,开口道:“妹妹别闹,待会我们要去几个店铺里走遭,待等结束后再陪你玩。”
“嫂嫂,真去啊?”君宛乔觉得有些扫兴。
景晨就拿先前在晴空院内的话打趣她,“打着什么名义出的府,你都给忘了?反正天色还早,耽误不了多少时候的。”
君宛乔并非不懂事的任性女孩,很顺从地应了好。
接下来的时光,景晨动了番嘴皮,偶尔见到店铺内生意临门,看着前方对话的场景,亦很深思,总觉得这其中道理颇多。她虽看了不少书籍,平素亦总去大爷书房内看笔记,然毕竟都只是纸上谈兵,真正面对情况总有些应变不及。
事实上,好像仍是自前世骨里带来的那份骄傲,让她觉得这种市井最为普通的现象,并不能完全放开面。
离开铺里,景晨在脑海里还回忆着方才的场景,以及组织着语言,三姑娘便吵了闹着不愿再往下个铺去。她容上似有了分不耐,“嫂嫂,都去了好几家了,咱们不看了,好不好?反正等到回府,祖母问你,也有话交代了。”
景晨无奈而笑,“好,咱们不去了。”
君宛乔听后,忙对外的车夫嚷道:“去集市!”(未完待续)RQ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