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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地处上虞县南部,正处于曹娥江流域,曹娥江及其支流在洪湖驿分叉,分别流向东南,东山镇正处于这个河湾地带之中。依山傍水,虽然偶有水患之虞,但大多数时间内,此地百姓享受到的,还是水利之便,以及因此而来的丰厚收成。
曹娥江,因孝女曹娥投江寻父尸而得名,被誉为中国最具诗韵的古游道,仅唐代就有近四百位诗人泛舟江上,逐波吟咏,风景秀丽自不在话下。
驻足江畔,只见远方青山连绵;举头相望,入目处唯有澄空万里,白云悠悠,徜徉在如此的风光之中,刘同寿的心胸顿为开阔。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小……同寿贤弟,李太白这诗句中的剡溪正是曹娥江的一段了,我绍兴府钟造化之神秀,千年以降,不知造就了多少英才。”
风景好,导游也很专业,游学加寻医,韩应龙对江南各处地理都很熟悉,再加上他本身才华又高,各种典故也是信手拈来,听得刘同寿一愣接一愣。
“原来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是李白当年的游记啊。”唐诗他是读过的,但其中的意思和典故,刘同寿却不甚了了,此时听了韩应龙的解释,倒是有了些领悟。
“正是,青莲居士才华高绝,甚得明皇之喜,故而为京中权贵所嫉恨,屡遭排挤,最终赐金放还,一腔报国之志无处施展,只能纵情于山水之间,每当思及,都不免让人唏嘘。”
叹了口气,韩应龙抬手指点道:“当年李太白就是沿着这曹娥江放舟而下,直至雁荡山的。如今朝野动荡,时局不稳,正当报效之时,可愚兄却因为家事,不能……唉,却也与先贤同病相怜了。”
这都能联系上?古人喜欢伤古悲今,这话还真是没说错,刘同寿撇了撇嘴,这个导游什么都好,就是不够专业,经常跑题。
不过有人说话,又有好风景看着,这一路却半点都不觉辛苦,几十里路一转眼就走完了,当上虞县城出现在视野中时,太阳尚未升到最高,时辰显然还早。
刘同寿前世不是绍兴人,对这里的地理典故没多少了解,从韩应龙的介绍中得知,上虞的历史相当悠久。据说,上古之时,虞舜避丹朱之乱来此,因此而得名,也就是说,这里的历史要上溯到夏商之前。
如今的上虞县,与绍兴府其他的州县倒也没什么不同,但看在刘同寿眼中,自然是处处都新鲜。青苔累累的城墙,古香古色的房舍屋宇,再加上往来行人身上颇具华夏传统特色的着装,这一切的一切,让他真实的感受到,他真的来了,涅槃后,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大明朝。
其实,除了城墙,其他的,东山镇也有,不过刘同寿昨天一直忙于装神弄鬼,早上起来也是一直很忙,直到赶赴县城,他才有空放松心情,此时乍见古城,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县城也是有守卫的,开国以后,上虞县就很少经历战事,不过近来江南各地却有些不太平,因此守卫比从前也要多些,盘查的也相对紧些。排查奸细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趁机捞些好处才是正经。
刘同寿一路东张西望,看起来很有些可疑,但他穿着道袍,年纪也小,很像是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而他身边的韩应龙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守门卫兵倒也不敢多生事端,只是对这三人的组合啧啧称奇。
“小仙师,韩举人,咱们是不是直接去县衙?”进了城门,一路都没出声的周老板终于开口了。风景好不好,主要看心情,路上风景虽好,可他心头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哪里又有心情说些什么。
韩应龙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刘同寿,等他做决断。刘同寿的本意,是想在城里逛一圈,吃点特色小吃,然后再给家里的小丫头打包一份,最后才去办正事的,但这会儿看见周老板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哪里又说得出口,当下也只是点头。
“那就去吧,周大叔,你认识路吗?”
“认识,认识,小仙师请随我来。”周老板忙不迭的点头,侧着身子走在了前面,刘、韩二人跟在后面,看起来器宇不凡的韩应龙却是微微落后了半个身子。
“二狗,你跟上去看看……”城门处,一个头领模样的军兵突然吩咐道。
“莫非是奸细,看起来不像啊,包大哥,干嘛不在这里拿下了问问清楚?”二狗挠挠后脑勺,有些摸不到头脑。
“屁的奸细,你不认识那个书生吗?他是余姚的韩举人,韩大才子,那才华可是这个!”赏了手下一个爆栗,那头目竖起了大拇指,“才三十出头就中了举,金榜题名还能远得了啊,他会去做奸细?那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那……”二狗晃了晃脑袋,彻底迷茫了。
“都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守城门、巡城,招子一定要放亮点,你没看出来吗?那个老头倒还罢了,可能就是个下人什么的,那个小道士却古怪得紧,韩举人什么身份?可跟那小道士走在一起,却落在了后面,说话时的态度,倒像是龚师爷面对县尊似的,这难道不古怪吗?”
“啊也,可不是么,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包大哥果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二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行了,少拍马屁,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哼!”笑骂一声,那头目低声叮嘱道:“我刚刚好像听他们说起县衙,你只管跟过去,看看他们到底见了谁,做了什么,然后回来告诉我便是,多余的事不要做,听懂了没?”
“包在我身上,俺二狗办事,你还不放心?”二狗拍拍胸脯,然后跟上去了。那头目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当今天子崇仙慕道不是什么秘密,想来想去,一个小道士能让韩举人如此恭敬,恐怕也只有往这上面想了。莫非是哪家道派的弟子?能有这等做派的,恐怕也只有龙虎山了吧?听说邵真人的孙子和曾孙都封了官,那个曾孙也是个少年,难道……
他越想越惊异,越惊就越是心痒难挠,于是,等二狗的过程中,竟然有了在怡红楼,等着头牌翠儿出场的感受,倒也是一桩异事。
……
这时代的县城,多半都是南北,东西两条官道贯通而过,直通城门的格局,而县衙就设立在中心地带,即便不认路,也是很容易就能找得到的。
杨超两眼无神的站在县衙门前,脑子里一片空白,尽管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可他依然沉浸在昨天的震撼之中。
昨天他是被黄班头强拉走的,回到家,老爹见他神情有异,便问起了缘由,他便一五一十的说了,结果杨老爹当即暴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喷了儿子一脸吐沫星子。杨老爹也是当了半辈子差的,在衙门里混得久了,骂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说杨超有三不该:第一,不该上赶子跟到东山去,征地那种事儿,谁出面,谁倒霉,都是乡里乡亲的,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可不好受。这个观点,杨超也深表赞同,要不是他多事,接下来的事本不该发生的。
第二,黄班头找替死鬼的时候,打死也不能上,就算上了,也不能来真格的,远远的比划一下,蒙混过关就行了呗,何必又冒那么大的险,真的去试呢?对方是有道真仙还好,大人不记小人过,也许不会跟他一般见识,若真是厉鬼,那还不当场送命啊?
所以说,执行命令也是有学问的,不能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要有自己的想法和套路。杨超同样深以为然,那一刻他可是吓得不轻,回头再想想,那般同僚说的也不是好话。爹可以共享,那媳妇能共享吗?一群混蛋!
第三,事情既然做下了,那后悔也白搭,但是,杨超不应该就那么回来,就算不学那些一跪就是一整夜的,也得跪上个把时辰啊?告罪是其一,另外,真仙当面,不求点什么,那不是暴殄天物么?这么做,是要遭报应的。
新人衙役本来没回过神,被老爹这么一通说,他更是悔恨交集,久久不能自已,晚上没睡好,白天当差就是这幅模样了。
看到县衙门前站着这么一位,经过的人更是远远避开,生不入公堂,死不入地狱,这衙门口果然不是善地,看看这衙役被虐待的,真是要多悲惨有多悲惨啊。
当然,杨超并没有留意这些,他只是茫然而立,心中反复念叨着:
“唉,曾经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可我没有珍惜,现在,又要上哪里找同样的机会呢?我杨超真的是头猪啊!如果上天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那……咦?难道我终于感动了上天,或者是神经错乱了,不然我怎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又搧了自己一个耳光,疼痛终于是让他清醒了过来,街口处那个笑吟吟的小道士,不是老神仙的弟子又是哪个?
他快步走下台阶迎了上去,离得老远就跪拜于地,眼中热泪盈眶,口中高声呼喊:“小仙师,您终于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