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朔朔,廉颇跟着赵胜一同走在邯郸城西防敌长城墙之下,疾风卷着他的大氅系带啪啪地击打在胸甲之上,更添几分威势。
所谓术业有专攻,赵胜论打比不上许历,要论带兵实战更比不上廉颇他们,更多的还是将将用人之才,所以想到白起“杀神”的名号,又听到廉颇对暴鸢的评价,不觉微微皱起眉,向城墙边远处那些搬运粮袋的士卒望了两眼,抬手将贴在脸上的系带往下一拂方才说道:
“乐将军奇兵奔袭打了白起一个措手不及,方才使他退回了丹阳。不过白起依然驻守丹阳未退,看样子应该还是想寻机再战。如今楚国出兵虽然已经初步达实现了咱们的愿望,不过暴鸢若是记吃不记打,这一仗只怕还是有些难打的。”
廉颇挑眉摆了摆手道:“难打自然是难打,白起是善于使诈用奇兵的人,下一步会干什么极难预料。别说咱们赵韩魏楚四国行动难以协调,就算让乐永霸一人主兵,要想轻松干败白起恐怕也难。”
在赵胜印象里历史上的乐毅一直在燕国带兵,主要的功绩是差点灭了齐国,好像并没和白起对面打过。白起号称杀神,乐毅也被诸葛亮捧上了天,这两人如今来了个关公战秦琼,后果还真不大好说,不过就算白起是个不败的神话,但这一战赵胜却不能不出兵参加,所以沉下气来说道:
“白起是杀才不假。不过唇亡齿寒,原先咱们赵国着力向北拓展,一直没有援兵魏韩,这一战咱们若是再不有所动作,韩魏难免再败,只要宛城一丢,秦国东进南下便基本上没有了大障碍,到那时韩魏楚便只剩下了自保,所以这一战就算再难咱们也得打下去。”
廉颇抬手用大拇指抹着下巴颏上的刺须,听到赵胜这样说愣是没敢接话。赵武灵王当年定下的策略是先北后西,趁着中原各国相互混战无暇也无力理会赵国的机会,先平定北疆再向西与秦国决一雌雄,谁想壮志未酬他便死在了沙丘宫里,连带着将赵国也拖进了窘境。赵胜在那里儿子说爹虽然是不敬,但你地位比他低那就不好说他什么了。廉颇嘿嘿笑了两声才道:
“相邦这话说的不假,若是先王还在世,这一战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不过相邦既然交代乐永霸只求平不求胜,这事儿就算妥了。乐永霸性格最是沉稳,绝不肯贪功,以末将之见,白起这么一退又不肯走个彻底,不管暴鸢他们怎么干,乐永霸必然会收缩兵力紧守宛城不出,以此保护魏国叶地粮道。
所谓攻五守一,只要乐永霸不上当出城决战,白起就算有再大能耐,一年半载也别指望拿下宛城,他拿不下宛城,还如何敢纵兵东进?只要战局一僵,咱们便能缓出手来源源调兵与韩魏一起从北边包夹切断秦国后援,而楚国自然也会用上全力,齐燕两国也不可能没有表示。这又不是合纵攻打函谷关,到时候秦国从哪里弄那么多兵卒应对?白起不败也败了。”
赵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咱们所要的正是时间,但愿乐将军能沉住气。”
廉颇心细但是面粗,大咧咧的笑道,“相邦尽管放心,末将与乐永霸也算得上知交了,之所以与大将军一同举荐他正是因为他的沉稳。说到这上头,末将比乐永霸还是差了一些。虽说攻城野战末将绝不承认比他差,但跟暴鸢这些人打交道,末将还真是没有乐永霸那种磨性子的能耐,有功夫还得跟他好好学学。”
“嗬嗬嗬嗬……难得廉将军如此谦虚。”
赵胜见身旁这个粗面大汉检讨起了自己的缺点,忍不住扶住他的胳膊笑道,
“廉将军放心,乐将军那里赵胜绝不担忧,以白起的秉性,说不准再跟乐将军会上一会便撤兵也说不准。就算是硬抗,只要咱们抽出手来,我大赵再以廉将军出阵,两员大将一守一攻东西围夹,我倒要看看白起还能有什么能耐!”
气可鼓不可泄,虽然古训有云一山不能容二虎,虽然在赵胜印象里长平之战是赵括代替了廉颇以后白起才上的阵,廉白二人并没有大规模对阵的记录,与乐毅的这回出战同样属于关公战秦琼,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鼓起廉颇他们的士气就行了。
廉颇双眼中期待的光芒一闪,伸出舌头狠狠地舔了舔嘴唇,然而紧紧地捏了捏拳头却抬手向那些搬粮的兵士指了一指,沉声说道:“只要相邦不堕先王之志,廉某早晚有一天要跟白起比个高下。不过这回只要相邦别给宛城断了这东西,咱们必是不败之局。”
为将者不能缺乏豪气,但是更不能缺乏冷静。赵胜敬佩的点了点头笑道:“将军放心,赵胜就算扎紧腰让平原君府断粮,也绝不会断宛城的粮。”
“哈哈哈哈,相邦这话虽说刻薄了些,不过末将就是爱听。”
廉颇被赵胜的话逗笑了,惺惺相惜的看了他一眼,一同大笑着迈步向不远处一个指挥兵士搬粮的青袍中年人走了过去。等到了那人身后,廉颇抬手在他肩膀上就是一巴掌,声音洪亮的笑道:“沈先生,你不是唠叨着没见过平原君公子么,回头看看这位是谁。”
沈先生的身高往多了说也就到廉颇的腋下,又瘦津津的没有几两肉,被廉颇这一巴掌拍下去立刻斜身趔趄了一下,等回过神转回身看见赵胜,连忙鞠身拜了下去:“小人拜见公子,不不不,应当是拜见相邦才是。相邦恕罪,相邦恕罪。”
赵胜之前已经听说这位沈先生是白家在邯郸的重要管事,见他因为说错了话涨得满脸通红,便宽慰的笑道:“沈先生不要这么客套,公子相邦的也就是个称呼罢了,哪有那么多说道。”
沈先生见赵胜一脸的和蔼,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心,忙陪笑道:“相邦大量,小人佩服。”
赵胜点了点头笑道:“这次你们白家助粮防秦,赵胜实在感激。呃,沈先生在这里坐镇,你们白少主忙什么去了?”
沈先生又是一阵点头哈腰道:“我家少主还得几天才能从宋国回来,这回操办粮草的是萱姑娘,萱姑娘说相邦对白家有大恩,发兵数万去帮韩国必然要缺粮食,所以给家主和少主都去了信函,没等回信便先将这事定下了。”
“噢,是么?”
赵胜不觉愣了一愣,他这些日子忙着别的事,倒是把白家忘到了脑后,没想到操办这事儿的竟然是白萱。虽说“助粮”不过是收低价将粮食卖给赵国以达到双方互利的托词,但原先李兑大量从白家手里收粮却不肯规规矩矩付钱,白瑜发现上当虽然不敢明着拒绝,但也是能拖就拖,这样一来赵国的战略存粮虽然缺口并不算大,但在隆冬天突然出兵近十万人,明显还是有些吃紧的。所以白萱这样做至少从事实上帮了赵胜的大忙。
“诺诺,从各处运来的粮食大都囤到廉将军大营去了,这些是奉廉将军之命准备直接发往宛城的。我家萱姑娘生怕有闪失,也亲自跟着过来了。”
那位沈先生说着话向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指了一指,赵胜顺着望过去,正好看见白萱从马车车厢里掀帘钻了出来。
白萱毕竟是个女孩,身在到处都是壮丁兵士的地方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所以刚才一直躲在马车里,这时候看见赵胜跟沈先生说话终于现了身,大概是因为在室外过的时间太长身上发冷,此刻双臂紧紧收着将竖起玄狐围领的雪白氅篷裹在了身上,并且头上还戴了一顶单尖的翻毛皮帽,只在外面露出了一双漆黑发亮的大眼睛。
赵胜会心的笑了笑,迎着白萱大步走了过去,身后廉颇挑眉虎脸的连忙抬手阻住了想跟上去的那些赵胜随从,大有一副老子地盘谁敢乱来的气势。
此时白萱已经下了马车,却矜持着没有吭声。赵胜大步走了过去,见白萱微微蹲身要敛衽行礼,忙笑道:“有劳白姑娘费心了,赵胜正在为军粮的事大伤脑筋,要是再撑持些日子免不了去向你们相求,没想到白姑娘先替我想好了。”
白萱迅速的瞟了赵胜一眼,接着又垂下了眼帘,清了清嗓子才一本正经的说道:“公子忙的跟什么似的,哥哥他又没回来,小女子难不成真的等着公子去求么?再说求人又那么难,小女子哪敢让公子受那个难为。”
“呃,这……”赵胜实在有些无语了,尴尬的笑了两声道,“何必呢,我又不是成心的。”
“公子要是成心谁还理你。”
白萱眉眼含笑的又扫了赵胜一眼,语气间突然多了许多不忍,
“其实那天也是我唐突了,后来想想公子微服出门遇上这样的事着实也没旁的办法。可,可我看见公子也不知怎么的老是管不住这张嘴。公子,公子千万不要怪我……”
这丫头出身商家,难免有些刀子嘴,不过心地却是纯良的。赵胜呵呵傻笑了一声道:“在大梁你求我,在邯郸我求你,一报还一报,那现在算两清了么?”
“嗯,算两清了。”
白萱点着头声音小了下去,可接着又颇为不放心的抬起了头来,
“我本来是想送给你们些粮食的,可这两年三晋一直不太平,三哥手中各项经营都是苦苦撑持,难有盈利,周转都有些困难了,我怕没法跟他交代,也没法回临淄面见爹娘,所以只能……公子,我,我这样是不是太过重利了?”
“啊?比市价减了两成几乎快要平本儿了还叫重利!帮人要是帮到把自己的本儿折进去,那你不就真成傻丫头了么。”
难道女生外向是自古的传统么?这个时代商业很不发达,能做到白家这么大买卖的商人极少,赵胜原先一直以为白家这次抓机会抓得这么好,把价格降下来是白瑜为保住财源讨好自己才这样做的,本来还想着为了今后能通过白家使他国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赵国,以此避免危难缺粮时刻别国以土地等等政治条件相要挟,这回的生意还需给白家加几分利使他们尝到甜头,所以突然之间听到白萱说出了这种话,他差点没绝倒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