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他和法国施耐德公司的代理商法资福来德洋行达成了一份协议,约定法方以每枚17.5法郎的价格向他长期供应75mm榴弹,并且预定了年产四万发炮弹生产线及相关技术培训的合同。
法国人最初签订这份合同是因为他们对日俄战争预估失误,还有大量的炮弹库存积压在上海的洋行仓库里,但在供应了两万发炮弹消化掉这些库存后,施耐德公司立刻撕毁了这份合同,将每发炮弹的价格提升到日俄战争时期的33法郎,并且要求东北新军一次性签订为期三年总计四十万发炮弹的新合同,因为原合同中并没有明确规定双方的贸易总量,原则上也没有构成违约。
宋彪完全无法从商业的角度去理解施耐德公司到底怎么想的,唯一的解答就是法国人将中国人都视作一群连螺丝钉都无法生产的下等民族,除了接受他们这些文明人的条款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所以,宋彪决定一次性彻底更换供应商,以力排众议的方式将这件事定下来,一概拒绝和施耐德、福来德洋行洽谈任何形式的军火生意。
宋彪并不在乎对方的一时高价,他在乎的是对方那种顽固的偏见降低了他们的智商。以至于他们会不断做出各种愚蠢的事。
这两天里,东北新军后勤处就一直在给各**火企业发电报,询问75mm榴弹炮的售价,并且愿意采取长期合同的方式,在未来五年内,每年最低购入十万发炮弹。
这天下午,日本海军第一舰队参谋长秋山真之忽然抵达奉天城。在军部外要求拜见宋彪,并且拜托哨兵声明是来答谢宋彪救助其兄长秋山好古的事。
等舒方德将此事汇报给宋彪的时候,宋彪显得很有点不可思议。此时,他正在和负责后勤处工作的刘赓云对比几家美国公司发来的回令。
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炮械火药公司发来的报价最低,他们提供的长期合同报价是每发炮弹4.5美元。但不包含远洋运费。如果算上运费,大致还是比施耐德公司最早的报价要低。
问题是这家公司并没有较高的声誉,只能算是美国数千家枪械火炮公司中的一家,对方到底有没有履行一份价值几百万美元巨额合同的能力都是一个问题。
忽然听说秋山真之这样的人来了,宋彪肯定是很奇怪的,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什么理由要过来,难道仅仅因为他在沈旦堡之时没有一枪击毙对方的胞兄?
这真是奇怪的事呢!
宋彪并没有拒绝同日本海军胜利的头号功臣和天才参谋会晤的理由,短暂的考虑片刻后,他决定亲自去迎接这位叫秋山真之的日本海军名将。
等宋彪换上一身新的军礼服,秋山真之已经被军部警备营的马车接送到了军部机关区。宋彪带着几名参谋副官匆匆走下,正好和身穿着白色海军制度秋山真之相遇。
虽然说秋山真之本身就是日本人不断神话的一个神话,但有两点是很特别的,第一,他曾经在东北长期活动。担任谍报员,第二,他曾经担任日本驻美武官,这两点决定了秋山真之不仅是一名海军参谋官,还具有间谍活动的各种必备要素,这也是他后来代表日本海军暗中和孙逸仙接触。以各种方式支持孙逸仙进行革命的原因。
军队的礼仪要求一贯是敬重高级军衔者,不管是否属于一个国家,哪怕是在战俘营里遇到比自己军衔更高的将领,还是应该先敬礼。
当然,我国在这方面做的不太好,咱们很朴实,送碗大米饭过去就算是很尊敬你了。
见到宋彪,秋山真之先行敬礼,等宋彪回礼之后才躬身答谢道:“感谢您在战争中的仁义之举,我此次前来也是要替兄长转达对您的敬意,虽然那家伙很不喜欢在浑江的日子,说是很不自在的被软禁之类的气话,可他还是很尊重您不杀战俘的举措。”
蒋方震陪同在宋彪的身边,简短的给宋彪翻译了一番。
宋彪微微点头,道:“很高兴的能够和你们兄弟都有机会见面,我想您也许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还是请到我的会客室谈吧。”
“那就打扰您了!”
秋山真之当即回答,躬身答谢,显然他能听的懂关东话,只是可能说的很差。
这倒是宋彪此前从未想过的事情,可这家伙一贯是以极端聪明而著称的,据说在海军士官学校就读的时候,虽然平时学习很不用功,但总能以精准的猜测考官的试题而拿高分著称。
日本在这个时代确实诞生了一大批这种古怪而极端聪明的人。
宋彪在心里感叹着这种让他很不高兴的事,还是邀请秋山真之海军中佐一起前往机关会客室,在这里和对方洽谈,本着“如果不能和士兵同甘共苦,那就不能让士兵和你一起杀敌”的顽固思想,宋彪在自己的机关大楼里几乎没有任何额外的装修,即便连门面一般的会客室也简单的像是东北大街上的茶馆子。
他就在这里邀请秋山真之坐下来,先喝茶,然后再谈问题之类的。
秋山真之显然没有想到这就是东北新军的会客室,而且是用了一个很特别的大茶缸给他斟茶,这让他觉得很是胡闹,但很有意思。
所以说。非常特别的人总是有更多的特别之处。
秋山真之这么想了一下,观望着会客室,很坦白的和宋彪说道:“说实话,您这个会客室真的有点简陋,可我听陆军的那群笨蛋们说,您在辽阳的时候可是将几千万日圆的军费都捞走了,应该不至于这么缺钱吧?”
宋彪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否认,他翘着腿,坐在宽厚的大椅子里喝着大茶缸里的浓茶。过了片刻才和秋山真之道:“那些钱都用来投资工厂,还有要办学校,除了军装、训练和士兵的伙食花费真的不能节省外。其余能省的钱,我每一个银圆都省了下来。连你们过去扔掉的那些刺刀、水壶,甚至连被褥都被我重新利用起来,浪费是可耻的,特别是对中国这样一个人太多,所以连吃饱饭都很艰难的国家而言。”
“啊!”
秋山真之显得愈发很惊讶,过了片刻才道:“总督阁下,我此前一直不能理解您是如何击败我大哥的,但在这一刻,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那家伙虽然也是个很小气的人,如果他有一个碗可以吃饭,那就绝对不会让我再买一个碗,可比起您来,应该还是差了一些啊。”
宋彪呵呵笑着。他笑的东西可多了,但他必须要说这些天才般的日本将领们真是一群很古怪的人,说话的套路都很特别。
他想了想,将茶杯搁在一旁,和秋山真之说道:“秋山中佐,我知道您此前在中国担任过谍报员。在美国也担任过武官,此次前来肯定有特殊的工作,所以请不要和我绕圈子了,时间对我来说有点过于奢侈。或者说,我是宁可浪费时间在东北大炕上躺一天,也不喜欢和别人说闲话的人。”
秋山真之哦了一声,又笑呵呵的干咳一声,道:“那就说正经事吧,总督阁下,首先我要申明此次是陆军部的那些笨蛋们委托我来的,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想从您手中买回去一批三一年式速射炮。如果我们的情报没有错,施耐德公司就如同向我们狮子大开口一样,给您和贵军也开玩笑一般的报了新价格,总之是会将我们都觉得法国人一定是疯了的那种情况吧。所以,虽然我们之前在战争中有过激烈的交火,既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就让我们还是考虑各自的真正需求吧,您肯定用不了那么多的火炮,而我们那可怜的陆军笨蛋们连训练炮兵士官的火炮都快没有了,在双方经费都很紧张的情况下,请允许我们用炮弹换回一些火炮,加上用子弹换步枪的计划,这对双方都是非常好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让双方都被法国人狠很的宰下去了,这种事真是快将陆军部那帮笨蛋们逼疯了。我甚至听说大岛义昌那位新的陆军部大臣已经咆哮着准备和法国驻日本公使先生私下格斗了。”
宋彪感叹一声,心里总觉得这件事一定有日本人的份。
他猜测事情的情况可能是这样的,首先是法国人给日本人开了一个非常高的价码,这是因为法国人持有日本的大量债务,逼迫日本接受他们的各种合同,日本扛不住了,决定将宋彪也一起拉下水,故意将东北新军的各种情况和情报泄露给法国人,让施耐德公司突然发现宋彪也是一个大肥羊。
除此之外,宋彪实在很难想象法国施耐德公司为什么会在短时间里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几个月前,施耐德公司还极力在争取和东北新军的长期合作,并且不惜压低设备转让和技术培训的价格,将德国挤出了竞争。
结果很明显,施耐德公司应该是终于发现,原来宋彪的东北新军除了他们之外,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和其他的公司合作,考虑东北新军近乎是白捡了价值几千万两白银的四百多门75mm山炮,不狠狠宰东北新军一刀真是不过瘾,而且,毕竟都是捡来的好处,东北新军完全有可能接受这一刀。
当秋山真之出现在宋彪的面前时,宋彪就想清楚了施耐德公司的心思,原来只是掌握了足够的情报嘛。
吗的,都是一帮畜生啊。
宋彪在心里短暂的思考了片刻,总觉得这件事真的很难办,答应法国人是吃亏。答应日本人也是吃亏,不管怎么选择都很不爽。
想了想,宋彪和秋山真之问道:“你们的报价是什么样的情况?”
秋山真之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棕色文件包里取出一份打印稿的初拟合同,毕恭毕敬的双方奉交给宋彪,道:“虽然陆军部的人一贯是以笨蛋著称,但我看过他们的报价,确实是难得的如此厚道和真诚。所以,既然受他们的拜托前来请求您,那就只能请您务必要成全了。”
“这样啊!”
宋彪也觉得秋山真之的这种日本式的逻辑很奇怪。可他还是很好奇的将日本陆军部拟定的这份预备合同看了一番,而且看的很仔细,从条款上说。确实是很不错的哦。
日本陆军部提交的这份合同名目为“陆军装备赎回计划”,他们希望能够从东北新军赎回162门三一年式速射炮、150挺哈奇开斯机枪、4万支三十年式步枪、1.2万匹战马,作为赎回条件,日本将会向东北新军供应总价约合五百六十万两白银的弹药,以及设备,其中包括日本淘汰的村田22式步枪和弹药生产设备,部分转让的75mm榴弹生产机床,以及相应的所有培训工作,日本同意在这一系列的国营兵工厂中安排东北新军委派的工人实习,为期三年。
此外。日军计划用超过六千匹的未阉割的种马,换回1.2万匹战马,并委派战马培育科的技术人员到东北新军工作,从事相应的人员培养事务,实施长期的战马合作计划。
这种合作的好处是双方都不需要花费额外的外汇开支。而这一点对日本尤为关键,在日本不得不大规模裁军和缩减开支,以应对巨额国家负债的情况下,采取实物交易的方式避免白银和外汇流出总是最佳的选择。
裁军不代表日本就必须放弃陆军,至少还是需要维持原有的十二个师团编制,只是要将人员缩编一半。保证步枪、火炮、机枪等常规配备,以保留基本的本土防御和威慑力,包括维持部队的日常训练。
如果长期不能解决缺乏火炮、战马的问题,日军将会在未来五年都严重缺乏合格的炮兵、骑兵,至少要保留一个骑兵旅团。
只是从纸面上来说,日本陆军部提交的这份“陆军装备赎回计划”还是非常优厚的,对东北新军也是极佳的选择,对方制定的各个细节都很完善,显然是深思熟虑了很久,规划的非常详细,对于每一年要为东北新军培养多少技工、牧养员都有完善的预算,并且愿意向东北新军全面开放振武学校、日本士官学校和日本陆军大学,双方可以协商留学人员的数量,特别是日本帝国陆军大学的开放,对宋彪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将这份“日本陆军之器械赎回规划草案”仔细看完后,宋彪沉思了片刻,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评估了各方面的可能性,随即才和秋山真之答道:“我以为这个方案还是不错的,但需要在细节上继续斟酌一番,这样吧,请您先在我部休息两天,容我进一步的在参谋处内商量之后再做回答。”
秋山真之笑道:“这当然是很合理的事,只有陆军部那些笨蛋才会以为您见到这份计划案就会一拍脑门的同意吧,不过,我倒是很想乘机参观一下贵军和您主持的远东陆军士官学校。”
宋彪并不打算拒绝,道:“很好,我会让人安排行程,那就不浪费我们的时间了,我中午会请您吃一顿关东人的农家菜,下午安排人陪同您参观我军,明天参观士官学校。明天晚上,我们另外再谈此事。”
秋山真之忍不住的赞叹道:“总督阁下,您还真是一个高效的将军,真是让我佩服不已,在日本,我们将您称之为‘支那之神将’,虽然我哥哥那个家伙总是不肯承认这样的赞美,但我真的以为这是最为公平的评价了,如果不是这样称赞您,陆军那些大将们大概只能在神社外的空地上挖个洞将自己埋了。”
宋彪笑了笑,这就起身送客。
等将秋山真之这种极度有小聪明的海军中佐送出去,并且特别安排日语水平极好的舒方德负责陪同,宋彪立刻将蒋方震、蔡锷、蒋雁行和赵庭柱四个人都喊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让他们轮流翻阅日本陆军部提交的这份交易合同。
虽然宋彪麾下的将领越来越多,甚至连吴佩孚这个人都特意从俄军战俘营那里扣留下来,可他身边真正最为信赖的还是原先的那批旧将。
大家将这份合同看完后,都是很赞同的,连一贯对日本较为提防的蔡锷也忍不住的先和宋彪提议道:“军座,我以为这份合同确实很不错,但我相信日本方面还能继续让步,为此,我们不妨扩大交易范围。比如说,我们也可以从东三省选派合适的留学生,委派到日本留学。对我国学生而言,到日本留学还是非常方便的,首先是学费较为低廉,生活费用比在国内实际上可能还要低一些,其次在语言上,适应起来是很容易的,绝大多数的日本教材都可以直接看懂。”
宋彪点头称是。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如果中国真的想要快速发展起来,向日本大量派遣留学生绝对是最快的办法,而且没有之一。
至于日本陆军部提出的为东三省培训技工的事,虽然日本军工业制造水平也很低,但给东三省做老师还是没问题的,特别是步枪制造领域,这方面的合作还是很值得考虑的。
想着这些事,宋彪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难道就真的一直要做这种变态的选择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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