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几天,甄肥肥每天乘着迷雾上山,踏着露水星子回来。
打回来的草药被老妇人摊在街檐上晒,一天翻个五六次,再加上太阳又猛,不消几天,草药就崩干崩干的。
这天甄肥肥特意回来早点儿,心想着把这些草药拾掇拾掇送到下村李哥儿那去卖了,也好看看这打山货的收益到底如何。
将干的老母猪哼、车前以及一些千年不烂心分着袋子装好,然后一齐裹进一个大布袋,甄肥肥拎着就去了。
这些东西说多不多,但是说少也不少,照着上次朱奶奶的说法,一小把能卖两三文,那么她的怎么说也有个二十几把,应该可以卖个四五十文吧。就算再去掉点差的,三四十文是绝对没问题的。
再打几天山货,应该就够数给二老扯块布做件衣裳了。来到这里这么久,爹始终穿的都是那两件破衫子,轮流着换,衫子喘口气的空儿都没。平时要是在哪儿磕着了或是刺破了,老妇人就将星星旧得不能再穿的小衣撕了,给老人补上。日积月累的,这衫子里里外外地不知补了多少次。
家里有什么,老人总是想着为孩子留着。她这个女儿走到哪,家里的二老都为她牵着一份心,就怕她吃不饱啦、穿不暖啦或者是冻着了。
她这个做女儿的现在没本事让二老跟着她享福,可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怎么也得尽尽一个女儿的孝心不是?
越想越急切,甄肥肥加紧走几步,就来到了下村李成富家。
李成富家这时候挤满了人,长长的一队人拎着袋子从屋子里站到了门外。
甄肥肥站在最后,心急的不停抬头看看里面还等着多少人。
“哎哟,胡嫂嫂,还是你能干,咋整这么多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拎着一袋山货与旁边另一个干瘦的妇人聊了起来。
“哎!多有啥用,今儿我在回来的路上听李嫂说这山货掉价了。一斤整整少了一文钱呢。你说我要是昨天就把货送来该有多好,偏偏就赶上今儿了,你说我背不背?”
一侧头,甄肥肥就看见了那女人的样子。五十岁的年纪,稀疏凌乱的头发干枯灰白,一张蜡黄色的脸就像油尽灯枯了似的消瘦无比。最让人惊骇地还是她的眼睛,有着生意人少有的晶亮,但是嵌在那样一个大大的凸起的眼眶里显得那么的不协调。眼睛深陷,眼珠里布满着血丝,浑浊一片。
视线下移,移到她拎着袋子的那只手。该如何形容那只手呢?
鸡爪!
没错,就是鸡爪!如同鸡爪一般的细瘦,一样的皮肤。但是在张弛之间却是那么有力,有力得足以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能够给孩子们一个坚实的依靠,托引着他们成长。
“什么,掉价?”四十岁的妇人尖着嗓子问。
“是啊,是李嫂亲口说的,哪能有假?李嫂说最近卖货的人多,这趟货马上也够数了,李哥儿要送货去苏京城,未来几天可能就不收了。但想着乡里乡亲的,帮点儿忙,也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就想着减点价将货都收了一齐带过去——”
听到这里,甄肥肥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凑巧,第一次卖货就碰上了掉价的情况。
不过……他真的是因为货够了才减价的吗?他真的是在“帮忙”吗?
甄肥肥肯定地摇了摇头。李成富既然从苏京城回来,就是为了这儿的草药,试问他怎么可能拉一趟货就走?
而收草药的方圆百里之内只此一家,村里人对外面的行情又不清楚,开什么价还不全凭李成富一个人说了算!
由此可以想见,这项生意能带给他多大的利润。只要有利可图,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项生意,怎么可能会不收货了呢?想必他是看卖货的人多了,很多人巴着求着想将货卖给他,让他不用担心货源问题,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减价了。
甄肥肥无奈地摇摇头,即使她知道事情的缘由又如何?她不还是得将货便宜的卖给他,难道她还能将货扔掉不成?
排了大半个时辰的队,才终于轮到甄肥肥。
李成富从甄肥肥手中接过布袋,看也不看她一眼就一股脑的将它倒在地上,然后双手齐出快速地从草药上方绕了一圈。
不一会,就将这些草药分成两堆。一堆是可以留下的,照着原价卖;一堆是次货,留下可以,不过得降点价钱。
甄肥肥看着那两堆堆得几乎差不多多的草药,差点气得吐血。
这些都是她累死累活、摸漆麻黑的从山上采回来的啊,明明一点问题都没有就被他从好货里面剔出来了——
甄肥肥想要跟他理论,但是李成富理都懒得理,只是一个劲儿的挥着手。
“这货呢你要卖就留下,不想卖就把它带回去……后面排队的人这么多,我也没时间跟你在在这里讲——”还不待说完,就招手让后面的人上来,拿起她的货继续看起来。
后面那位妇人磨破了嘴皮子,又是拉关系攀交情又是夸又是求的,浪费了半天的唾沫星子也没能将价钱说上去,该剔掉的不该剔掉的照样剔了一大堆。
妇人气得大骂,最后还是服软了,将货卖给了李成富。
甄肥肥的脸瞬间冰冷如严冬,望着毫不手软、态度恶劣、好货次货不分的李成富,手指捏得咯吱响。
一次又一次地吐着气,蓦地一挺胸,将货放到李成富面前,接过他递过来的十七文钱就跑了出去——
夜晚的田野河畔间,甄肥肥手里紧紧攥着那十七文钱不停地奔跑着——
手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印出一条条鲜红的於痕,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迎面吹来一股冷风,狠狠刮在她的脸上,风过之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泪痕。
她流泪,既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村里无数和她一样的妇人!
奸商无情,赚的是他们的泪,喝的是他们的血。一颗心贪婪永不知餍足,扒下百姓们的一层皮不够,还要喝光他们的骨髓才肯罢休。
若是她从商……
甄肥肥擦干眼角的泪,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不记得刚才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
但是在她内心深处,一个念头已悄然萌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