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犷一声令下之后,全军再无声息,三千士卒跌坐地上,目中茫然,皆是选择了沉默。
四下扫视了一眼,徐犷的目光落向身旁,凌断殇此时满面的血迹,满身刺鼻的腥味几乎无人敢靠近他。徐犷轻轻一叹,拿着一只装满清水的水囊递到凌断殇面前,轻道:“兄弟,清洗一下吧。”
凌断殇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红芒早已消敛,他默默地接过水囊,一拧盖子,就这般迎头淋下,任由这略带冰凉的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淋透。
马廉此时正坐在地上,目光依然在四处游移,担心那庆军再次追杀而来。便在此时,他的双眼不知怎的,定在了凌断殇那水流下逐渐消去血迹的白皙脸颊之上……
马廉的双眼逐渐放大,只觉心中“咯噔!”一声响,“这张面孔,这张万分熟悉的面孔,他竟然是全国通缉的忠国公独孙——凌断殇!”
马廉原本惊魂未定的脸上再次白了几分,最后那一声“凌断殇”几乎惊吼出口,声音带着几分刺耳的尖利,不过所幸这片平原上忽来强风将马廉的声音禁锢在了一片狭小的范围之内。仅有凌断殇、徐犷、任勿非以及围坐在马廉身旁的一众护卫耳闻。
众人猛地一怔,皆是双目一睁齐齐望向凌断殇。
却见此人肤若象牙白,目如星辰亮,鼻似悬胆挺,嘴角那一抹桀骜跃然面上。如此俊美若妖的面容不是那倾国倾城的慕云舒之子——凌断殇,又是何人?
这一刻,徐犷怔在了原地,神情呆滞,但虎目中精芒闪逝,不知在想着什么。
但他身后,那马廉苍白肥胖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潮红,那肥硕的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一双小眼渐渐绽放出激动的亮芒。
“朝廷有令,活捉凌天承之孙——承平伯凌断殇者,封忠君侯,三代世袭,赏金十万两,赏卫国南方良田万亩!”马廉嘴里在囫囵地念叨着,此番嘉赏分明是月前朝廷第二次诏下的皇榜通缉!
话到此处,马廉目瞪如炬,一指前方凌断殇喝道:“众将听令!活捉此人者赏金百两!”
他马廉受这般苦痛、挨如此惊吓,莫不是为了那封侯加爵的奖赏?此番只需捉住这凌断殇,前途的坦荡便在眼前!
“赏金百两!”这非白银,非铜钱,而是货真价实的真金!马廉身旁众护卫已然双目泛红,一个个提刀而起,围向那在他们眼中已非肉身而是纯金的凌断殇。
他们已然忘记眼前此人在庆兵眼中被视作杀神,那手中长剑早已饮了不知多少鲜血,以他们的实力不过再在剑下妄添几缕冤魂而已!
一双冷冽如剑的眸子淡淡一扫而过,那无形的杀意直迫的人胆颤心惊,犹若一桶冰水将这群护卫浇了个透心凉。
一个激灵,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涨热的脑袋总算冷静了下来。一阵面面相觑之后再不敢前,仅是手提长刀待在原地,甚至连那双眼睛都不敢一望。
“一群酒囊饭袋!还愣着干什么?不想要百两赏金了?”马廉肥胖的身躯在后方蹦跳着,唾沫星子自口中喷出混杂着他骂人的汇阳土话。
但前方的一众护卫无人再敢踏前一步!
徐犷的身影落在马廉的眼中,他目中一亮,喊道:“徐校尉,本将命你将凌断殇擒下!”
然而,回应他的不过是一阵沉默与劲风一过的呼啸。
“反了你!徐犷!难道你想违抗军令?”马廉原本不小的肉脸更因盛怒而鼓胀,此时见来如同一只烧红的猪头。
“还有那任勿非!你乃我汇阳军的十夫长,本将令你将凌断殇拿下!定有重赏!任天翔叫你参军不就是想让你立军功吗?这便是军功!本奖赏你校尉一职……”
“真是愚蠢到家的蠢货!”任勿非的眼角满是嘲讽,望向那马廉如视落水狗。一句蠢货之后他不再发话,仅是望向凌断殇,心中早已不如他脸上这般平静:“没想到此人就是凌断殇!不是说那承平伯在昭京是出了名的纨绔么?自小不学无术,更是卫国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为何此番见得竟身负如此武功与卓识?莫非自小以纨绔示以世人,如今遭此厄难欲……不愧是凌家的子孙,这般韬光养晦的城府,何人能及?”
见得无人应声,马廉终于是急了,他指着徐犷,绿豆大的眼珠放出咄咄凶光:“好你个徐犷!当初你要落脚汇阳,若不是本将央求着我爹给朝廷王参将起书一封,你这般出身怎会在这富庶南方有一处地安逸之地栖身?如今你竟敢忤逆本将!你这忘恩负义之徒!本将当初是看错你了!”
徐犷依旧未开口辩驳什么,虽然他知晓,这马廉所说不过片面之词,他当初的确有落脚汇阳的意思,但马廉看重他的更多的是他在昭京禁卫军中的名声与武艺,若非如此,他一汇阳小官如何会这般劳心尽力将他留在此地?而他放弃了在昭京打拼到的一切,甘愿贬谪南方屈身在这酒囊饭袋的二世祖麾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眼前之人,为报凌忠公当年的提携之恩!当年想他徐犷不过一马前小卒,若不是得以凌忠公赏识提携,何来这身艺业与京城的官职?说不定早就在哪一场战事中沦为一抔黄土!
然而,那一年皇城扩军,他却在继续作为忠国军将领出身入死与入昭京禁卫军供职从此尽享平静富贵中选择了后者。当年一时的贪生怕死令得他出了忠国军,虽然见得了凌忠公眼中的挽留但仍听到一句人各有志,对他未曾有丝毫的责怪。自此,徐犷才知晓自己踏出的这一步已然令得人生没有了意义,令得自己冠上了自诩的懦夫之名。而后的年月里,他多次想重返忠国军随凌忠公上阵杀敌,奈何禁卫军军制与自身的愧疚他总是再退不回那一步。
时至十八年,那一晚他听闻了凌忠公因叛国造反之罪被押入了天牢,绝难相信的他如何自抑?险些提着单刀杀上天牢。但在理智的万般折磨之下,他最终意识到逞匹夫之勇只会成为被冠以反贼余孽的冤死鬼而已。他选择留下这有用之躯,再只身赴南方救凌忠公的独孙凌断殇,即使此人一如过往是一个以纨绔冠绝昭京的二世祖,但只要他身体里有着凌忠公的印记在,他徐犷纵然身死也要将之救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