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手段!是幻觉,肯定是幻觉!”
第二天一大早,县衙内就传来了一阵的咆哮声。[ ~]对衙门的胥吏们来说,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不过,他们能猜得到此人的身份,因此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是,邵小真人,昨夜看到那鬼影的人却很多……”王知县刚一开口,邵时雍凶狠的目光就注视过来了,那双眼睛中满是血丝,让这少年看起来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王知县打了个寒颤,然后话锋一转,来了个祸水东引:“郑千户,你当真的看清楚了?”
“……”郑千户心中大骂,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边窥看着小邵的脸色,一边斟酌着语句回答道:“卑职离的远,只看见白影闪动,并不知道确切的模样,守在县衙里的,都是谢大人的那些家丁,他们言之凿凿,卑职也只好以此回报。”
他又把皮球给踢出去了,邵时雍的视线随之转动,又盯在了谢老四的身上。
谢亘暗暗叫苦,小邵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被柴德美稍一撩拨,就违背了老邵的一贯原则,跟来了余姚,参与到了这场争斗当中。多了个强力杀手锏,谢亘当然很高兴,不过这把利刃却是双面开锋的,对敌人有威胁的同时,对自己人也很有杀伤力。
一个不好,惹翻了他,或许会弄巧成拙也说不定呢。
“邵真人莫急,老夫家里那些,不过是些粗使下人罢了,没什么见识,很容易大惊小怪,可能看疏漏了也未可知。另外,刘小贼狡诈,使了金蝉脱壳的诡计,打了这边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没有得力的人主持大局,却是让他钻了个空!”
说着,他狠狠瞪了郑千户一眼,显然对他祸水东引的行为颇为恼恨,这些粗鄙军户就是废物,不中用不说,还不肯老老实实的承担责任,当真该死。
“依老夫之见,降妖除魔,普通的凡夫俗怕是不成的,最后还得靠仙家手段……昨夜虽然搅得全城鸡犬不宁,但刘小贼毕竟还没得手,以他的恶劣性情,想必不会就此收手,不若……”
“你想让本真人出手?”邵时雍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目光中狠厉之色稍敛,疑惧之色却是大增,很显然,他叫得虽然响亮,但心里也是没什么底气的。( ·~ )
“不敢,不敢。”见小邵似有不满之意,谢亘连忙辩解,“那妖贼处心积虑,乃是有备而来,小真人准备不足,又岂能仓促应战?妖贼虽断然不是龙虎山嫡传的对手,但其人狡诈阴狠,万一被他稍占上风,岂不是折了邵真人的一世英名?”
“这话倒也不错。”邵时雍缓缓点头。
“老夫的意思,就是想借助小真人的眼光,分辨真伪,若能寻丝问茧,抓到他的马脚就更好了。如若不然,被他一直这么搅扰下去,事情凭空又生变数,岂不是麻烦?让这样奸狡之人入宫伴驾,于朝堂,于天下,都是祸非福啊!”
尽管不想承认,但谢亘心知,他这次又被对方给算计了。
东山的那个郎中,恐怕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破绽,小道士借着那人,使了个李代桃僵的法。想想也是,刘同寿本也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道学先生,对这么个心存怨恨的人,怎么可能不加以防备呢?
这样看来,炼金丹什么的,也有可能是虚晃一枪,让自己这边麻痹大意,然后借机混进城来搅风搅雨。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他宁愿激起民怨,也得在四门设卡盘查啊!
谢老头心中懊丧,满嘴苦涩。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全城大索是行不通的,无论是谢兰还是他,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就算这么做了,也有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平白给人口实攻讦,让小道士在一边窃笑。
最好的办法还是抓现行,只要小邵能稍微看出点门道,就有希望。所以,他一面恭维,一面暗示,说什么也要挤兑着对方参与。
“也好。”苦思半响,邵时雍终于是点了头,刘同寿的威胁太大了,提前试试水也是好的,反正他又不必亲自出手,失败了也不会传出去。
“本真人且去沐浴斋戒,入夜后,自会到场。( ·~ )不过,指挥大局的差事就免了吧,本真人素喜清静,没空被那些俗人滋扰。”
“小真人放心。”
送走了邵时雍,王知县问道:“谢大人,邵真人入住县衙,谢御史那边……”
“老夫自会邀兰芳兄过府,王大人无须担忧。”谢亘揉着眉心,无力的摆了摆手。
尽管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并保持了一致对敌的默契,但是,谢兰这个御史和邵时雍却是不能相见,甚至住在一起的,至少对谢兰来说是这样。
官场上,很多事本就是做得说不得的,匡君王、斥妖道这块金字招牌关系着谢兰的名声,和今后的仕途,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坏了的。
现在朝野上下没人敢反对邵元节,不少人还纷纷往他脸上贴金,说邵真人低调正直什么的。但那只是表象,实际上,鄙视邵某的人多得是,只是明着提出来的人都被皇帝给收拾了,大家都怕了,所以才捏着鼻忍了而已。
现在跟邵元节来往,且不说会引起皇上的猜疑,而且等邵元节退了之后,士林的舆论也是相当要命的。
所以,谢兰可以跟邵时雍联手,但他却绝对不会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正如:做贪官不要紧,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以贪腐之罪来收拾别人,这两件事是同样的道理。
“那,问口供之事呢?还要继续吗?”王知县又问。
“当然,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那几个刁民的嘴本来就硬,昨夜又不知怎地,得了外面的消息……”
“外面闹腾的那么凶,他们听到几句有何奇怪?”谢亘老大不客气的呵斥道:“王知县,你也是读圣贤书的,做的更是朝廷命官,怎么也会去信那些鬼神之说?”
“下官惭愧……”王知县满脸惭色,唯唯而退,转过头,看到堂下候着的几个没精打采的衙役,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一群废物,没听见谢大人的话吗?快去问口供,再不快点问出来,看本官不剥了你们的皮!”
“是,大人……”几个衙役悻悻的去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对他们来说,就是场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半夜不能好好睡觉,白天还要当人的出气筒,这日真是没法过了。
几人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走向牢房,恶狠狠的商议着,要给那几个泥腿点颜色看看,好发泄发泄胸中的郁闷之气。
不过,到了牢房之后,他们马上就发现不对劲了,牢房内的气氛非常诡异。
监狱这种地方,给人的印象通常都是阴森恐怖,鲜血淋漓,惨呼不绝的。一个县城的大牢当然没有没那么夸张,可相去却也不远,这里的气氛通常都是死气沉沉的。多了那几个上虞人之后,又笼罩了一层悲愤之气。
但今天,牢房内的气氛却是喜气洋洋的,那一张张本应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都是泛着红光,好像马上就要大赦天下,可以回家过年了一样。
尤其是那几个上虞来的,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欢喜来形容了,而是洋溢着一种骄傲和自豪混合起来的情绪,或许应该称之为狂热!
“笑什么笑?马上就要上夹棍了,到时候有你们哭的!”为首的封班头恶狠狠的斥骂道,这些囚犯的表情让他感到很不安。
“为虎作伥的败类,不知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
“对,总有你们这些人恶有恶报的一天!”
“小仙师来了,他会代老天爷收拾你们的!”
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回应他的是一阵针锋相对的声讨。
“……”换在以往,封班头早就一顿铁尺打过去了,就算不是在牢里,他这个班头也不是几个平民百姓能够冒犯的。可是,想到昨夜所见,近月所闻,如同冷水当头浇下,他的怒火却怎么都提不起来,只是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带走,都带走!这是知县大人的命令,咱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最后一句被他咽回了肚里,小仙师很忙的,未必能顾得上咱们这些小人物,要报应,也是报应在那些大官们身上,不用太担心。
虽然这么自我安慰了,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托底,想了想,他扯过负责行刑的衙役,低声道:“白兄弟,等下跟兄弟们招呼一下,动手的时候仔细着点!”
“封大哥,你的意思是……”
“这还不明白?”
“可是,知县大人他……”
“反正也不差这几天,前面那么多天,这几个人都硬挺着没招,这两天怎么可能反倒软了?”封班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差事是官家的,人情是自己的,兄弟,咱们小门小户的,还是多留条退路好。”
“封大哥英明!”白衙役挑挑大拇指,深以为然,然后一抹身,进刑房去了。
不多时,板声就响起来了。
声音很响亮,即便在花厅都是清晰可闻,谢老四听在耳中,心中的焦躁稍减,拿到口供还是很重要的。以小道士的作为看来,他是真的想救人,既然这样,这几个乡民就是奇货可居。
他很满意,但挨揍那几个人都有些愣神。这板的动静比平时大,但打在身上却不疼,也不能说一点都不疼,但比起前些日的,简直就是微风拂柳一般。
“咳咳……兄弟们,这几个刁民冥顽不灵,给我用力打,往死里打!”白衙役喊得震天响,等镇民们愕然抬头时,他突然使了个眼色过去。
赵屠这个直肠没反应过来,但崔木匠却是会意,他早就听说衙役动刑的时候有绝活儿了,他们可以表面打得狠,实际啥事没有;也可以反过来,表面没啥动静,实则招招要人命。
他原来只是听个热闹,却没想到自己也经历了一遭。意识到衙役在放水,他哪还不知道配合,立时便大声惨叫起来,比前些日喊得更加响亮。
一边喊,他还一边冲赵屠挤眉弄眼,只是对方跟个木头似的,半天转不过弯来,他急了,低喝道:“赵屠,我跟你说,你家小娘前些日偷人来着,而且还是跟韦不宽那个土贼……”
“什么?贼厮鸟,看我不跟他死过!”赵屠嗷一嗓,嚷起来了,嘴里‘直娘贼’‘贼厮鸟’的骂不绝口,倒和他平时挨揍时差不多,只是嗓门更大了点,声音更酸楚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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