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敌人的防线后,肖林就有意控制部队的攻击速度,将攻克铜川的荣誉让给了荣臻,陕西之战还有借助十七军之处,得让荣臻也尝些甜头。
果不其然,十七军首先进入铜川之后,荣臻对肖林的态度总算稍有缓和,让出了保存尚算完整的铜川中学,当做绿脚兵的驻地。
激战之下,铜川中学早已停课,学生们都回家躲避战火,绿脚兵暂时成了这里的主人。有教室可以遮风避雨,住不下的就在操场上宿营,连着强行军好几天,将士们也都累坏了,吃过晚饭就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夜色渐深,铜川城中渐渐恢复了平静,教员办公室中一灯如豆,肖林仍在伏案忙碌,奋笔疾书。
离开陕北后,那个老农的身影总在肖林的脑海中浮现,心中有所感,有所思,有所悟,几天来行军的路上反复考虑,又借鉴了一些可以找到的资料,汇成了一篇成熟的计划书,在肖林的笔下诞生。
几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洋洋洒洒万余字,眼看正要结尾的时候,门帘一挑,石醉六和蒋百里走了进来。
“肖林兄,还在忙着呢?”蒋百里笑呵呵地打着招呼,他平日一直坚持锻炼,身体不错,几天来奔波数百里。却未见一丝疲惫。
“啊。快请坐,我来倒茶。”肖林对他们二人笑着点了点头,站起来取过水壶茶杯。亲手待客表示礼貌尊重,不必由勤务兵代劳。
“嗬,好大一篇文章!”蒋百里也不客气,直接坐在肖林的椅子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文稿,好奇之下,一页页掀动看了起来。
石醉六自顾坐下,接过肖林递上的茶杯。微笑谢过,又说道:“肖林兄,今天的军报看了没有?刘峙和陈调元都进入直隶,李宗仁的第四集团军也北上河南了。”
冯玉祥不断从直隶撤兵。阎锡山实在顶不住,只好求老蒋帮忙。蒋中正调动北伐军第一集团军(中央军)第一军团、第二军团进入直隶,补上了西北军留下的空档。
李宗仁的桂系部队是北伐军的总预备队,兵力雄厚,这支部队进入河南之后,对直隶、山东、
陕西战场都是一个有力的支持,安**的形势渐渐吃紧。
肖林点头道:“是啊,刘峙和陈调元都是老蒋的子弟兵,石家庄压力不小!”
实际上,肖林更关心军报上的另一条消息。十几天前。朱毛在井冈山会师,红军由此拉开了武装割据的序幕,并由此一步步夺取了天下。不过现在没多少人关注这件事,两支暴动的共*产*党武装走投无路,被迫上山打游击,不值得大惊小怪。
红军迟早要来陕北和自己当邻居,还得趁早做准备……
“石家庄是守卫京津的门户,张作霖绝不会轻易放弃。”石醉六年纪大了,脸色稍微有些憔悴,但一双眸子仍然晶莹闪亮:“直隶战局虽然看着凶险。暂时却不会恶化,倒是陕西之战已进入关键时刻,胜败在此一举……”
石醉六刚刚说到一半,却被突然说话的蒋百里打断。
“肖林兄,你这篇文章严重的左倾呀。有赤化的危险!”
激动之下,他的声音有点大。石醉六被他吓了一跳,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份文字资料,只看了一眼标题,就吃惊地说道:“这不是毛润之的文章吗?他现在可是共匪。”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毛润之所著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被肖林用来当做参考资料。
肖林却并不在意,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要的是好的政策就可以学习,何必拘泥于党派分别呢?”
毛公堪称中国20世纪的伟人,所述所著中不少真知灼见,穿越而来,迷茫之中,当然要借用他的观点。
石醉六没有说话,又接过蒋百里手中的那份文稿,文稿第一页上面写着标题:《绥远土地改革计划书》。
还没有细看内容,石醉六的眉头就皱到一齐,担心地说道:“土地改革太过敏感,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长沙黄埔军校的时候,和左派接触不少,报有一定的同情,但此时中*共就是造反的同义词,万一在这个问题上被人攻击,连张学良都难以回护。
“没关系,我这份计划书和中*共的土改不一样。”肖林举手示意,请石醉六细看自己的文章。
石醉六不再说话,翻看细看,他的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的速度很慢,蒋百里在一旁等不及,开始和肖林讨论。
“肖林兄,你的大作我刚刚看了个开头,其中不少高见。但变法总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自古以来就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一定要慎之又慎!”
“百里兄,古话说得好,穷则变,变则通。现在的中国已经病入膏肓,国力羸弱之至,再不寻求变化,只会继续任由列强欺辱。”
肖林要推行土地改革,就得说服大家取得支持,石醉六和蒋百里身份重要,首先得说通他们:“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土地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是广大农民的命根子,当土地兼并与苛捐杂税到达一定程度后,往往会引发农民起义,并直接导致朝代的更替。比如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汉末黄巾起义、唐末黄巢起义、明末的李自成,清朝的太平天国……”
肖林从小就在红旗下长大,旧时空的教育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一张嘴就如同在历史课堂上。对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如数家珍。
“肖林兄,你果然有左倾思想!黄巾之乱、黄巢暴动、李自成乱明,这些都是有系统的政治暴动和叛乱,怎么冠以‘起义’之名?”蒋百里辩道:“但凡民变暴动,往往对国家造成极大的伤害,如果没有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作乱,满清如何能趁机入关,占据我大好河山二百余年?”
肖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有些偏离这个时代,淡化处理,笑着说道:“怎么称呼都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农民是中国社会生活中的主体力量,如果能够得到农民的支持,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反之。如果引发农民的反抗,社会各方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对国家造成的危害极大,甚至被外族趁机侵入。”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凡事总得追究个因果,与其说明朝亡于满清,或者亡于李自成、张献忠,不如说亡于明朝自己。国家昏暗,民不聊生,就算没有李自成。也会有王自成,张自成起来造反,一样将明朝打倒。”
这就是有意向着造反的农民说话了,蒋百里以前受的都是传统教育,从没有站在这些乱臣贼子的角度考虑过,猛地听肖林这么一说,愣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肖林又道:“经过满清二百余年的土地兼并,农民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民国已经建立了十几年,这种情况却没有任何改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悲惨的景象再次出现,如果农民在这种情况下反抗,能简单地称之为造反吗?”
蒋百里默然不语,石醉六也抬起头来看着肖林。他们两人都是秉直君子,深知民间疾苦。又怎会矢口否认。
“农民问题是中国的关键,必须要加以解决,我不想给自己贴上左倾或者右倾的标签,只想静下心来做些实事。两位放心,我绝没有赤化的危险,左派往往太过偏激,我并不欣赏。”
旧时空里的记忆又在脑海中闪过,勾起了一丝怀念,肖林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我听一位长者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只要对国家发展有利,就应该加以团结。”
在旧时空里,社会主义国家在搞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国家大力发展社会保障,意识形态的区别已经被社会主流放在一边,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之间互相取长补短,都在学习对方的长处,以更好地发展自身。
既不左,也不右,而要做个务实派,这种以国家民族为重,超脱的政治态度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蒋百里和石醉六都感到十分新鲜,十分欣赏。
石醉六在绿脚兵军中日久,对这支部队感情也渐深,虽然还没有出任任何实际职务,但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其中一员。在他的希望中,最希望肖林远离政治,专心将这支部队打造成一支铁军。
政治过于复杂,很容易出现偏差,石醉六自辛亥革命投身军旅,对此深有感触。哪怕在当时看着无比正确的决定,事后却往往被野心家和投机客利用,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归根结底,政治牵扯了太多的利益,由群体的力量推动,而不由一两个人左右,就像股市的涨涨落落,看来简单,却永远不可预知。
不等他说话,蒋百里已经在道歉:“做实事,这个想法好,倒是我着了相啦!肖林兄,我刚才只看了开头部分,还没搞明白,你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土改政策?”
蒋百里也承认农民问题很重要,但这个问题困扰了中国的统治阶层上千年,如何解决却没有好的办法,如果肖林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最好还是不要来捅这个马蜂窝。
“以前的农民运动完全被共*产*党包办了,所谓‘一切权利归农会’,农会不仅是一种职业组织,更成为一种新的政权形式,以贫苦农民为主的政治联盟,这种变革方式太过激烈,不适合绥远。”
提起自己得意的方案,肖林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我的土改方案分几步走,最大限度地减少对社会的冲击。争取实现农民获地、地主得利的双赢方针。采取和平、渐进的方法,逐步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目的。”
土地都在地主手中,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剥夺,然后重新分配,所谓“平均地权”一直都是历代起义者的挂在嘴边的口号。但如此一来,地主和农民之间必然爆发激烈的斗争,用旧时空的语言来说,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
以肖林的身份,不可能彻底倒向共*产*党一边,这种纯粹消耗的内斗也为肖林不喜。所以他必须寻找另外一条相对温和的道路。
“第一步,首先在绥远推行土地承包。如今关内战乱不断,又赶上青黄不接,到处都是难民。绥远地广人稀。很多草场荒地都可以改造成农田,正好可以接纳这些难民。但是这些土地却不能直接分给他们,而要推行土地承包,以三十年为期限,其间只要交纳一定的田赋,就可一直拥有土地的使用权……”
承包制,是旧时空里一项别具匠心的土地政策,回避了土地所有权的问题,却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政治上可以说是老辣成熟。对肖林非常合适。
“第二步,推行减租减息。这是南方革命政府的政策,减轻佃农田租25%,借贷利率年利不超过20%,既减轻了佃农负担,又在地主的接受范围之内,在实际运作中效果很好,我们可以借鉴……”
减租减息是国共两党共同的政策,其中必然有其合理性,安**政府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等于失去了农民的支持。
石醉六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可行,先把形势稳下来,再根据实际情况采取行动。”肖林这两条措施都是老成稳重的谋国之策,并不激进,深得石醉六之喜。
“第三步。清丈地主土地,重新核定田赋。待到时机成熟,设定地主的土地保留额。保留额之外的土地予以征收,土地放领给农民,并以绥远工矿农林等企业的股票为补偿;然后以协议购买方式由政府贷款予农民,让农民购买地主保留额内的土地,以达到平均地权的目的……”
肖林的办法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运用经济手段和平土改。对失去土地的地主,采用多种方法提供资金补偿,经过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努力,将土地分配到农民手中。
土改,说白了就是土地的重新分配,利益的重新分配,如果不以暴力剥夺地主的土地,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笔钱数字太过庞大,任何一家政府和个人都无法承担。
但是肖林利用后世的经验,提出了解决办法,将对地主的补偿分成两个部分,一半由国家出让矿山农林等企业的经营权承担,一半由农民采取借贷的方法支付。
设定地主的土地保留额,超过部分有偿征收,政府没有这么多钱,就以国有企业的股票作为支付手段,从而拉动农村土地资本和社会闲散资本投资现代工业生产,进而推动绥远民营经济的发展。
如果肖林的预想能够顺利实现,一大批封建地主将摇身一变,成为工业资本家,对整个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促进巨大。
“好,好,这个办法真是太好了!”
石醉六和蒋百里都是耸然动容,这肖林果然异于常人,竟能在共产和私有之间找到一条和平解决之路,将矿山农林的开发权出让,以解决土地的所有权。
如同一层窗户纸被点破,石蒋二人心中都是一阵敞亮,虽然还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好处,但他们已经看到了这个方案的可操作性,能够平稳地实现改革,国家之大幸,人民之大幸也!
“以上只是大略方针,具体还有很多操作手段,都在我的这份计划书中有详细的介绍,比如创办农民协会,加强乡村基层管理,禁止高利贷,赌博、鸦片等等,将农村建设为新社会的榜样……”
一番描述之下,在石醉六和蒋百里二人面前展开了一幅崭新的农村景象。
这个年代中,农村中既有淳朴的一面,也有很多消极阴暗之处,乡中好赌毒,高利贷风行,缺乏教育和卫生,整体的生活质量很差。
肖林却以农民协会为突破,全面破除这些不良陋习,将农民发动起来,自己管理自己。
农民协会,简称农协,回避了农会这个敏感称呼,正符合肖林一向的低调风格。
“农协可以维护农民权利和利益,为农民提供各种服务,比如决策咨询、政策宣传、政策实施、疏导矛盾等等,是政府与农民之间的沟通渠道,农村基层管理的组织结构……”
在肖林的预想中,农会以发展农民经济,增进农民智识,改善农民生活,促进农业发展为宗旨。比如组织兴修水利,种子肥料及农具的改良,森林之培植及保护,水旱虫灾之预防及救济,农业教育及农村教育之推进,粮食的储积和调济……
总之,这个农会不再是阶级专政的工具,而是务实的生产组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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