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衾寒仿佛没有看到儿子尴尬的神色,只自顾自地看书。风行从木施上取下了一条大手巾,擦干了身子就连忙换上干净衣服,不知父王什么时候准备的,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小心系着亵衣,放下了屏风,绕到床前的时候便跪了下来,“孩儿不该欺瞒父王。”
商衾寒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落在床头那只鸡毛掸子上。
风行伸手想要拿掸子,却突然被父亲一瞪,商衾寒一手就将那掸子拿起来了,“嗖”地一下,抽在小风行手臂上。
风行倒是不敢躲的,可常年练武形成的习惯让他不自主地想伸手挡一下,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收势,挺着挨了一下子,“孩儿无礼。”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还要在地上跪到什么时候?”
风行这才悟过来父亲的意思,连忙站起身。商衾寒拉起被子替他围上,将风行裹得像个雪娃娃,风行从记事起就没有尝试过父亲这样的关怀,像对个孩子似的,自己又不是小师叔,还真是有些别扭。他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眼睛不敢看父亲,便只敢盯着父亲的脚,父亲还是穿着靴子呢,小孩心中不停地打着鼓,要认错的话已说过了,又要怎么开头呢?
“我穿着鞋不是等着你来洗脚,而是想,如果你再不明白的话,就亲自把你抱进来。”商衾寒的声音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温柔,甚至连软和一点都算不上,语中的心疼和责备交结,倒是让风行更愧疚了。
记忆中的父亲是很严厉的,可是,却绝对很疼爱自己。军中的叔伯们总是说父亲偏爱小师叔,对自己就不那么宠溺,可是只有他知道,每次把冻僵了自己从雪地里抱回来的都是父亲。他不能对自己只有宠爱,因为他的爱有期望。
“爹——”风行不自觉地就低了头。
商衾寒却突然拽着被子将小孩提溜个转身,顺手抓起鸡毛掸子,隔着被子在他屁股上敲了狠狠几记,“为什么打你?”
父亲很少这样打他。打在肉上才是惩罚,这是他们的规矩。
风行咬了咬嘴唇,略略抬起眼,是内疚的神色,可是却很倔强。
他的目光迎上商衾寒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和退让,连攥在胸前握着被角的双手也松了松。
商衾寒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像是掀小斗篷似的将尾巴一样拖在后面的被子揭起来。隔着单薄的亵衣,握笔、握枪、一枚虎符等于大梁半壁江山的手握住了他的臀,另一只手里,没有军棍、没有戒尺,却拿得是一根鸡毛掸子,“涣儿。”商衾寒这么叫他。
“父王。”他固执地没有叫爹。
大概是因为和儿子的感情太好,商衾寒并不是很挑剔称呼的差别。朝上叫父王,营中称父帅,回家可以叫父亲也可以叫爹,如果该叫父帅的时候风行叫了爹,军棍是不会轻的。可是,当他用这么平民的姿态期待着一句什么的时候,儿子的一声父王却让他有些难过,他不想承认,还有些愤怒。
“你一向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商衾寒如此说。他向来看重风行,这一句已经是近乎严厉的指责了。
风行哽住了喉咙,半晌,将厚厚的棉被裹到腰间,伸手向后推了推父亲握在臀上的手,将亵裤褪了下来,“您打我吧。”
“咻!”狠狠的一记鸡毛掸子。他所从未承受过的同感。军棍、板子、甚至是鞭子,他的父亲一向告诉他要做个男人,他习惯的是那种坚硬或者尖锐的痛。鸡毛掸子,在他仅有十年的生活里,真是个可笑的刑具。可是,这一记却让他从心里难受了。父帅对他一向督责甚严,做不好的时候,几十下的数目都是有的,可是,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次一样。他裹着个大被子露出大半个屁股挨打,他的掌心都是汗,有些抓不住被子了。
商衾寒看着儿子挺翘的臀上那一道鲜红的印子,他坐在床上,用那种极威严的坐姿,孩子抱着个被子,被子很厚,人显得更小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风行只有十岁,也没有人敢这么提醒他。可是如今,看着他纤细的胳膊死命提着厚厚的棉被,他属于父亲的最柔软的那部分却不经意地疼起来。于是,他一把拽住儿子,扯掉被子,按在自己腿上。“咻、咻、咻、咻”四下连击,大半个被子拖在地上,儿子怔住的同时,他也怔住了。
风行几乎是忘了臀上翻着肉的疼痛,他有些迷茫地偏过头,想看一看父亲的眼睛。他有记忆的第一次挨打是两岁过一点的时候,才刚刚站得稳。他记得那时候,父亲是要他自己脱了裤子趴在小凳子上挨打的。不许动,不许哭,趴得不稳从小凳子上跌下来还要饿饭。他从接受了家法这件事之后,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还会被按在腿上。
“嗖!”又是一下,商衾寒打得太重,打断了风行的回忆,“孩儿知错,谢父帅责罚。”本能般的,他这么说。
商衾寒突然抓起他胳膊,冷冷哼了一声。
风行连忙从父亲腿上起来,跪在他脚下,“孩儿惹父帅生气了。”
商衾寒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随意打了个响指,对门外吩咐,“去找条长凳子来。”
“涣儿自己去吧。”风行抬起头。
商衾寒没理他。
风行倒不是那种会使性子的孩子,“找了大夫看过了,说是风寒,说是孩儿底子好,吃几服药就没事了。”他倒没有说谎,刚才泡了个热水澡,又喝了姜汤,的确是好一会儿都没咳了。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看来还不算糊涂。”
风行向前跪了些,挨在父亲脚边,“父王最在乎我的身子了,否则,涣儿也不敢撒谎了。”
商衾寒本来消了几分火,被他这么一说,又生起气来。
风行看了看商衾寒的靴子,“叫影卫提点热水进来,涣儿先服侍父王洗脚吧。”
商衾寒瞪了他一眼,却是没说话。
风行轻轻吸了口气,不到片刻,便听到门口的动静。影卫们都是跟了商衾寒十几年的了,自然知道他这时候要凳子是干什么,索性放下了便要走。却突然听到风行叫,“王大哥。”
商衾寒也不免微动了神色,风行抬头看父亲,“爹连着赶了好几天路了,叫兵士们打吧。”
商衾寒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走到门口拎进来了那张条凳,随口吐出两个字,“挂壁。”
风行脸色一白,却只是低下头,“孩儿知道了。”他说着便起身,将那条凳抬到墙边,双臂在凳面上轻轻一点,双腿互相一绞,便用腿的力量垂直拉起了条凳,而后便是腰腹轻轻用劲,让条凳的一只凳角支在墙上,这时候,手却是向后抱在凳子的另外两条腿上的,因为这时候整个身子都侧拉开挂在墙壁上,所以叫做挂壁。这种挂壁,实际上也是倒立的一种,但因为不能用手支撑,整个靠得是两个凳角在墙壁间挂住的角度,所以做得时候,全身上下每一寸筋骨都要绷紧,稍有不慎就会跌下,可比倒立难得多也累得多了。这种惩罚一般用的是竹竿,因为风行功力不够,所以才会用条凳的。商衾寒一般很少罚人挂壁,就连景衫薄那样的淘气,听到挂壁两个字都吓得三个月不敢犯错的。
风行到底还是小孩子,才挂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四肢百骸都麻掉了,连脚趾都抽筋一般的疼痛。商衾寒倒了洗脚水走进门,就见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汗水,小风行整个后背都被湿透了。
商衾寒随意一踢凳角,风行哪里还有力气,一下子就落进他怀里,那条长凳也重重落了下来,夜深人静,商衾寒立刻勾住了条凳,缓缓放下。
风行看父亲脸色不善,知道是自己的功夫还不到位,据说三师叔曾经在竹竿上练的时候,父亲不管怎么踢竹竿,他都可以在上面腾挪闪动完全不掉下来的,自己却连凳子都练不好,正想道歉,却见商衾寒拿了个大手巾替他抹了抹脸,“发发汗,估计明日就好了。”
“爹——”风行此刻心中真是内疚到了极点,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到商衾寒叹了口气,将他放在地上,“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风行似乎不敢解释。
商衾寒的目光陡然冷下来,“什么时候给,我自有分寸。”
“我只是想拜一次母亲!”风行重重跪下。膝盖磕在地上,铿得一响,叫人心疼。
商衾寒的目光带着少有的冷漠,“我从来没有不许你拜祭母亲。”
风行膝行向前,“可是,每年端阳,母亲最想见的——”
商衾寒没有让他说完,而是从怀中摸出又一枚小小的制钱,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是生辰礼物,可是每年都会给儿子一枚,“你也知道已经过了端阳,涣儿,你现在十一岁了。”
“父亲——”商从涣叫了商衾寒一声。
商衾寒却只是隔空打灭了烛火,“天已经晚了,你是愿意和爹一起睡,还是愿意脱了裤子去凳子上晾家法?”
风行紧紧攥住了那枚制钱,最后,却固执地将那条长凳搬到了商衾寒床边,“父王安心睡吧,我会小心,不会让自己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要说的都在正里了吧
小风行或许没有小刺猬和小黄帽对母亲的感受那么刻骨铭心,但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渴望不会变。很多事情,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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