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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现在你就算询问的再多,也没有意义。”
灰袍人的言辞,轻描淡写。
但随着他的声音,他身后两名骑士的尸体便化作一片散碎的灰粉,清风飞扬,了无痕迹,甚至连一滴血珠都没有留在地面上。
“两名大骑士,四个法师,还有两个高阶牧师和一个皇室探宝家,这个阵容,对于你这样一个小鬼来说,算是不错的了,不过对于我来说,仍旧是不够的。而我奉劝你,还是将你袖中那只手放下的好,那东西改变不了任何事。”
于是,斯特兰慢慢的举起手,伸展五指。
细微的冷汗从他的额角凝聚,滑落,但他没有尝试叫嚷呼救。
因为,那毫无意义……
作为图米尼斯权力的中枢,罗孚堡本应被严密的力量包覆,这是历经数百年,不断修筑,完善,构造的智慧的结晶……没有得到许可的存在,甚至在这里佩戴魔法物品的权利都没有,更别说是使用杀伤力强大的法术本身了。
而现在,对方既然能够无视了这个规则,却没有引发丝毫的反噬,那么便足以说明准备的完善,又怎么可能会失误在这些小小的问题上?
至于说逃走,更是不在考虑之中的……对于一个高强的施法者来说,身份毫无意义,他不过就是个渺小的人类。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用一根手指去取他的性命,即使他对于自己的灵活还小有自信,可那种半调子的力量,难道能够比得上一个真正的大骑士?
年轻的皇子暗暗咬牙。
逃走的机会,很渺茫……
午后。一天之中最为明亮的时光,花园。卢浮堡最受欢迎的场所……无论是谁,或者都不会将这一切,与一场暗杀的阴谋联系在一起。然而面前的这个敌人,竟然偏偏就选择了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点来做出这样的行动。
何等的胆大妄为?
通常而言。能够做出这种行径的人,只有两种——若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么便是自以为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之辈……
但时间,似乎正在向斯特兰证明,面前的这个人的成功,他并非是自以为,而是确实很好地掌控了一切——周遭一片空寂,只有午间的清风,掠过重叠的花海,送来郁郁清香。与轻微的哗哗鸣响。
所以,唯有自己,才能挽救自己。
“而我,更佩服您对于机会的精准掌握。”嘴角翘了翘,他开口道。努力的拼凑出一个笑容:“或者说,这种机会,也是您创造出来的?”
灰袍人并不回答。
只是等待。
等着鲁道夫慢慢的站起,踉跄的走近他的身边,也等着另一个人影,从一丛花树后面出现。身影从虚无中走到这个世界。伴随着一阵奇特的弧光,在空中散下了斑驳的光影。
于是,皇子的注意力不自觉的被他吸引,但目光在那个人的脸上停驻时,斯特兰不由后退了一步。他无意识的张开嘴,却屏住了呼吸,就这样看着那个人扯掉宽大的罩袍,静静地矗立……
从心底深处迸发的深刻震惊,让年轻皇子脑中刚刚凝聚的所有的思绪,都变得一片空白……因为映在他瞳孔中的,是一张属于青年人的面孔。
眉目高深,鼻梁挺拔,颧骨方正,唯有两片嘴唇稍微有些纤薄,只是并不会让他看起来刻薄,而是恰到好处的表现着一种文静的气质;而这些,又是如此的让斯特兰?西沃尔?莱恩?费尔南迪斯感到熟悉……
他曾经见过无数次这张面孔……对,在每一天晨起时,在寝宫,在宫廷在马车上,在所有曾看到过的……镜子里。
“你……”
不只是容貌,那个人身上的衣着,身高,行动的姿态,甚至可能是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极端的相似……或者说,相同。
虽然看上去,他苍白的面孔似乎格外的冷漠,尽管褐色的双瞳中,同样映照出王子的面容,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真的是在面对着一面铜镜。
“原来如此。”顿了顿,年轻的皇子,再一次叹息。
“事实上,我觉得您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我也可以遵从你们的一切命令。”抬起了目光,他似乎重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声音也变得平静,悠然,一字一句:“一个冒牌货就算是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与真的相比,而你需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听从你所有指令的斯特兰而已,这样的条件,我也并非不能够接受。”
“所以?”
如他所愿一般,灰袍人开口了。
斯特兰微微躬身。
“而我本来就对于这个国家没有什么野心,给予你或者给交给我的大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事实上,交给你们,或者对于我而言还有些好处,因为至少在你们能够用到我的时候,我可以保住性命,至少还可以多活一些时候。而如果落到我的哥哥手里,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很聪明。”
“承蒙夸奖。”
对话的顺利,让年轻人稍微平静。
实际上,能够猜测到的事情,还不止这一点而已。
如果面前的这个法师策划了一切,那么他应该就是魔狼鲁道夫进攻帝国那场战役的真正幕后功臣……还有,鲁道夫从来不肯吐露的,他此次进攻帝国的某些细节。那么,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策划的是一件极为宏大的事情,甚至并不只是限于这个国家。
不过关于这些。斯特兰不会说出来……适当的表现,才能换来欣赏,过度,则只能加速自己的毁灭而已。
“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在这个时候,拖延时间的确是最为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方式。而且你还想到了一个如此准确的方向。一个最弱的环节。这种对于时机和弱点的把握,几乎可以和你的父亲相提并论了。”
灰袍人轻声道,似有笑意:
“不过人都是优缺点的。比方说,你父亲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太过于喜欢暗中的力量了。潜藏在阴影里的力量固然会更加方便,也更有威慑力,但如果你藏起了一切,就连震慑,也有被虚化的可能。至于你……”
“你的缺点,正是因为,你没有力量,而没有力量的存在,连作为傀儡的价值,也没有。”他抬起目光。继续道:“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死的。”
这或许可以算作是一种许诺。
但斯特兰心中,却殊无欣喜……甚至连原本刚刚得到的一点安慰,也飞散得精光!
因为他看到。那个仿佛他影子一般的年轻人,正缓步向前,举起手掌……手中有一串饰物一般的宝石,光洁漆黑的精金被抽成细丝,编织,环绕着一颗硕大的红色结晶。打磨出六十四个平面的宝石晶莹通透。鸽血一般殷红,映照出他自己错愕的表情。
年轻的皇子身体微颤。
所谓“你不会死”的真实含义,远比他想象的可怕。
“锢魂术?”
作为一名王室成员,虽然并无学习魔法的天赋,但对于一些特殊的鼎鼎大名的法术,还是要有必要的了解,这是为了防备遭到某些陷害……而锢魂术,便是其中最为危险地几种手段之一,亡灵学派的终极法术。
这个法术,不但能够杀人,而且能够将被杀者的灵魂,封禁在一块宝石之中。如此一来,魔法之中用于召唤灵魂的各种通灵术、招魂术都成为了毫无用武之地的东西,想寻找凶手就很难,就算是最强大地预言术,也发现不了多少有用的线索。
这或者并不是死亡,但却比死亡要更加痛苦百倍,千倍,因为这灵魂如果无人解救,便只能永世被禁锢,永远保持着不可见,不可闻,不可感,一无所有的清醒……连回归到冥河之中,也不可能。
斯特兰笑了起来。
笑容有些凄凉,因为这位年轻的皇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猛地一弹!
身体暴退的同时,他身上一串珠饰,随即闪烁起来!可怕的魔法能量,就此开始旋转,一瞬间,魔网的震动,几乎带起了狂风!
是的,几乎。
就在那风起的一刻,灰袍中伸出一只手,苍白,瘦长的的指尖滑动出一片晦涩的暗影,于是下一个呼吸里,魔网的颤抖戛然而止,年轻皇子的身体,也已经定在了空中。
影子一般的年轻人,缓缓向前,举起手中的宝石。
“你……知道你是谁么?”
汗水滑落,额头上因为恐惧而爆起了青筋。但当那只握着宝石的手靠近自己的额头,皇子忽然停滞了挣扎,盯着他,低声道。
那个影子,阴冷的神色,微微松动了一下……
轻微的跳动却并不能瞒过斯特兰的观察,于是他紧接着再次付出努力,“你不是魔法的造物,那么为何会与我如此相似?你对此不会好奇么?难道你就甘心于只是一个虚伪的存在,一个可悲的替代品而已?”
“我很好奇。”
影子的身体顿了顿,忽然道。
他的声音,与年轻的王子也没有太多不同,只是更加低沉,阴冷:“但和你一样,我也想要活下去,而活下去,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语声中,他伸手将那一枚宝石,贴在王子殿下的额头上。
于是下一瞬,那个有些纤细的青年身影,便猛地崩散成为一片散碎的流萤!唯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空间里摇动着,被一股力量攏起,收进那颗宝石,最终化为那精巧的的切面上,闪烁不休的流光彩影。
“死到临头也不放弃啊……真是个狡猾,又执拗的小鬼。”
灰袍人轻笑道。将视线转向皇子的影子。“可惜,与他的父亲一样,以为自己闯入了新的天地,但实际上,他们的一生,都不过是在他人的掌中跳舞。挣扎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逗人快乐的游戏。所以。你最好珍视,你能够掌握的唯一一点儿自由。”
他的话语,仿佛自述。却又像是在评论,训导。
鲁道夫微微垂头,脸上仅余的一丝血色也褪了下去。
但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对于这些却充耳不闻,他只是握着那枚宝石,目不转睛的看着其中,流转的七色光芒。
“很美丽,是吧?”
对于他的举动,灰袍人似乎也不在意:“你们知道么?灵魂,也拥有着自己的价值……
他挥手,地面上散落的皇子的残留,几枚手环,戒指。以及其他的物品,就依次落在那个影子身上,将他重新装扮成为斯特兰?西沃尔?莱恩?费尔南迪斯。
“带着他,你就可以向他询问所有的问题,也不会被任何的魔法侦测所查知。然后,记住你应该做的一切。”
年轻人沉默。
他伸手握住那枚宝石,忽然闭上眼睛。于是宝石上七彩的光泽,便在他指间闪烁。
但几乎是立刻,他的身体便剧烈的震颤起来!冷漠的表情,被痛苦地抽搐所占据。他弯下腰,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腕,双手指上,青筋迸现!似乎那痛苦,全部都是由那宝石带来。
只是他却固执的合拢五指,越加握紧那枚挂饰!
直到几个呼吸之后。挂饰上的光泽逐渐退散,他才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发出一阵低沉短促的呛咳,和受伤野兽一般的低声咆哮。
“愚蠢的东西,痛苦吗?”
灰袍人就这样注视着一切,直到结束。
“看来唯有痛苦,才能让你那个蠢脑袋记住一些东西……”他的语声不变,只是随意得并不像是在评价一个人:“你以为,以你的那点能力,就能够一次读取一个人的大量记忆?即使这枚魔导器上,我已经做出了很多的辅助法阵,想要消化他的记忆,也不是一时就能完成的,还有,你记住,记忆,是灵魂的碎屑,如果不间断的进行了太多次的记忆读取,他的记忆会完全的混进你的灵魂,那个时候,你可就不一定会是你了。”
周遭的光影,随着语声斑驳不休,当声音终于落下,而那一袭灰色的罩袍,已经不知所踪。
斯特兰皇子,站在皇宫的花园中,他的身边,是他忠实的臣子,鲁道夫伯爵。
或者唯一不同的,就是两人的表情。
“不会就这样的。”慢慢直起身,他低声自语,目光闪动。
然后,一抹笑意在他的嘴角散开:“对,会很有趣的,我会很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也不想知道。”
鲁道夫眯起眼睛,忽然轻声开口道:“但是,我奉劝你最好对于主人的力量,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是啊,会咬人的狗,绝对不需要会叫……多谢你的提醒。”斯特兰转过头,望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只是话语中,带着一句这个世界上几个人能够理解的古怪音节:“从今以后,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要依靠你了,鲁道夫伯爵。所以我当然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
鲁道夫皱起眉。
被尊称为主人的施法者,每一个步骤蕴含的意思,都不会让下属得知,需要的只是努力执行,因此即使是新锐的将星,也不知道这个王子的替身,究竟来自于何处……
但此刻,他却有种强烈的感受,不想站在这个人身边。
因为,那个与斯特兰几乎同样的人影,却似乎带着一种与真正的斯特兰截然相反的气质,如果说前者是和煦的微风,那么他就是一种芒刺在背的不快……对,有点像是鲁道夫于战场上体验过的,与生死相背的感受。
即使只是一点儿。
只是,这位年轻的将领不能离开。
周遭的魔力都已经回复了正常,这花园之中于是便不再安静,人声逐渐的开始密集,因此他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
在城堡中穿行一刻之后,两人来到了最大的厅堂里,
预备在几十个沙漏之后使用的主会场,已经全部布置妥当了……只是这被布匹,花团和奇妙的符文包裹成为了一片彩色的海洋的地方,似乎已经预先有了两位访客。
一男一女。
注意到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孔时,鲁道夫不由得微愣。随即便沉下眉头。
而就在此时,他身边的同伴似乎没来由的陡然一震。
甚至忘了开口。
“爱德华子爵,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年轻的伯爵皱起眉,适时地替同伴接下了话头:“我记得我已经说过,我个人对于你,厌烦至极!”
“哦,我记得这里可不是伯爵阁下您的家啊,怎么,难道有规定这里不能通行么?”某个可恶的存在,仍旧是一副嬉笑的摸样:“嗯,殿下,您怎么来了这里?”
“似乎是刚刚喝的酒有点……出来寻找鲁道夫伯爵的时候,走得又急了些,所以酒有点上头。为了解酒,不知不觉就游荡到了这里,睡一下或者就会好的。”斯特兰虚弱的笑了笑:“抱歉,爱德华子爵,我就不奉陪了……”
目送着那两个人影离开,心灵术士的目光,稍微收缩。让他身畔的女子低声开口,
“怎么了?”
“有点奇怪……不,没什么,不过,这个世界有酒上头这个说法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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