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是个有极大政治抱负的人,奈何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时候,年事却高了,再经不起俗务蹉跎,到最终退下来也没有达成既定的人生目标。老爷子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会拥有遗憾,所以在儿女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只可惜大儿子牛中庆资质平平,已是奔五的年岁,却只做到了商务局局长的位置。正处级的局长,这在常人看来倒是一个挺大的官儿,可在牛老爷子眼中,牛中庆显然连他的万一也不及。
老二牛爱玲是个女儿,嫁了个丈夫也无心官场,夫妻俩捣腾生意却是一把好手,在清河市到拥有不斐的声名。
三个儿女当中,牛泉是最聪慧也最懂得老爷子的心的人,大儿子和女儿相继败北,老爷子便将所有的厚望全都寄托在了小儿子的身上。牛泉倒也不负老爷子厚望,自小成绩优异,很早就展露了常人所不及的一面。然而世事无常,偏偏在论及婚嫁之时,这小子竟然一改常态,毫无预兆的与老爷子唱起了反调。迎娶了一个老爷子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媳妇。
牛老爷子从抗战时期走过来,一路经历了抗美援朝,越南战争,改革开放,几上几下的人生可说是历尽磨砺,其性格不是一般的刚毅,却也固执,眼睛里揉不得丝毫沙砾。一物不顺则事事碍眼,胸中一口气顺不开,一气之下就对小儿子展开了封杀。
也便是,如今三十有七的牛泉却依旧只是个副科级的小警察,堪堪挂了个南城区派出所政委的头衔。
牛老儿子封杀了小儿子依仗牛家影响力上位的可能,却断不了己身在政治上的大抱负,于是,他收了昔年老友的儿子做干亲,心底里更有让干儿子继承衣钵的打算。
而吴普的老子吴安清正是牛老爷子的干儿子。
如是来说,牛老爷子厚爱吴家,吴普理应为父庆幸,并感激这个牛姓干爷爷。可实际上再见牛老爷子,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牛家与吴家始做干亲之时,牛老爷子的仕途正如日中天,吴安清则只是一个刚刚入仕的呆傻学生。但这十几年间,牛老爷子并没在吴安清的仕途上做任何点拨,他任由吴安清一路跌撞前行,便只远远地站着观望,一直在确认其是否拥有值得他帮扶的资质。
一直到吴安清自杀,牛老爷子都没有出手做哪怕一点点事,只是在葬礼上,他亲临狠狠地对着那张黑白遗像大骂了一番。
所以再次遭遇这个一脸威严的老头子,吴普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他对老爷子曾经的无所为而心存埋怨。另一方面,他还是感恩老爷子对于吴家的爱戴。不管怎么说,老爷子虽然没有在父亲的仕途上予以什么帮助,但是在生活上,老爷子还是做了不少。
所以自昨夜起,他的心就一直揪着,直到再次踏进牛家大院,他才轻轻放下了心中芥蒂。他便是再不认同牛老爷子的行事手段,父亲与这份干亲都脱不了。再者,自己重生已经扭转了父亲的命运轨迹,既如此,父亲日后的仕途岂能少了这位老革命的帮扶?
牛家大院算不得堂皇,六十年代的大院,无数年的风雨洗礼使其透着浓浓地岁月痕迹,厚重威严,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盘立不动,更让这座上了年月的大院显得大气沉稳。在这个渐渐被新时代气息打扮的焕然一新的城市里,拥有这般气质的房子确不多见。
未到晚饭时间,吴普在保姆的引领下去书房里给老爷子问安。于孙子辈的少年,老爷子没有太多的嘱咐,简单的答对后就结束了对话。吴普施施然行礼下楼,往客厅一坐,就静悄悄地听起牛中庆牛爱玲兄妹的随意交谈。
相较于牛老爷子那张不怒自威的脸,牛中庆和牛爱玲却是平和很多,谈天时不忘时而扭头看看吴普,有时说到不关紧要的话题甚至还会停下来看看吴普有没有说道。
两人间的谈话多是关于工作中应酬的心得,一个招商局局长,一个成功的商人,共同话题自然不少。于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凭着吴普的思维倒没有什么难理解的问题,不过他并不急着表达什么,往往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牛中庆将话题引到“东新居”之上,吴普才终于动了心思,因为这栋烂尾楼正是李铁那帮混子非法侵占的大本营。
“那幢楼是胜海地产最失败的作品,据胜海的一个朋友透露,当初投建那栋楼的时候胜海内部的分歧就极大。这项开发是胜海少东家牵头的第一笔投资,刚刚从学校出来的毛头小子懂什么,后来倒是力排众议立了项目,只是没能坚持多久就败下来了,成了胜海最大的败笔。”牛爱玲听大哥提到“东新居”,自然而然地谈起了这段秘闻。
牛中庆道:“胜海地产是最早一批转为民营的国企,赵胜海是个有能力的人,这么多年带领胜海一直走在国内地产业的前头。以这个人的能力来说,他并不害怕这一大败笔,不然以胜海地产投建的规模来说,怎么可能投建‘东新居’这么小的独楼?当然,这个人也极为可恶,为了儿子的成长,他不惜砸下几百万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临了拍拍屁股就走,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
牛爱玲与赵胜海有过数面之缘,虽还没有上升到合作的层面,但对于赵胜海这个人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赵胜海在商海里是个奇才。大凡奇才都较之常人更为关注儿孙的成长,因为他们不愿意将一手打拼的成果交付到外人手中,这类人在儿孙的成长道路上向来不吝手笔。所以赵胜海砸下几百万任由儿子折腾,这并不足以为奇。倒是牛中庆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牛爱玲的兴趣,她不解地问道:“胜海撤资以后,那栋楼不是划归城建局了吗,你人在招商局忧心什么?”
顿了顿,牛爱玲蓦地眨眨眼,小声问道:“哥,难道你要挪了?不对呀,就算要挪也不该是城建局嘛。虽说是平级,可城建还比不得商务局呢。难道你又犯啥事惹老爷子生气了?”
牛中庆没好气地瞪牛爱玲一眼,道:“胡诌诌什么呢?那烂尾楼原本是划归给城建的,也不知谁抽了风,如今那楼转到我这儿来了,市委要我以这楼对外招商。那楼连主体结构才堪堪完成,又立在那么特殊的地段,谁愿意到哪儿投资?”
牛爱玲微微蹙了蹙眉,那栋楼的情况她是了解的,漫说拿钱投资,就是倒贴恐怕也没多少人愿意入驻。远离闹市,周遭有好几间加工厂,噪音极大,灰尘极多。而且那楼的设计就是连厂房都做不了,自然成了清河历史上最鸡肋的建筑。不,甚至连鸡肋都说不上,鸡肋多少还有点肉味儿,那烂尾楼就只剩馊味儿了。
“这分明是为难人嘛。你就没到市委说道说道?”
牛中庆嗤鼻一笑,道:“说道什么,这摆明了就是陈达铭给我使得绊子。”
牛爱玲眉头一挑,从大哥的话里嗅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味道,低声道:“哥,这么说冯书记真的要挪窝了?”
牛中庆道:“这是早晚的事,省里早就透风了。”
牛爱玲道:“那下一届真的是那二位里的一位?”
恰时一声咳嗽自二楼转角里传来,牛家兄妹连忙停止交谈,很是规矩地站起来叫了一声“爸”,然后才又坐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却再不说话,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了。
吴普也礼貌地给牛老爷子鞠个躬再坐下来,心里却是盘桓开了,“东新居”的地理环境确实不好,别人拿他或许做不了大用,可若是落到自己手中,那却是可以物尽其用的。
吴普对于金钱没有太强烈的渴望,可他却希望通过金钱的积累达到一定的人生目标。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是漂泊的那些年里最深刻的体会。美好生活不一定要用金钱来打造,可以用金钱打造的生活却是更容易通往美满的层面。
他现在虽然依旧没有确定偿还情债的最佳途径,可潜意识里,上位者的那一套做法显然已经成了他的途径之一。所以积累财富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所以牛家兄妹的谈话很容易地使他沉浸其中,并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牛家晚宴在牛莉莉一帮小辈回来之后正式开始,而吴普却对食物提不起太大兴趣,倒是在席间不露声色的跟牛中庆打探起了“东新居”的系列问题。到晚宴结束,他对市政在“东新居”的政策上已经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
无疑,结果是极为喜人的,不论其他,单论市政愿意出资将修补楼盘一楼的墙体,这已经是极为诱人的条件了。要知道“东新居”真正的楼层数量应该是7层,四层在地面上,还有三层在地面之下。
换句话来说,吴普看中的却正是地下的那三层。至于地面上的,简单地改一下格局,做停车场也不错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