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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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外斜河低浸斗,月过西楼悄。

    是夜,景衫薄手中的刀却越来越沉了,已被罚了照壁持刀两个时辰,手臂早都酸了,连汗水也蛐蛐似的钻到脖颈子里去,又痒又麻,别提有多难受了。商衾寒最疼他,可说是千依百顺,可惟有练功这一项,一点儿也不许偷懒。景衫薄强稳着手臂,拿稳了刀势,心中想到,刀剑双杀练了三年,可还是让大师兄失望了,他星夜疾驰冒天下大不韪替自己取了这柄上古神兵,可自己却连刀也拔不出来,也难怪他生气了,想到这里,便也不敢在心里埋怨,自己乖乖做好。

    商衾寒拜见了师尊刻意不来见他,只在书房处理杂事,虽然如今边乱已平,可到底有不少军务,料理之后,便取了《战国策》来读,今日见师尊,岳丹墀什么也没说,只命他读了一遍《触龙说赵太后》,商衾寒知道师尊意思,如今翻阅书简,再看到那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是微微一哂。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随侍身边的骑兵便立刻跃窗而入,商衾寒吩咐,“叫两位公子来。”

    景衫薄用余光瞟着月亮,大师兄这会还不来,今晚不会不能睡了吧,想到这里,腰上都没有力气了。心下正踅摸着,却见到两位师兄。他本在受罚,又有些生二师兄和三师兄的气,便只随意问了一声,连脸都是皱的。

    商衾寒从屋后走出来,“这么没规矩,是今晚不想睡了,还是这个月不想躺着睡了。”

    景衫薄还乐意招呼楚衣轻卫衿冷一声,听到大师兄声音,竟是连话都不说,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卫衿冷叱他,“小夜,怎么这般无礼!”

    商衾寒走过去,扶正了他持刀的手,又推了推他弯着的膝,景衫薄一向是腻着大师兄的,此刻又实在是累了,便撒娇似的蹭在他身上,可究竟怕他生气,不敢靠得太实。商衾寒微微伏身用手指刮掉了他鼻尖的汗,语声却格外严厉,“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在我面前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许对两位师兄不敬,忘了吗?”

    景衫薄咬着唇,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可到底不敢再犟嘴,含着声音道,“小夜无礼,请二师兄三师兄原谅。”

    商衾寒见他满眼的不情愿,沉声道,“跪下。”倒算不是疾言厉色,可究竟是吓到小孩了。

    景衫薄这回可真是委屈了,但想到大师兄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对两位师兄无礼,尽管心里难受,却只好乖乖跪下,刚才立了那么久的姿势,如今一动,连关节都是咔嚓嚓的,真是可怜透了,“小夜错了,请二师兄三十兄责罚。”

    “不碍的。”卫衿冷哪能认真同他生气,当即挥手叫他起来。

    商衾寒看着景衫薄微微颤抖的肩膀,知道他心里气性可大呢,只微微抬了眼望着卫衿冷,“你平素就是这么教他的吗?”

    “新旸不敢。”卫衿冷连忙低下头。

    商衾寒扫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景衫薄,“心里委屈?等想明白了再起吧。”他说着就吩咐随侍,“夜凉,替小公子加件衣裳。”

    景衫薄可是急了,大师兄是真生气了,这一加衣裳,可不是要自己跪一夜还不够,景衫薄拧着性子,本来不欲理师兄了,大不了就扛着,看最后是谁心疼,却猛然想到这次可是不敬师兄,就算跪死了都不冤的,也只怯怯抬了眼睛,“小夜知错了。”

    “不委屈了?”商衾寒问。

    “委屈。”景衫薄答。他也不看大师兄脸色,“我知道大师兄气我什么,你叮嘱过那么多次的,要听三师兄的话。”

    “你听了吗?”商衾寒问他。

    景衫薄团着下唇,“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商衾寒打断他,“我叫你听三师兄的话,你既然没听,就乖乖给三师兄认错。你有了委屈可以跟我耍性子,但这件事,错就是错。”

    “小夜知道。”景衫薄抬起了头,“三师兄,我不该不听你的吩咐,是我错了。”他说到这里又向楚衣轻那边挪了挪膝盖,“二师兄,我今天不该跟你动手。”

    卫衿冷向商衾寒轻轻一揖,“大师兄,我看,小夜是真的知错了。”

    商衾寒点了点头,“他既认了错,你得空罚他吧。”

    卫衿冷知道大师兄的家法严,也不敢再护着,低头应是。

    夜凉如水,玉魄流银,月华笼着楚衣轻纤薄的身子,他略略按住了夜风扬起的面纱,向商衾寒打了个手势便退下,卫衿冷望着师兄背影微微一躬,便转过身向商衾寒道,“大师兄,让小夜早些睡吧。”

    商衾寒道,“才练了两个时辰就累成这样,起来握稳了。”

    景衫薄这才站起身,重心摆着持刀势,卫衿冷知道自己走了小师弟才好和大师兄撒娇的,便也告辞退下。

    “等等。”商衾寒叫住卫衿冷。

    卫衿冷停步,“大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商衾寒看景衫薄,“《论语》抄得不错,我已看过了,你拿回去吧。”景衫薄第一次砍了于文太手臂,商衾寒治卫衿冷管教不严之罪,便罚他抄了《论语》。

    “是。”卫衿冷躬身应了,商衾寒看景衫薄,“你三师兄罚抄书是受你连累,还不谢他?”

    景衫薄于是深深一揖,“小夜又连累三师兄了。”

    卫衿冷连忙道,“未能教好师弟,本来就是新旸的错,大师兄言重了。”

    景衫薄接话道,“就是嘛,三师兄那么疼我,才不需要我谢呢。”

    商衾寒目光扫过景衫薄,景衫薄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是小夜害三师兄受罚,谢谢三师兄。”

    “没关系,只是,日后行事不要这么鲁莽了。”卫衿冷亲自扶他。景衫薄应了一句“谢三师兄教诲”才敢起身。

    商衾寒吩咐道,“继续练功吧。”

    景衫薄万万没想到,折腾了这么半天居然还要练该死的持刀势,可想到大师兄今晚格外的严肃,只好重新摆出架势折磨自己酸痛的身子。想到大师兄从未这么严厉过,心里不免又委屈起来。

    商衾寒等卫衿冷远去便敲了敲他脑袋,景衫薄手上持刀不敢随意乱动,便悉心听着大师兄呼吸,好半天才觉得应该是不生气了,便微微嘟起了嘴,“大师兄已经好几年没罚我跪过了。”

    商衾寒转到他身前去,轻轻撩开了他额前刘海,小心地吻了吻他眼上文着的血燕子,“再练一个时辰,今晚和大师兄一起睡。”

    景衫薄高兴了,“真的?”

    商衾寒笑,“大师兄说的话,有不算过吗?”

    景衫薄这次也是笑了,笑声嵌在沙沙的叶声里,连肚子也高兴地叫起来,小孩有些不好意思了。

    商衾寒握住他肩膀,“肚子饿了?”

    景衫薄点头,“就早晨起来吃了一顿。”

    商衾寒揉揉他耳朵,“饿了也不知道叫人说一声,大师兄去给你弄些宵夜。池里的莲花开了,趁着莲叶的清香,用鸡汤滚了,下一碗绵绵的小面片子,再加两个蛋,好不好?”

    景衫薄皱着眉,“不吃蛋黄。”

    商衾寒摇头,“怎么又挑食。”他训了一句,看景衫薄眉毛都揪在了一起便又心疼了,“算了,已经入夜了,不吃就不吃吧。把黄去了,蛋清打得碎碎的,行不行?”

    “嗯。”景衫薄又高兴了,“还要切得薄薄的小牛腱子,用油炝得辣辣的;再要木耳、腐竹、花生仁儿的杂拌小菜,花生要炸过的,再卤一个豆腐干,带芸豆的那种,明天早晨大师兄给我炒些酱,我看见王大哥了,他蒸的馒头最香了。”

    商衾寒自然答应,“好,明天叫王大哥给你蒸一屉的馒头,天天夹着酱吃。好好练功吧,一会儿就好了。”

    “大师兄——”景衫薄突然叫住商衾寒。

    “怎么了?”商衾寒问他。

    “不许把鸡蛋揉到面里,我要是看见面片里有一点儿蛋黄花,就一口也不吃了。”景衫薄撒起姣来可是一点规矩也没有的。

    商衾寒道,“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若真要你吃,就拿板子了。”

    景衫薄想了想也对,还是长大好,若是小时候,挑食肯定要挨打了,“大师兄!”

    商衾寒转过身,“又怎么了?”

    景衫薄低下头,“大师兄,你,你日夜赶路已经很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待会儿吃点馒头就行了。”

    商衾寒微微一笑,走了。

    晋枢机手指卷着一束青丝靠在门边,“名闻天下的坎离刀法居然用来切牛肉,王爷不嫌太大材小用了吗?”

    商衾寒只是开了火,炝了一勺辣面子泼在牛肉上。

    晋枢机微笑,“五年前,王爷尚且愿意同我说几句话,今日,却吝于看我一眼吗?”

    商衾寒将豆腐干从卤汤中捞出来,“舍弟等着吃饭。”

    晋枢机半只脚迈进了门槛,“早都听说王爷疼这个师弟的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商衾寒只是捡着锅里的芸豆,“小夜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名为兄弟,情为父子。”

    “所以,为了他,即使横夺鸣鸿刀令天子侧目也不在乎吗?”晋枢机问。

    商衾寒抬起头,“圣心如月,侧目二字未免失敬。”

    晋枢机将鬓发缠成圈,“也是,王爷是古今第一贤德之人,自然不会对皇上失了恭敬的。”

    商衾寒抬起头,“这锅雀舌面再有几句话功夫便嫌泡得软了,临渊侯如果没有指教,就请回吧。”

    晋枢机深深吸了一口气,款款走了进来,“好香的面,重华厚颜,王爷也请我一顿吧。”他说了这一句,便自己开了碗橱拿出碗来,“王爷不至于小气吧,认真算起来,我也是您的弟弟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师兄还是对小夜很严的,就是疼更多些,呵呵~

    小晋又去找事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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