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钏一把掀开如水滴般晶莹的珠帘,叮叮当当的悦耳脆响让屋子里原本叽叽咕咕的低语声瞬间停止,神色各异的众人一致转向门口,看着郭钏。
夏日的绛阳院正厅,以透明的水晶珠子为帘,四面窗纱以青竹色为主,屋外烈日当空,屋内却有丝丝凉意,让人舒爽惬意。
如意紧跟在郭钏身后,心中着急,却不敢出声提醒郭钏万万不可失礼,只得悄悄拽住郭钏衣袖,恳求地摇了摇。
郭钏一走进屋子,只觉眼前一暗,置身于这片沁凉的的绿意中,她冷静了许多,长叹一口气,原本怒气冲冲的双眼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哈,还真是到得齐整。从出事到现在也就一个时辰左右,这些兄弟姐妹姨娘竟然全部到齐了。难道,大家都无事可做,只等着看这场人命官司看自己的笑话?
郭钏本无表情的脸上挂起冷冷的笑:看热闹是吧?不少字人命如草芥,自己这个如同庶民的庶女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供娱乐的小人物,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对自己下手。若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过是博取一乐而已。
自己平日里只求安静,只求温饱,只是想活着而已。什么权势富贵,什么身份特权,自己不曾奢望,也没有更高的要求。安分被当做软弱可欺,不断有人挑战自己的底限。
只恨自己没有证据,虽然万分肯定必是这屋子里的谁下的令,可是却拿对方没有一点办法。
郭钏不动声色地甩开如意的手,抬起头,慢慢向夫人王氏坐的主位走去。
养眼的绿色纱帘,随风飘动,郭钏觉得这片绿如同铺天盖地的藤萝,从上向下,向自己兜头压过来,伸出无数的藤须,缠住自己的手脚,裹住自己的身子,越勒越紧,仿佛要将自己活活窒息而死。
一瞬间的恍惚,让郭钏脚步不稳,身子晃动,眼前飞舞着金花。
郭钏站住脚,大口地喘气:也许是饿了头晕,也许是中了暑热,也许是过分紧张现在放松下来脑部供血不足?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在这群人面前倒下。
如意发现郭钏有些不对劲,正要上前搀扶,王氏沉着声音开口:
“如意,你退出去。”
如意为难地看着郭钏,又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王氏,无奈,只好退到珠帘外。谁叫她是奴婢,从小接受的基本教导就是听话。
今天事发突然,对如意而言,压在心里的石头不比郭钏轻。如意咬着唇,不断责怪自己做事不稳妥,这才给人可趁之机,害了人命,惊了娘子,寒了娘子的心。
看郭钏精神有些恍惚,几位姨娘只是淡淡地笑着,姐妹们也只当没看见,无人上前帮一把,更没人关心过问。
郭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自己怎么了?住进这深宅大院福没享到,倒把身子给亏虚了?
郭府?这是自己的家么?怎么自己只看见了一群虎狼,却不见家人?也许,所谓的家人早被野兽吞噬了灵魂,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有着人的躯壳而已。
拿手绢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郭钏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突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住她的小身板,儒雅的声音关切地问:
“五妹妹,怎么了?”
郭钏抓住这双温暖的手,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睁开眼睛,看着扶着自己的人:
“大哥,谢谢你。我没事,只是跑急了。”
郭钢摇头:“天大的事,也不能糟蹋自己身体。我知道妹妹突然遇见这样的事,定然承受不住,可是,你得稳住了,底下的人才有主心骨。来,先坐下。”
待郭钏坐好,又嘱咐仆妇端来汤水,逼着郭钏喝了一碗,才问道:
“我们只听说出了人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钏无视厅内其他人,只盯着半蹲在面前的郭钢:
“有人在我们的炖汤里下了药,一笼鸡全死了,厨娘陈三娘也死了。”
郭钢倏地地站起身:“五娘平日除了到家学,都不大出门,会跟谁结下梁子?什么人这么大胆,如此恶毒?”
郭钏苦笑:“谁知道呢?我平日里没跟什么人打交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婢仆害人?也许,就算是婢仆下的手,那也是受了主人指使的婢仆。”
郭钢皱眉:“受主人指使?”
这郭府的主人,不就是眼前呆在厅里的一群人。
郭钢不信地摇头:“妹妹多虑了吧?不少字这个厅里的人,可都是你的家人啊。”
王氏在郭钏说那话的时候,脸色一黑,本想说话,不曾想郭钢开了口。现在听郭钢如此说,便冷冷笑道:
“五娘那是个心高的,我们这群人哪配做她的家人啊?”
郭钏不想跟她斗嘴,也就没接她的话,郭钢却是不依:
“阿娘这话说得不对。五妹妹受了惊吓,看见好端端的人在自己面前殒命,那自然是心有疑虑。阿娘做为母亲,不体恤女儿受了惊吓,却要指责她无心的话,哪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王氏没想到自己的长子居然会这般指责自己,将几案一拍:
“有你这么说自己母亲的吗?我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谁有?你这是不孝。她要怀疑自己的家人,她就根本没把这里当家,没把这厅里的人当家人。”
郭钢拱手一礼:“儿子不会说话,可是却是真心希望咱家能和睦,没有其他心思。阿娘勿怪才是。”
“哼这几年什么没经历?再难我也带着大家过来了。平日里我事事周全,尽心尽力,怎么大家都好好的,偏偏就她那院子会出这样的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莫姨娘插话:“婢妾说句不该说的话,咱郭府一家子和睦那是出了名的,五娘的怀疑无根无据,凭空猜测伤人心呐。”
方姨娘摇着羽扇,声音娇柔:
“五娘这几年在外是吃了苦,姨夫人也遭遇不测,可这苦也不是我们让她吃的,她不能挟怨胡乱猜测啊。”
一身书卷气的苏姨娘,事不关己地用手指轻轻点着脸颊发呆,突然觉得气氛不对,定睛一看,莫姨娘方姨娘,包括夫人都看着自己,这才明白,这是要自己也发言,对五娘讨伐一番?
她清了清喉咙:
“大郎先前指责夫人的话,是错误的。夫人,包括我们平日都想多多关心五娘亲近五娘,可阿郎叮嘱过不许打扰五娘,我们就这样远着,居然还会被指责,大家心里委屈啊。”
偷觑夫人,表情好象不太满意,又赶紧补充:
“说实在话,刚才五娘进来,大家体谅她才不说话,让她自己静心安神,免得反复想起那可怕一幕。这样又有什么过错呢?”
郭钢拱手:“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怪就怪我,别怪五妹妹。阿娘别生气,儿子在这里给您赔礼。”
王氏撇嘴:“谁稀罕你赔礼,只是要你明白我们的苦心。”
郭淳嚷嚷道:“嗤,她就是在装。谁知道她院子里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郭钏迅速转头看着她:“要不,让你院子也出点啥事,你也来装一装?什么叫不干净?是我不干净?是郭府不干净?若我不干净,那你就是说阿爷不干净?若郭府不干净,那在座各位谁又能干净?”
方姨娘一愣,立即拉住郭淳,自己捂了手绢子,嚎啕起来:
“这是欺负人啊她自己没能耐,护不住下人,跑这里找姐妹们撒气,算什么本事啊?夫人要为婢妾主持公道啊”
王氏眼神一冷:
“五娘,你过了。”
郭钏站起身,拉住要说话的郭钢:“大哥,你歇歇,让我来。”
对着王氏:“夫人,明明你刚才也听清楚了郭淳的话,怎么能这样不分黑白地责怪我过了?”
王氏脸色涨红:“什么你呀我的?没规矩。我将下人全支出去,就是想大家好好商量一番,分析一下谁有动手的可能。可是,你一来就闹得一团糟,难道不是你逾矩,不是你过了吗?”。
郭钏声音高昂:
“夫人,在我院子里发生的事,是活生生的人突然丢了性命,怎么能诬我院子不干净呢?鲜活的人在自己面前断气,难道一个不干净就能做出全部解释?”
莫姨娘大叫:“大胆,怎么能跟夫人顶撞?就算你视为嫡出,夫人也是你的母亲,你忤逆不孝,官府可以治你罪的。”
郭钏好笑地轻‘呸’,恨恨地盯着莫姨娘:
“你凭什么在这里大叫?你不过是位姨娘,是郭家的婢,无论我是嫡是庶,那也是郭家血脉,有你指责的份吗?”。
一向冷冰冰的郭鍊抬头直视着郭钏,眉头紧皱;郭嘉却跳起来冲过去,一个不防一巴掌拍在郭钏脸上:
“你敢训我娘?她就算是姨娘,也是为郭家生儿育女的有功之臣,你算什么?半路回来的野丫头,还不知道是不是郭家血脉?也许就是外面哪个的孩子凭什么享用郭家的荣华富贵?”
郭钏急怒之下的话,得罪了一群人,所以,没人上前劝说,只是看好戏地一边瞧着。
郭钢一把拉开郭嘉:
“三妹妹,你是当姐姐的,怎么能动手打人?”
郭嘉挣脱郭钢,大叫道:“我是她姐姐,打她是为了教她。她一个野丫头,教她是她的福分。”
郭钏扑过去,拎着裙子飞起一脚踢到郭嘉肚腹之上,郭嘉捧着肚子“哎哟”连声蹲下去,莫姨娘跟郭鍊一见,怒气冲冲地向郭钏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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