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绣正色道:“董将军,你看我像乱嚼舌根的人吗?”
董景珍看了半晌,这才摇头,“不像。可……你为何不向窦大人说及此事呢?”
张绣苦笑道:“我对朝廷忠心耿耿,虽没显赫战功……”
“你在江夏内应一事,已是大功。”董景珍截道。
张绣微笑道:“可比起董将军的东征西讨,平定江南群盗可差远了。”
董景珍有些得意,虽然平定江南多是李靖出手,他毕竟也参与其中,也算这辈子的得意之事。
张竹又道:“我只怕……内应不止郑文秀一个。
在襄阳城,若说绝不会背叛朝廷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窦大人,另外一个就是董将军你了。”
董景珍觉察到事态的严重,压低了声音,“你说唐军的内应很多?”
张绣正色道:“唐军收买人心。就绝非只收买一个。小心使得万年船。我总要找些可靠地人来说此事。窦大人虽是忠心。毕竟是个文臣。犹豫寡断。又好说以仁德服人。我冒然地说上去。只怕他反倒斥责我多。更是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董景珍连连点头。“窦大人是不错。但是个老好人。地确可能如你所言。那你告诉我。又待如何?”
张绣又四下望了眼。小心谨慎道:“此事宜先斩后奏!这些天我暗中观察。发现郑文秀和一陌生人交往神秘。我现在有确凿地证据。董将军。你可识得郑文秀地笔迹?”
“见过。那又如何?”
张绣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董景珍道:“董将军。你请看!”
董景珍一望。脸色红赤。勃然大怒。“竖子焉敢如此?”原来那封信竟然是郑文秀写给李渊地信。信中措辞低卑。极尽讨好之事。说什么若下襄阳后。当身先士卒。讨伐东都。可董景珍毕竟非鲁莽之辈。怒气过后。疑惑道:“这书信应该是绝密。又如何会落到你地手上?”
张绣不慌不忙道:“我早就觉得郑文秀不对,是以一直盯着他。这封信是他昨日交给一个可靠的下人送往关中,我半途截下来,杀了那个下人。到现在,郑文秀应该还不知情。但我觉得,他们可能会在这几天发动。”
董景珍冷哼道:“李将军眼看就到,任凭他们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李将军也是人,不见得事事算到。再说我们食君俸禄,与君分忧,岂能事事倚仗李将军?再说李将军说最快三日就到,若有耽搁,只怕要拖到半个月,谁又能保证,唐军内应不会抢先发动?”
“依你之意,又该如何?”董景珍问道。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张竹道:“郑文秀身手不凡,我当请董将军和我联手,今夜带亲兵前往捉拿郑文秀。有这封信呈上,窦大人当不会责怪,若能搜出其他证据,当可将城中唐军的内应一网打尽!”
董景珍皱了下眉头,又看了眼书信,犹豫不决。
张绣伸手做抹脖状,“董将军,我是赤胆忠心,若有什么差错,我来承担就好。”
董景珍终于点头,“我也不是怕承担责任,只怕错怪好人。这样吧,今夜二更时分,你我带兵在你地府前汇合,然后三更到达郑府,先将他捉下来,切不可杀了他,以防有什么问题。等到证据确凿,再请窦大人将他定罪不迟。”
张竹连连点头,二人商议已定,出了街巷,回转各自的府邸。董景珍路过一家酒楼之时,听到里面大吵大闹,伫足望去,见早有百姓围在那里。抬头望去,见周慕儒面红耳赤的发着酒疯,几个人都拦不住,董景珍皱了下眉头,终于拨开人群走进去。
酒楼老板见董景珍前来,如蒙大赦,慌忙道:“董大人,你来的正好。周郎将喝多了,我们想劝他回去,他就是不肯。”
董景珍暗自摇头,当年他和雷世猛、周慕儒、阿锈四人身为主将,负责抵抗林士弘、张善安一帮盗匪,也算并肩作战,有些交情。可绝非所有人都是做将领的命,征战多年,每天见到死人无数,有的人变的麻木不仁,视血如水,有些人却心生不忍,夜半难寐。听说阿锈就不愿征战,是以被萧布衣调回金城,这个周慕儒还好些,可就是固执些,若遇到什么欺诈百姓的不平之事,当管不误。就因为这样,他在襄阳城,反倒有个好名声,酒楼地老板也认识周慕儒,没有抱怨,只希望他能离开,不要影响自己的生意。
董景珍上前,半劝半架的拉周慕儒出了酒楼,听周慕儒自言自语,不由苦笑,准备先送他回府。周慕儒突然道:“董将军……你说……一日为兄弟,是不是终生为兄弟?”
董景珍微愕,回道:“应该是吧?”
“不是的,不是的。”周慕儒摇头,喃喃道:“做了官,地位高了,就是兄弟了。”
董景珍不笨,感觉他在说萧布衣,这种事情不好多嘴,只保持沉默。
周慕儒又道:“我不要当什么郎将,不想当什么高官,只想若能和以前一样,大家快快乐乐,那又多好?”摇摇头道:“不可能了,这条路走下来,只能选择一直走下去了。所以得志为了不和兄弟冲突,当了和尚,胖槐为了不和兄弟冲突,远离东都。”
董景珍皱了下眉头,“你喝多了。”
“你错了,我前所未有地清醒。”周慕儒大声道。
董景珍正色道:“你若当他是兄弟,就应该他走的路!”
周慕儒喃喃道:“我现在还不吗?”用力撑开了董景珍,周慕儒大声道:“你要我怎么他?”
踉踉跄跄离去,周慕儒消失在人群之中,董景珍心忧晚上之事,不再追赶,暗想周慕儒虽是喝多了些,总不至于有事。回转府邸,让亲信准备了几十个守口如瓶的手下,准备两更出发,却没有说明用意。几次想要去通禀窦大人,终于还是忍住。
夜深之时,董景珍吩咐手下跟随,径直到了张府。张绣早就准备妥当,见董景珍前来,欣慰道:“董将军相信我,大事可成。”
董景珍皱了下眉头,吩咐道:“勿要多伤人命,
是朝廷命官,我们只能抓,不能杀。”
张绣点点头,和董景珍兵合一起,静悄悄地向郑府摸去。
月明星稀,长街静寂,董景珍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不安之意。
众人悄然夜行,路上也遇到几波巡逻的兵士。可这些人见到是董、张做事,并不多。二人带兵到了郑府前,董景珍这才通知手下此行的用意。
众手下虽惊,但都是董景珍的亲信,还是遵循将军所令。董景珍让兵士分散,扼住了郑府四处地要道,以防郑文秀逃脱,这才望向张竹,征询他地主意。
张绣道:“开门见山的去捉,他若逃命,必定有鬼。去他卧房有两条路……”简单的说明了地形,和董景珍包抄而行。
董景珍点点头,命人一脚踹开了大门,还有兵士翻墙而过,董、张带着数十手下,一拥而入,有门房揉着睡眼喝问,早被人击倒在地。
董景珍按路而行,很快的摸到了郑文秀的卧房前,这里他也来过,还算熟悉。未到卧房前,就见到忽亮,郑文秀喝道:“是谁?”
脚步声繁沓,却无一人发声,这种压力,让人一颗心砰砰大跳。
董景珍方到门前,只听到‘砰’地一声响,一只椅子已从窗口飞了出来。这招叫做声东击西,只想转移视线。可对着一两个人还管用,眼下数十人涌过来,有洞的地方都被盯地真切,又如何会让郑文秀得逞?
董景珍知道郑文秀功夫不差,静候他出来,不想过多损伤。
可等了片刻,房间内竟然还没有动静。董景珍扬声道:“郑郎将,你且出来,我有要事和你说。”
又等片刻,还不闻声息,董景珍心中一凛,吩咐道:“冲进去。”
众亲兵有地踹开大门,有地从窗子望过去,均是严阵以待。房后陡然‘乒乒乓乓’一阵响,有人惨叫,有人闷哼。亲兵道:“董将军,有后门。”
董景珍心中一动,疾走几步,踩着墙壁竟然上了屋顶,径直向对面奔去,只见到后面是个花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似乎有几人围着一人在打斗,高喝道:“郑文秀,你若是问心无愧,跟我去见窦大人。”
他纵身跃下,只听到‘砰’的一声响,一兵士地棍子正中中间那人的头顶,那人闷声一声,单刀脱手,摇摇晃晃还要逃走,张绣趁他迷糊之际一伸脚,那人摔倒在地。周围数人一扑而上,已将他牢牢地按住。
董景珍这才稍放心事,暗想事未明了,张绣只要不杀郑文秀就好说。
疾步走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兵士已将郑文秀五花大绑起来。郑文秀倒还健硕,并没有昏过去,地上挣扎道:“张绣,你要造反吗?”他愤怒非常,嗓子都已厮杀,发出的声音有如狼嚎般。
董景珍微升恻隐之心,沉声道:“郑郎将,有人告你私通李唐。你若问心无愧,就和我去见窦大人,我保你无事。张郎将,你意下如何?”
张绣道:“一切听董大人地吩咐。”
这时候有兵士急匆匆赶到,带来了几封书信道:“董将军,这是从郑府搜出来的几封信。”有兵士拿火把上前,董景珍借火光看了眼,发现均是和李唐有关的书信,冷冷一扬书信道:“郑文秀,你还有何话可说?”方才他一直担心,只凭一封书信,会错怪郑文秀,现在是自己亲兵搜出来的书信,哪里还会有假?
郑文秀嘶声道:“你们陷害我!张竹……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不满,是你陷害我!我要见窦大人!”他被一棍击在面门,血流满面,直如恶鬼。
张绣冷笑道:“我还怕和你对质不成?董将军,眼下已抓到元凶,不如这就去见窦大人,你看如何?”
董景珍放下心事,“如此最好。想是否冤屈,窦大人自有定论!”二人当机立断,带着亲兵押着郑文秀直奔郡守府。
一路上,郑文秀默然无语,董景珍、张绣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
到了郡守府,竟发现府中通明。董景珍不解想到,窦轶已年迈,虽是公务繁忙,但以往这时候,早就安歇,不知今晚为何还没有休息?
张竹诧异道:“窦大人这晚还没有睡吗?”他问出这话合情合理,董景珍不知为何,一阵心悸,不明白自己担忧什么。
二人到了府前,早有兵卫拦挡,郡守府和旁地地方不同,亦是戒备森然。董景珍说明来意,请见窦,兵士回转通禀,不一会的功夫,领众人入内。众兵士到庭院时都止步,只有董、张各带一名亲兵押着郑文秀入内。
到厅堂内,见明暗,窦坐在桌案后紧锁眉头,下手分坐两人,一个是雷世猛,另外一人却是孔邵安!
这一下,厅堂中几乎聚齐了襄阳中的管事之人。
见众人前来,窦问,“董将军,到底怎么回事?我听孔御史说见你带着兵士去抓郑郎将,原来真有此事?”
董景珍这才明白为何窦轶如此深夜还不安歇,原来是也知道襄阳城的内变。孔邵安多半已知道了些事情,这才通知窦,窦轶见襄阳有变,这才召集人手应对。立即将事情说了遍,董景珍又呈上书信。
郑文秀垂头不语,可衣袂无风自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他一番鏖战被擒,到如今蓬头垢面,鲜血凝结,凄厉中带着凄凉,董景珍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也觉得有些惨。
窦轶接过看了几眼,脸色大变,一拍桌案,怒声道:“郑文秀,你真的勾结唐军想要献襄阳?”
郑文秀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窦道:“眼下你还有辩解的机会!”
郑文秀嘶声道:“天之所命,就在李唐。你等逆天行事,祸不远矣。”他哑着声音喊,竟不辩解,实在出乎董景珍地意料。因为方才被擒地时候,郑文秀一个劲喊着冤枉,可到郡守府竟然这般说法,难道是真觉得证据确凿,无从辩解?
窦轶冷然一笑,“郑文秀,你未免嚣张过头了吧。供出同党,我可饶你不死。”
雷世猛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道:“窦大人,那些不明地骑兵……”
孔邵安心中一寒,已知道不妥,原来他和雷世猛到此是因为不同的原因。最近军情紧急,他一个文弱书生做
多,可感谢萧布衣地知遇之恩,竭尽心力。晚上睡到董景珍、张绣带兵去捉郑文秀。孔邵安感觉不好,马上来见窦轶,没想到窦轶也没有睡,雷世猛最近负责巡查襄阳周边的动静,得到军情,说有三队骑兵,均是千余众,欺淅阳、南阳两地守将不敢出城之际,从北方南下,行踪难测,如今已到襄阳附近。雷世猛知道此事后,马上通知窦,孔邵安赶到,也知道此事。
骑兵虽猛,但想破城当然不能。可若有内应,当然另当别论?
窦轶脸色微变道:“那些不明地骑兵?郑文秀,你勾结唐兵,准备什么时候献城?”
郑文秀冷笑不语,旁边有一人淡淡道:“就是现在!”
厅中陡静,寒意遽升。
声音颇为陌生,冷漠中带有强烈的自信。声音是从张绣的身边传来,张竹没有丝毫诧异,一脸漠然。
发话地却是押着郑文秀进来的那个兵士。
本来没有谁注意到此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郑文秀吸引,没有谁想到一个兵士,会在这种时候发话。
雷世猛怒然站起,“这里议事,怎么有你说话的余地?”
那人微笑道:“现在没有,可若这城池落在唐王之手,岂不就有了?”他话音未落,董景珍危机遽升,大喝声中,一个倒翻出去。
血光飞溅,众人皆惊。
等董景珍落地后,衣襟尽开,鲜血淋漓,胸膛已有道血痕。他若是慢了一步,只怕就要被开膛破肚。
刀是张绣的刀!
在众人目视兵士地时候,张绣毫无征兆的出刀,一刀砍向董景珍,看起来和他似有深仇大恨。张竹一刀无功,兵士霍然窜起,已向窦轶冲去。
雷世猛已知不好,大喝声中,斜斜插到窦轶之前,叫道:“保护窦大人。”他霍然冲出,已拔刀而出,连砍三刀,这三刀狠辣刁钻,实乃雷世猛倾力之作。
刀光寒映兵士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刀尖堪堪到了兵士地面前。兵士出手,一出手,就重重的击在了雷世猛的胸前。
雷世猛单刀还在半空,人已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雷世猛还想不明白对手如何出手,但已知晓,这不是亲兵,这绝对是个高手!高手出招,一线就已决定生死,他和此人地功夫,实在相差太远!
此人是谁?
雷世猛没有拦下亲兵,但终于挡了一挡。亲兵脚步一顿,再次腾空而起,目标仍是窦轶。
襄阳城重要人物都在这里,他为求稳妥,当要一网打尽,然后引兵入城,雷世猛已伤,不足为惧,董景珍有张绣拦住,自己擒住窦轶,就可发号施令,开城让唐兵入城!
他一纵之下,胜似苍鹰,可望见窦轶地表情,那人心中微凛。
窦轶是文臣,孔邵安是文臣,这些人不会功夫,当手到擒来。可他为何冲过去,却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蓦地发现有什么不对,孔邵安很是慌张,窦轶却表现的太过冷静。
这么冷静的人,通常不是猎物,而是猎人!
那人想到这里,双眸一霎不霎,只留意窦轶的一举一动。他自恃武功,绝对有信心制服窦轶。
窦轶手没有动,可双脚却隐在案下。桌案有厚重的帘子,掩盖了他地双腿!他好似身子震了下,或者不过是脚尖一点,兵士已知不对,蓦地伸手取出两块半圆板子样一拼,已扣成一面盾牌。身子一缩,已竭力躲在盾牌之后。
那人实在警觉非常,在他取出盾牌之际,桌案前地帘子无风自动,然后‘嗡’地一声响,不知道有多少弩箭射了出来。
弩箭或直打,或斜飞,方向迥异,已笼罩那人的四面八方。
兵士若是没有盾牌,必死无。他就算有盾牌,也是无力再进,铁矢破空,犀利强劲,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打在了盾牌之上,那人空中受挫,竟然借力倒飞了出去。他不敢再上前,因为他知道这是连环弩,绝非一轮了事!
李靖地连环弩!
可李靖的连环弩,为何会安在窦轶地桌案下,李靖来了?
他后退遽急,空中陡然转折,已向董景珍窜去。方才他扑向窦轶之时,孔邵安惊呆当场,雷世猛重伤,张绣和董景珍棋逢对手,难分高下。他这一刻已下了决定,先杀董景珍,再宰雷世猛,然后伺机控制窦。
董景珍退。
他一看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雷世猛和他不相上下,竟然不过一招就被击飞,他想要活命,只能退。
他退的快,兵士来地手上盾牌弹出锋刃一抹,直划董景珍的脖颈。董景珍单刀一拦,单刀折断,心中大寒,就要闭目等死之际,一股寒风从他脖颈后吹过。
‘当’的一声大响,火花四溅。
长枪一点,刺在盾牌正中!盾牌四分五裂!
兵士大凛,只感觉一股浑厚的大力从枪尖传来,震裂盾牌,震麻他地手臂,震伤他的心肺肝脾。
这一枪浑厚为威猛,竟至如斯!
兵士借力倒退,却退不过那柄混铁长枪,长枪再展,已刺中兵士的胸膛几分,兵士却已退到郑文秀的身旁。他不能不退,他若慢一步,就会被铁枪刺透胸膛,但他还能退多久?
众人屏住呼吸,血脉贲张,几乎要大喝出来。
出枪的竟是李靖,李靖出枪,一枪不但救了董景珍,还破了兵士的盾牌,刺伤了武功高绝地李唐高手。
李将军已到襄阳!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