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玉满堂,向来时的马车走去,借着路上微弱的街灯,邢朵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向对街店铺的棕木匾额,上面四个大字金光闪闪——人和钱庄!
虽然夜已深沉,虽然烛灯昏暗,虽然有数不清的虽然,但邢朵还是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那四个泛着金光的字体,心中情绪如波涛一样汹涌澎湃。们的)
“怎么了?”
走在前边的亓官蜜蜜停下脚步回过头,轻纱微动,顺着邢朵的目光也看向对街,如同了然一般轻笑起来。
“不是你想的……”
邢朵肩膀再次垮了下来,我为毛要解释啊,其实她只是想到了对于钱庄的改革而已,要是自己开个钱庄,一定能赚不少钱。想起她那些快要长白毛的金子,那些被她埋在了屋后的茅房边的金子……苍天啊!
“我想什么了~”
亓官蜜蜜不肯罢休地趴在邢朵耳边呢喃细语,邢朵的心脏表层都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起了一层凸起。
“呃——没想什么!”紧张导致邢朵答非所问,垂头冲向近在咫尺的马车。
利落地跳上车,亓官蜜蜜随后也跟了上来,坐在邢朵的身边。由于适才所见到的相拥在一起的二人,邢朵心中并没有完全释怀,别扭的向马车更深处缩了缩身子,拉开与亓官蜜蜜太过靠近的距离。
亓官蜜蜜摘下纱帽,警告的视线随之落在邢朵身上。
躲开他的目光,邢朵看向车外。寂静的街道只余马车车轮辘辘的响动,反而更显夜的深沉。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腰带,邢朵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夜晚的风相较于白天又大了几分,车帘被风鼓动着发出“汩汩”如山泉一般的流淌。伸手扯住随风乱舞的车帘,几缕昏黄的灯光穿透夜色照进车厢,竟然令邢朵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安稳之感。阖上双眼,完全用触感去接受风的惜怜。
“呜呜呜……”
触感混嫁入了听觉。
“呜呜……”
一连串的哭声如同鬼蜮的合奏随着越加冷寒的海风飘进车厢,体液因为这不可言喻的诡异而混乱,身体上的每个毛孔也因为如同鬼魅般飘忽的哭声而张开,寒毛倒竖,可是压在意识底层的好奇又让邢朵控制不住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
“啊——”
一声压抑的低呼冲口而出,身体似是寻找慰藉一般靠向不远处散发着安全的磁场。
“别怕,别怕……”
一双温热的手抚上头顶,瞬间驱走所有包裹着邢朵的阴寒,而耳边不停传来的那两个字,也如冬日里的一枚暖碳温暖了恐惧的心。
邢朵会有如此的反应完全是刚刚那不应该有的好奇心。俗话说,好奇心杀死猫,就是这个道理。
某猫:冏rz!关我鸟事儿?!!
闭着眼睛紧紧攥住身前人的衣服,然而那可怖的一幕却无法完全从邢朵的脑中挥去。
昏黄的街灯随风摇曳,烛火忽明忽暗地不停闪动,给周围的一切笼罩上一层森寒与阴暗,然而在这阴暗的夜幕下,一双双泛着绿光如野兽般的眼睛更是诡谲,正是因为不小心对上那一双双绿色的眼睛,邢朵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应。虽然自己也做过鬼,但那完全是无意识形态,她都没来得及体会呢。
“我,我看到了……”总算是鼓足勇气,可还是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泄了气。
“那些都是人……”
“人!?”人怎么会有如兽类一般的眼睛?
“……他们都是……灾民……”
亓官蜜蜜用手梳理着邢朵因透进的风而吹乱的长发,口中发出一声与其极不相称的叹息。他,是在怜悯?是在痛惜?
从他的怀中爬出,邢朵竟因为恐惧而将刚刚在玉满堂的尴尬尽数抛诸脑后。再一次扯开被风鼓起的车帘,看向那些绿眼的主人。
借着微弱的灯光,邢朵终于看清在离马车不远处的街道上的好几条黑色的身影。那里或卧或趴伏足有二十余人,有几个似乎因为疼痛而不停的抽搐蠕动,不时有哭声从那里传来。
一阵带着寒气的夜风吹过,其中一条黑影突然抬起他的头,一张干瘪枯槁的脸呈现在灯光下,眼光因为忽明忽暗的烛火而显现出与烛光相对应的绿色,那是因为饥饿与病痛的颜色。
深深吸了口满含夜色的空气,邢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刺痛。
“怎么会有这么多灾民?”明明一派繁华的昆南,怎么突然之间就多了这么多灾民?
“泷西的泷河前几日因连日大雨而决堤,周边的几个城镇无一幸免,都被大水淹没,所以……”
所以才会在昆南都城云都出现这么多的灾民吗?亓官蜜蜜的目光是邢朵所不曾见过的悲痛,那种高贵与威严再次将他的妖媚取代。邢朵说过,这样的美人是应该好好保护的,而不允许他出现丝毫的伤心与绝望。
“朝廷采取措施了吗?例如开仓放粮,或是拨款赈济……”斟酌着词句,邢朵提出一些可行性的措施,以期减轻美人脸上的伤痛。
“当然有,朝廷再不济这点基本措施还是会采取的。”亓官蜜蜜很是无奈地笑着。
“那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流于街头的灾民呢?”他的话忍不住让邢朵疑惑重生。
“……朝廷那点钱只能是九牛一毛而已,要想拯救所有灾民,那是远远不够的。”
“那……怎么办?”
他那担忧的神情不知何时感染了邢朵,她也跟着亓官蜜蜜悲天悯人起来。
亓官蜜蜜看了邢朵一会儿便将目光转向别处。在他的沉默中,马车缓缓在亓官老宅停下,二人下了马车来至早上经过的院落,对面恰巧迎来了方和。
“主子!”
“嗯……你先送朵朵回去,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说着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邢朵,然后迈步向院落另一边亮着灯的一间屋子走去,没留下任何解释。
那里,似乎应该是他的卧房吧。
心中萦绕起一丝落寞和悲伤,邢朵跟着身前的方和穿过早上那间书库,袖椴的嫩叶在夜空里被吹得发出簌簌而单调地响声,越过茫茫草场,回到位于草场中央的木屋。
刚刚在马车上的话题是不是过于沉重了?
带着这样的心绪邢朵在浴室里随便泡了个澡便上床睡下。
今晚的木屋似乎格外森寒,屋外的海风也不似寻常,异常的猛烈,草场上的沙沙声如同近在耳边,宛如下一刻那成片的草场就会被连根拔起。
过于空静的世界让邢朵的头脑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几个犹如鬼魅的饿殍,接着又出现玉满堂亓官蜜蜜与温尔雅相拥的那一幕……身体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只留出一双眼睛心悸地扫向目及之处。
这一夜,邢朵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夜,她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短衾不耐五更寒;这一夜,她的心脏承受能力得到空前绝后的提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