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恪的情形一直没有好转,阮沅暗自心焦。(请记住)
她也知道关键不在病人这儿,而在投毒者那边,阮沅每天守着宗恪,并不清楚其它情况,但她能感觉到,泉子最近有些不对劲。
莲子经常来找他,两个人在外屋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这次事情严重,宗恒为以防万一,只准泉子、阮沅还有青菡三个人进入宗恪的卧室,外屋永远都有侍卫值守,宗恪所接触的饮食,一律都得经过他们三个检查。
那一天,天刚擦黑,莲子就在院外发出暗号。泉子像听见了警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和阮沅打,就匆匆出门了。
泉子很少这样不顾礼貌,阮沅心中困惑,却不便多问。
杂事收拾完毕,她回到宗恪的床边,宗恪仍在昏睡,他的肤色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暗沉憔悴,一脸病容,不过呼吸还算平稳。
经过这场折磨,阮沅的要求也变得越来越低,她只求宗恪不要吐血,不要浑身抽搐,不要肢体僵硬,这就足够了。至于更多的关于个人福祉的奢望,眼下她已全然放弃了。
正发着呆,青菡端着碗走到门口,冲着阮沅招了招手。
“什么啊?”阮沅起身,走到她跟前一看,原来是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粥。
“看你今晚上没吃什么,我叫沉樱赶紧送碗粥来。”她将碗递到阮沅手里,“趁热喝了吧,加了蜜的。”
阮沅有些感动,她端过碗来,俩人走到外屋坐下。
“大半夜的,何必又麻烦沉樱?”
青菡笑道:“没事儿,最近数咱们最辛苦,这算她孝敬咱们的。”
阮沅扑哧笑起来:“瞧你,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
青菡在那群宫女里面,的确算是“大哥级”人物,她是有势力有头脸的女官,虽然脾气一贯温和,但即便是太后身边的绿岫,在青菡跟前也不敢颐指气使。这本来是很没道理的现象,元萦玉过世多年,宫里,应该早就没有所谓“皇后的势力”了才对。可后来阮沅想想,也就想通了:厉害的主子自然有本事养出一群厉害的丫头,探春是远嫁了,可是探春的丫头,到什么时候都会比迎春的丫头强,这是气场问题。
粥熬得很香,还有百合莲米,到口浓郁粘稠,大晚上的,吃上这么一碗粥,人很享受。
端着红豆粥,慢慢喝了一口,阮沅忽然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青菡问。
“唉,没什么。”阮沅放下碗,叹道,“我破戒了,晚上九点……不,戍时一过,我就不能吃东西了。”
“为什么不能吃东西?”青菡更好奇,“你在带发修行啊?”
“不是修行,是会发胖。”阮沅赶紧解释道,“你看,还是这种高热量的甜食……”
“胖有什么不好?”
这下,阮沅答不上来了。是啊,胖有什么不好呢?
末了,她笑道:“好吧,管它呢胖就胖吧”
青菡也笑道:“你太瘦了,多长点肉,脸上也显得滋润些,看着也富态。”
阮沅苦笑,默默吞着粥,做闷声大发财状,她真希望这种以胖为美的流行趋势,快点传到现代社会去。
夜色渐渐深了,刚才偶尔能听到的春燕呢喃早已经没有了,屋外的侍卫踱步声渐渐远去,悄无声响,风声暂住,只能听见她俩低低的说话声。
“泉子呢?”青菡这才注意到另一个人不在。(百度搜索)
“被莲子叫走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阮沅含混说完,继续呼噜呼噜喝着粥。
“这些家伙,鬼鬼祟祟的。”青菡不悦,“沉樱这两天很不对劲,问她什么也不说。”
“他们自有密谋。咱们掺和进去反而会坏事。”阮沅安慰道,“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
粥喝了没两口,阮沅放不下心,便搁下碗,进屋去看了一回宗恪。
等她再回来,青菡便不由叹道:“没想到你这个外来的,竟比我们这些身边人服侍得更尽心。”
阮沅一怔,却淡淡笑起来:“我可不是在服侍他啊。”
几秒之后,青菡才会过意来。
“刚开始,我还当你开玩笑呢。”她突然说。
“开玩笑?”
“是啊,哪有那么鲁莽的?都不知道身家底细,就莽莽撞撞跟着过来了。”青菡说着,忽然掩嘴低声笑道,“若万一不是个皇上,是个江洋大盗,又该如何?”
阮沅被她逗乐了。
“咳,哪会想那么多?”她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们那儿人脑子特别单纯,做梦都想不到什么皇上什么江洋大盗那些。那时候,我只当他是哪家的富二代呢,可是仔细观察又不太像,怎么看,都应该是自己打拼下来的那种人。”
“富二代?”
阮沅笑道:“就是家里特有钱的那种孩子。不过现在看来,哪里是富二代,明明是‘卡斯特罗’第二嘛。”
“卡斯特罗是什么?”青菡更好奇。
“是个人。据说他遭了无数次暗杀。”阮沅笑道,“喏,自打我认识宗恪,这暗杀就没消停过,都够我写本书的了。”
就算这样,她还是要跟着他,青菡不由想,这男人,到底有什么地方是让她放不下的呢?……明明只是个软弱的、任性胡来的人,她曾经亲眼看见宗恪为她的公主黯然落泪,像孩子一样无助。虽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可还是把青菡吓了一跳。
这男人是一国之君,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连赫赫扬扬五百年的大齐都灭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呢?怎么还会为了妻子不理自己而落泪?
后来,青菡就慢慢明白:原来对宗恪而言,得到她们公主的一个微笑,比征服这天下还要困难。
青菡是心软的人,虽然心中也怀着恨,恨这宫里的新主人。但是眼看着那个少年落泪,又不由觉得他可怜,渐渐想以平常心来对待他。
直到后来她做了那件错事,激怒了宗恪,差点命丧他剑下,她才头一次对他产生了恐惧——
“发什么愣啊?”阮沅拿手在她眼前扇了扇。
青菡回过神,她拉回话题:“既然知道危险,那你还要跟过来?”
阮沅没说话,却羞涩一笑,眼帘下垂,重新端起碗来。
烛光下的阮沅,美得像一幅似曾相识的画,一时间,青菡开始默默出神。
静默被一阵响动惊破,激烈的脚步声迅速从院外奔进来,阮沅和青菡同时站起身
门帘一掀,进来的是泉子。
“哦,你们都在啊……”
不知为何,看见她们俩,他本来古怪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
阮沅本想嗔怪他刚才突然离职,话到嘴边,却突然变成一声短促的尖叫
泉子的右边衣袖,连同襟前,点点滴滴都是鲜血
“怎么回事?”青菡快步到他跟前,吓得手都哆嗦了。
泉子却没理她,只示意阮沅:“尚仪先去看看陛下如何。”
阮沅醒悟,飞快转身奔进房内。过了一小会儿,她气喘吁吁出来。
“没什么问题。”
泉子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阮沅紧张兮兮望着他。
“阿莼死了。”他平静地说。
说者语气平淡,听的两个人,遽然色变
“还有,下毒的人是暖阁的双喜。”
“抓住投毒者了?”阮沅惊得一时眼前眩晕
“抓住了——也死了。”泉子的嘴角,露出一个短促的笑意,“崔门主说过,投毒者心脏处会出现花纹,沉樱和素馨刚刚检查过尸身,双喜胸口,有一圈圈的紫痕。”
阮沅和青菡俩人,都被这爆炸性消息给震得双颊煞白
“沉樱在那边?”
“沉樱一直在监视她。”
“原来沉樱这蹄子,是为了这才瞒着我的啊”青菡不由轻声叫起来。
“她也是好意,怕你操心。”泉子笑了笑,他用力撕开右边袖子,一道长长的伤口暴露出来。
“两位姐姐,别站着了,帮帮忙。”
他这么一说,那两个才醒悟过来青菡赶紧去拿铜盆取清水,阮沅找来剪刀,把沾着伤口的袖子剪开。
“阿莼又是怎么回事?”阮沅问得胆战心惊,“双喜……双喜那种笨孩子,怎么会是云家的人”
“嗯,大概是被人用了尸身,真的双喜,恐怕早死了。”
阮沅吓得心突突跳
“其实双喜有问题,我和沉樱之前早就注意到了,只是那段时间不好打草惊蛇,毕竟是太后的人。”泉子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手臂上的刀痕,“去年阿莼找茬赶走了春吉,把双喜塞进暖阁来。前两天,他察觉不对,就想让虎宝儿下手灭口,可惜虎宝儿被莲子和小枕头牢牢盯着,行动不便。如今形势把他逼急了,索性自己动手——他是怕双喜一旦暴露,受不住刑,把他给供出来。”
“于是……他就杀了双喜?”
泉子点了点头:“傍晚他假传太后懿旨,想用调虎离山计把我引开。阿莼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和阿茶赶到时,他刚刚掐死了双喜。”
阮沅心里一沉,原来阿茶也在现场
“阿茶劝他认罪,他不肯,还想杀我。”泉子说到这儿,停住口。
青菡低着头,不言不语给他仔细擦拭着伤口,半脸盆的清水顷刻间血红一片。
明明是很疼的,但泉子的神情却显得那么心不在焉,既不得意,也不放松,却像是整个人沉入了无光的水牢,失去平日的光彩,甚至连阮沅的问话都没听见。
“什么?”忽然间,他意识到女性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来。
“你没事吧?”阮沅担心地看着他,泉子的嘴唇,竟像燃过的余烬。
“没什么。”他摇摇头,“只是想到刚才。如果阿茶慢一点的话,我就命丧阿莼之手了。”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思考。
接下来,阮沅去找崔景明和崔玖,屋里只剩了青菡和泉子。
青菡将污水倒掉,又换来一盆清水:“等会儿,得找崔太医弄点药来。”
“不妨事的。”泉子淡淡道,“伤在胳膊,死不了。”
青菡反复洗干净布巾,又给泉子的胳膊仔细擦拭了一遍。
“你啊,终究还是……”青菡没说完,语气里含着温柔的悲伤。
“早晚的事,如果换过来,阿莼也不会介意踏着我的尸骨。”泉子的态度,既不愧疚,也不惊恐,“这次再让他逃了,被他栽赃下毒杀人的就会是我了。”
“是你动的手?”青菡突然悄声问。
泉子一怔,摇摇头:“是阿茶。”
青菡好像吃了一惊似的,顿时不敢出声了。
屋内安静下来,泉子神色恍惚,好像又陷入到刚才的回忆里。
那一瞬,他竟然不确定,飞过来的那枚银镖到底会冲向阿莼,还是冲向自己——
时间,以最快速度给了他回答:勒住他脖颈的手臂突然僵硬,然后垂落下来。
泉子扭动石块一样的脖颈,他看见了阿莼的脸:死者不能置信地张着嘴,黑洞里冒出无声的责难,阿莼的额心,突兀地顶着飞镖的镖尾。
“师哥……”
阿茶飞扑过来,一把抓住泉子,这才没让他整个儿向后仰倒。
泉子扶着阿茶,稳住身体,他转过脸来,阿莼的尸体就倒在双喜尸身上面,俩人重叠的扭曲姿势,颇有几分讽刺意味。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
“我以为,你不会下手。”鬼使神差的,泉子忽然说。
阿茶并没有松开扶着他胳膊的手,那只手,竟烫得如同火炭。
“师父说,我不能一辈子卡在那几年里。”
男孩说得轻言细语,目光空茫,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残余。
泉子却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就好像忽然撕扯掉重重幔帐的房间,泉子顿时恍然大悟。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把死神的华盖,错当成孩子肩上的斗篷……恐怕阿莼的错误,也在于此。
死人们在屋内静静不动,像是有铁做的裹尸布把他们缠住。
俩人从充满尸体气味的屋子里走出来,站在院子当中,圆月压得很低,像由他们的肩膀托着。
他们默默站着,谁也没出声,像是依然在咀嚼刚刚发生的一切,又像是要把那段时间里,对方的变化一一做一个记录。
“师哥的伤怎么样?”阿茶突然问。
“我没关系的。”泉子像个梦里人一样,缓缓摇头,“你去通知连校尉,让他来善后吧。”
阿茶瘦小的黑色身影,很快消失在乳白色的月光下,之后,泉子又在那院子里呆立了许久,这才拖着疲倦的身躯离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