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寺也许不是清瑜见过最宏伟的寺庙,汴京的大相国寺论厚重远远过之。但是若论气势,雄踞在这高高石台上的感应寺,却大有俾睨天下的气魄。也不知在如此艰难的地势上,前人是如何搬石运木上来,建成这样一座佛寺的。
帘红伴着清瑜,纱碧扶着一瘸一拐的吴巧容,四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这座传说中的“活死人墓”。令几人惊讶的是,感应寺外表那般高不可攀,内里却平和中正,一砖一石俱都简单质朴,一草一木无不秉承天然。不仅见不到传闻中外人想象的怨气阴森,反而人人都有一种处处安宁自在的感觉。
无相打发那几个疲累的武僧,自己独自领着丁得禄与清瑜主仆,绕过几重殿宇,直往后头方丈所居静室去。看得出他虽也跟众人一般攀爬了这么长一段山路,却是宁心静气,毫无异样。清瑜即便是个外行,也猜得出这无相和尚武功一定不俗。
人总是对不知名的东西感到恐惧,真的进了感应寺里,清瑜反倒镇定多了。况且感应寺给人感觉这么宝相庄严,无形中也让主仆四人都松了口气。
就在众人快到目的地之时,突然从侧边冲出来一个灰衣女子,猛的抱住了丁得禄的腿,哭喊着道:“丁公公我知错了,求您带我回宫去丁公公救命”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无相最先反应过来,他微微移步,拦在清瑜身前,望向那地上女子,微有怒意。
丁得禄此时也低头仔细看去,认出来人,他只是一愣,脸上便浮现出厌恶之色,冷冷的道:“你求我有什么用?是你自己犯了错,被发落到此,又不是我让你进来的来了就要好生安分,多念念经静思己过,求求来世。这般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子?”
清瑜定睛看去,只见那女子虽然穿着宽大的灰袍,头发散乱,却是长得一张花容月貌。如此楚楚可怜,声嘶婉转,实在叫人心生同情。
那女子听到丁得禄语气冷淡强硬,知道没了希望。她知道此番自己如此行事,回头必定不得善了,一时之间已经存了死念。只是她心有不甘,恶狠狠的咬牙道:“我才不要什么来世,只愿死后变成厉鬼,将害我的人都拖去地府给我赔命。那姓姚的贱人……还有你们……都不得好死”说罢也不得众人反应,横身一冲,便一头撞在佛殿外头燃香石鼎上,顿时血溅五步,气绝当场
无相抢过前去,只是终究晚了一步,只拉住那女子一只手,却没来得及阻止。丁得禄不料自己隔这么久来一回,便遇到这种事,暗道一声晦气,便侧身离远了些。
无相暗叹一声,念了一句佛号,便高声道:“来人今日是谁守着这门,怎么放了她进来?”
清瑜
主仆呆立当场,她们不过刚入感应寺片刻,便眼见一场血案这么直愣愣的发生在了面前。殿前苍绿的石阶上,沁满了鲜红的血液,那血液弥散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花,那么鲜艳却又那么诡异。有一种奇异美丽却又让人胆寒的气氛。
桃花破碎铺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一个美丽的女子,片刻间便成了一具死尸。
佛殿里隐约可见怒目的金刚,审视着人间生死枯荣。
清瑜心中那刚刚对于感应寺建立的一点好感,瞬间崩塌了。
帘红纱碧哪里经得起这个,反应过来之后,被那血腥气一冲,忍不住当场呕吐起来。吴巧容脸色变幻,强忍住胸口的闷气,挡在清瑜身前,遮住清瑜的视线。虽然吴巧容自己也吓慌了神,但是四人中以她最大,她不得不咬牙硬撑着。
清瑜却绕过吴巧容,反而上前了两步,停在了无相身后。她既痛惜这女子对于自己生命的不珍重,也迁怒于丁得禄那番伤人冷血的话。清瑜扬眉便寒声问道:“请问丁公公,这女子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罪孽?”
丁得禄见到清瑜神色不善,心里一突。不过他也是见多识广的,知道小孩子犯了气性,要找自己出气,忙道:“小姐有所不知。但凡获罪来到此间的宫女,都是犯了重罪的。小姐也知道,要是一般的罪过,在宫里也不过是打板子而已,何至于千里迢迢送到这里来。这女子名叫雪娘,是因为不守规矩,yin行浪语。被贵妃娘娘送过来的。”
丁得禄也不怕清瑜质问,这可是你祖母处罚的人,怎怪到我头上?
清瑜虽不知里头内情,但是只从刚才那雪娘临死前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冤屈,便大略猜到,这又是那位贵妃娘娘做的孽。只是如今人死都死了,她就是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
只这一会,从那雪娘冲进来的方向,跑过来两个年轻和尚。他们见到这个样子,也知道闯了大祸,忙跪下向无相认错道:“三师叔,是我们大意了,请师叔责罚”
无相看了看来的两个和尚,知道他们平日是老实木讷的,这些宫女送过来经常寻死觅活,他们师兄弟常常要分神去照管,也实在有些照管不过来。这雪娘估计是筹谋了好久,才瞅见一个空子,闯了进来。
无相便对二人挥挥手道:“罢了。你们将人带出去,让人将她火化了。往后照管门户要更精心些。今日冲撞了贵客,已经是不应该。要是被师傅遇到,你们少不得一顿责罚”
那两人忙点头应是,匆匆抬了那女子的尸首离开了。
清瑜见无相如此轻贱一个人的性命,只教训了那两个看守的僧人几句,便轻易放过,哪里还忍得住?她寒着脸问道:“无相禅师竟是佛门弟子吗?这般草菅人
命,不辨是非。不知感应寺都念的什么经,学的什么佛?”
无相微微一愣,对清瑜摇摇头道:“小姐只凭眼前所见,便给贫僧、敝寺下了这样的定论,实在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敝寺的僧人虽对这些宫女有监管之责,却不能左右她们的主见。虽然我们一心想要度化她们,奈何有些人实在是根基太浅,忿恨过甚,佛门广大,却也要她们愿意入我门来,方可解救。适才小姐也看到,这位宫女一心寻死,我阻止不及,却不是没有阻止,小姐怎可问罪贫僧,辱及师门?”
清瑜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无相禅师摸着自己良心问问,你看待这个女子可有一丝怜悯?她纵然是自己不惜命,但是禅师却这般应对轻巧,实在太过让人寒心了”
无相苦笑了笑,叹道:“若是小姐在这里待久了,自然就明白。不是我没有怜悯之心,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清瑜还要再说,丁得禄立即上前打圆场道:“时辰不早了,方丈想必也久等了。小姐还是先见过了空方丈,安顿下来要紧。有什么事往后再跟无相讨论便是。”
清瑜知道丁得禄这个老狐狸想早点开溜,她也知道自己就算问倒了无相,也不能为那死去的女子讨回什么公道,只得偏过头去,不发一言。
吴巧容也不想在这人死之地久待,忙拉着清瑜,对无相道:“禅师请带路”
无相转过身,眼角瞟过地上那一滩血迹,摇了摇头,当先走了。丁得禄忙引着清瑜往前走。帘红纱碧顾不得自己的失态,相扶着急匆匆跟上,生怕两人被落得远了,单独面对那血淋淋的景象。
众人到了方丈静室门口,还没等无相开口通报,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从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极老的白脸和尚。这老和尚乍一看很是平常,虽然高大,却有一种隐隐的灰败气息,恍似行将入土之人一般,让人觉得没有什么生气。只是清瑜抬头正对上这老和尚一双眼睛,看似昏黄浑浊,其中却有一种让清瑜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无相躬身施了一礼,极为恭敬道:“师傅从京城来的贵客带到了。”
这位老和尚就是皇室出身,如今执掌感应寺的了空了
丁得禄每次见到了空都不自在,这次亦是一样,他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对了空道:“大师别来无恙咱家亲身将小姐送到这里,往后小姐就交给大师照顾了”
了空对着丁得禄极为淡然,眉毛也没抬一下,便道:“公公请回吧”
虽然丁得禄根本就不想在这感应寺多待,只是了空次次这个态度,让他窝火得很。眼见时间不早,丁得禄还想赶回黄陵镇自己府上逍遥,便也懒得多说,只对清瑜主仆拱了拱手
,转身就走。
了空眼光扫过四女,目光停留在清瑜脸上。直看得清瑜心中发毛。
了空开口便对徒弟道:“你让人收拾地方出来,待会来我这里领人。”
无相不敢怠慢,忙匆匆去了。
了空依旧不紧不慢的道:“丫鬟留在门外,你跟我进来记得关门。”说罢也不等清瑜回话,转身就进了屋子。
清瑜实在拿不准这老和尚的态度,只得咬着牙跟着进去。吴巧容知道了空辈分极高,虽然担心清瑜,却也不敢违抗,只得带着帘红纱碧站在外头。
清瑜进屋后,依言将门带上。转身一看,了空正盘坐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直看。
清瑜正准备上前拜见,了空却先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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