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齐王寝宫里,齐王田地紧紧地皱着眉快速地来回踱步,离他不远的殿柱旁边,相邦苏秦、佐贰田弗和上大夫苏代小心翼翼地鞠着身,间或相互看上一眼,接着便又低下头去,微抬起眼皮注意着齐王的动静。,d
不大会儿工夫以后,齐王突然停住了身,凝目思忖片刻,白胖的面颊上已经现出了微微的怒意,“哗”地一甩袍袖,猛然转回身冷冷的盯着殿柱旁的几个人极道,
“不可能。赵国到底在耍什么把戏?赵胜一句话都不说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秦、田弗、苏代,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秦!”
“诺,大王……”
苏秦躬了躬身,没说话却先偷偷觑了田弗和苏代一眼,三个人几乎同时想到:大王到底图的什么?防贼似地防着赵胜说话,人家赵胜不说话吧,他又不自在了。
三个人暗中动心思,却不敢说出来,苏秦又一躬身才道,
“大王,今天臣从头看到尾,赵胜一直循礼而行,目不斜视,要说不是有备而来谁也不会相信。如今魏王虽然没明说,但催促赵国行亲迎之礼却是明白无误的站在了赵国一边,韩宋楚各国异常调兵也明显是在向大齐和秦国施压,以微臣愚见……”
苏秦还没说完,田弗忙小心翼翼地打断道:“相邦,这韩魏宋楚您都提了,可燕国那里似乎……”
田弗话没说完就“知趣”的闭了嘴,抬着眼皮向齐王偷偷一看,果然发现齐王猛地一怔,接着便满腹狐疑地向苏秦瞪了过去。
苏秦还能不知道田弗的意思。田弗是齐王堂弟,当初齐王与孟尝君田文一派明争暗斗,闹出田甲劫王事件的时候,田弗为救齐王、杀田甲、逐田文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后魏冉除田文时他也出力不小,可以说是支持齐王一派宗室里的中坚力量,算得上齐王最大的心腹,然而因为苏秦的存在,他极有希望到手的相邦之位却再次落空,与苏秦的关系自然可想而知了。
苏秦闻听此言鞠地更深,陡然开口嗓音里居然微微带上了些许战抖:
“大王,以臣愚见,燕国那里没有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以臣对燕王的了解,燕王绝对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燕国谨慎事齐才得以保国,要说没有为自己动过脚踩两只船的心思,大王不信,臣也绝不敢信。可大王您想,赵国自武灵王赵雍被杀国势便一落千丈,要想再与大齐鼎足而立,绝非积年之功。赵雍在世时,燕王尚且畏首畏尾,不敢明目张胆借用赵国之力制衡大齐。
如今赵王、赵胜兄弟年弱,连国内都难以完全压服,如何能比得上赵雍在世之时?齐秦都是累世大国,相互连横天下皆惊,韩魏宋楚畏首畏尾,就算想给赵国助助声威都不敢明说,岂不是正说明他们对大齐畏惧之心日久,谁强谁弱自然是一目了然的。燕国的偏荒弱小,这样的形势之下,不管靠向哪边都得不了好果子,以燕王的谨慎,若是不静观其变还能有什么选择。”
“哼,燕国可以不用理他。”
齐王一直注意着苏秦的表情,听到这里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容,接下来却略带责备的瞥了田弗一眼,鼓励似地对苏秦说道,
“苏相邦,你继续说。”
苏秦清楚自己与燕王关系特殊,就算没有田弗这些人明明暗暗的挤兑,齐王也不可能完全对自己放心,闻听此言连忙鞠了鞠身:
“诺。以臣愚见,赵王遣派赵胜前来,看似是向大齐示弱,但今天赵胜如此‘闲庭信步’却是在明白无误的警告大齐。是想告诉大王,不论是赵国内外,他们都早已准备停当,绝不惧怕齐秦连横,这意思嘛,自然是想让大王惧而生退意的。不过天下事虚虚实实,以臣愚见,说不准赵胜此举也是为了给赵国准备时间行得拖延之策。”
亲弗连忙接道:“苏相邦虚实互用的见解臣附议。不过以臣愚见,不论赵胜是在实打实地威胁大王还是行拖延之策,要想成事还需能让大王听到他的话才行。既然他故弄玄虚让大王来猜,大王何不来个以静制静,暗底下该怎么准备还是怎么准备,更要加强对他的监视。明地里嘛,倒不妨遂了他的‘心愿’,就让他在驿馆里好生休息,等大王寿诞之日再与他见上一面便让他滚蛋,如此一来,不但赵胜这一趟白来,韩魏宋楚各国见他无功而返,自然更不敢与大齐作对。”
苏秦向田弗表示善意地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臣附议田上卿之意。赵胜此来要是没有动作还不如不来,但不论他暗底下如何动作,若是没机会见上大王一切皆是白费。如此一来大王以逸待劳、静观其变确实之选。嗯……今日离大王寿诞还有不足半月,倒也好打发他。触龙是孟贤师的弟子,赵胜是他的亲传,如此便好办了,臣和田上卿等人先与他周旋几日,然后便将他礼送去稷下学宫就是。”
苏秦和田弗突然之间相互支持起了对方的意见,齐王是个精明的人,还能不明白他们这是明合暗斗,争着按自己的喜好来讨欢心。为君之道绝不能让臣子铁板一块,齐王除掉了大敌孟尝君,自然不可能再亲手培养足以争衡自己的势力,所以见了苏秦和田弗的表现,心里极是舒服。满意的笑道:
“很好,两位爱卿所说不错,随他赵胜如何折腾,寡人不理他就是。”
还没等齐王说完,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苏代突然躬身说道:“大王,臣以为当真冷落赵胜怕是不大妥当。相邦与田上卿所言都是继续连横之意。但以臣之见,大齐自威王起便一直力主合纵,如今大王行连横之策虽是为大齐基业考虑,但难免会冷了韩魏各国数十年向齐之心,若是当真能灭了赵国倒是用不着去理会他们,但赵国这一两个月前还是孤立无援,如今却已经得到了魏楚各国支持。楚魏做出这样的表示,必然不会坐视赵国灭亡,齐秦连横能否成功便在五五之间了。若是能成自然名利双收,但若是不能成,那不是将赵魏楚韩都得罪了么,臣以为实在不值。”
“胡闹!”
齐王倒是耐住性子将苏代的话听完了,但紧接着却是大怒,勃然喝道,
“东齐西秦,只要一国就可让天下丧胆,两家连横合盟还怕魏楚怎么想!苏代,寡人问你,畏首畏尾能成什么大事?都给寡人下去!”
“诺诺,大王息怒。”
苏代脸都黑了,哪里还敢再说下去,连忙鸡啄米似地与苏秦、田弗快步向殿门外退去。三人还没走出几步,之间背对着他们的齐王忽然又转回了身来,抬手向他们一指道:“田弗留下,寡人有话问你。”
“诺。”
田弗不明就里的看了看身旁的苏秦兄弟,只好停下身再次趋步向前回到齐王身边,转着身等苏秦他们退出了殿门才回头拘谨的问道,
“还请大王吩咐。”
齐王刚才还是一脸的怒意,这时候脸色却渐渐地和暖了起来,笑呵呵的缓步走回御案后坐下,才抬头笑道,“田弗,寡人看你对苏秦很是不满呀。怎么,不服他这个相邦?”
苏秦兄弟等人是齐王的心腹,也是齐王用来制衡宗室的棋子,这一点田弗心里清清楚楚,见齐王直接点明了出来,心里不由一哆嗦,忙辩解道:“大王会错意了,臣倒不是对苏相邦有什么意见,只是他终究是外人,刚才刻意不提燕王,往浅了说是心虚,往深了说谁知道又是为啥,所以臣才……”
“呵呵呵呵。”
齐王忍俊不禁的摆摆手打断了田弗的话,笑道,
“你啊,你与寡人自小一起长大,心里想什么以为寡人不清楚?寡人知道你对重用苏秦兄弟有意见,可你却不明白寡人引天下之才为大齐所用的苦心。你也不想想,就算寡人让苏秦做相邦,让苏代参赞机密,他们不还是外人吗。你田弗别说还是相邦佐贰,就算在朝中什么都不是,那不也还是宗室重臣,封君王弟?你和苏秦他们不一样,是寡人的兄弟。寡人不论如何对你都改变不了血脉至亲,苏秦他们能一样么?寡人若是不高看他们一眼,岂不是冷了客卿的心,还如何成就大齐的霸业?寡人重用他是因为他远,能安心让你居于他之下却不怕你抱怨,那是因为你与寡人亲近,你万万不要会错了意。”
“您看您说的这叫什么话……臣哪能不明白大王的苦心。只是,嗨,臣……
田弗听了这番亲疏远近的论调,虽然明知道齐王是在他与苏秦之间和稀泥,但想起自己从小与齐王的感情,心里依然还是热乎乎的,感动之下多少有些语无伦次,尴尬地笑了两声才忙转了话题道,
“大王,只是臣多少有些奇怪,苏秦和苏代是至亲兄弟,今天怎么相互唱起反调来了?”
齐王搭下眼皮笑道:“你是宗室贵戚,自然不懂他们这些从山野里出来的人所受的苦楚。他们今天哪是唱什么反调,只不过是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将连横合纵两面的话都占全了,这样两面讨好,不论今后大齐是连横还是合纵,他们兄弟都不会一起倒霉,只要有一个人在寡人面前站住了脚,还用愁不能东山再起?哼哼哼,在他们这些外人眼里哪有什么齐国燕国,有的只是他们自己。”
果然是有说道,田弗深知自己的这位堂兄大王心机深沉,对别人不管如何重用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心中不由一凛,连忙问道:“合纵连横……那大王的意思……”
“你说呢?”
齐王悠然地晃晃身子,抬头笑道,
“哼哼,秦国,赵国……寡人不想理会他们怎么想,只要大齐能得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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