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祸不单行
邓厚知道此时再也不能节外生枝,只得怏怏回到姿生堂。只是他一夜辗转反侧,担心得无法入眠。
襄阳城又渡过一个纷扰的夜晚。当襄阳驻军布下天罗地网搜铺刺客的时候,李承义却已经泅过了护城河,爬上了岸。他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滚趴在草丛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一趟九死一生,他这个不谙水性的胡人,硬是凭借闭气功夫挣扎着游了过来。春天的河水依然寒气逼人,而李承义又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斗与拼命的奔逃,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哪怕一个三岁孩童都能要了他的命。
李承义疲惫不堪,却强忍着睁大沉重的眼皮,浩瀚的夜空繁星如斗,在这如此壮丽的苍穹面前,每个人都会生出自身如此渺小的感叹。李承义又想起了卿裳那张温婉清秀的脸庞,只是,她已经变成了这天上不知名的一颗星,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李承义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猛的坐起来,将那快要涌出的泪水强压回去。他是党项的少主,肩上担着族人的未来。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个女人甘冒奇险回到襄阳却几乎将自己失陷在内的事情,是最后一次。这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只能有这一次。他必须赶紧回到草原上去,回到族人中间,为这次襄阳的失败做最坏的打算。
李承义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认明方向朝北方走去。后头巍峨的襄阳城墙越来越远。而前面是不可知的黑暗以及无法预测的形势。
鸡鸣朝阳至,又是一日晨。
好不容易捱到了卯时末刻,距离开城门不久的时候,邓厚再也按捺不住了。照之前的约定,迟掌柜的马车这时候就该停在后巷。邓厚蹑手蹑脚的寻了过去,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却见不到一个人影。邓厚焦急得等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马车的踪影,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让他再也等不下去。邓厚一咬牙,往南门大街而去。
早晨的南门大街已经有了几分热闹,邓厚在一处街角停下,远远的观察聚源堂,果然发现有些不妥。早已过了开门的时辰,聚源堂却门窗紧闭,门口还围着一群人。
邓厚假装路过,走到附近。瞥见聚源堂门口站着两个差人,心中一凛。这时候就听那人群中有人说道:“我这当票明儿就要过期了,急着赎回家传的玉佩,差大人可给我句话,这聚源堂什么时候能开门?”众人纷纷附和。
那差人冷哼道:“我劝你们都回去,如今这聚源堂吃了官司,内中所有东西都是证物,绝不能轻动。再在这里聒噪,小心将你们都当成奸细同伙抓起来”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这聚源堂也是奸细窝了?那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啊可是如今襄阳外有战事,奸细是人们最不齿的,这些主顾也不敢犟嘴,只得垂头丧气散了。
邓厚不紧不慢的假装路过,心脏却因为刚才听到的对话狂跳得厉害。待转进了小巷,邓厚靠着墙,几乎要软倒在地。差人那一声“奸细”言犹在耳,邓厚背后一身冷汗,聚源堂暴露了就在他们计划离开襄阳去往陈国的这一天暴露了不知道迟掌柜有没有被抓住?万一迟掌柜被抓,经不住拷打,那么清瑜的身份……邓厚几乎不敢想象后果偏偏这时候清瑜却原因不明的滞留在了王府,跟前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真是祸不单行,所有的一切都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刻,化作了泡影
邓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姿生堂的。他一路上都在使劲想,却不得不承认,没有清瑜,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情势,根本想不到丝毫的办法。
杨娘子见邓厚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当他是担心清瑜。便对邓厚道:“虽然小袁梦留在王府有些出人意料,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从不惹事的。或许真是投了表小姐的缘,留她作伴呢。”
邓厚明知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但是他担心杨娘子本身是个孕妇,知道了只会跟着悬心,所以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又咽下。
忽然外头一阵喧嚷,就见那抱月楼的香琴姑娘快步闯了进来,乔兰想拦也没拦住。杨娘子自从得罪了抱月楼黄菊仙,两方便断了来往。见香琴这么急忙寻来,有些奇怪。不过杨娘子感念香琴曾在姿生堂开业的时候出了一份大力,忙止住阻拦的乔兰,请香琴坐下。
不待杨娘子发问,香琴便语声带泣道:“求掌柜的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妈妈吧”
杨娘子奇道:“香琴姑娘这话我可听不懂。黄老板怎么了?”
香琴哭道:“昨儿夜里,襄王府侍卫忽然闯进抱月楼,抓了妈妈。我拖住一个侍卫想问清因由,谁知那侍卫只说,是妈妈雇人掳掠王爷的朋友袁姑娘,事情败露了。他们只管拿人去问罪。我不得已求到襄阳知府康师爷那里,他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侍卫说的袁姑娘,正是姿生堂您那位小表妹。可是此事引得王爷震怒,康师爷也爱莫能助。”
说罢起身跪在杨娘子面前,哀求道:“我知黄妈妈小肚鸡肠,因怨愤姿生堂捧了画眉压倒我,心里有恨。加上那谭四娘挑唆,才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我舍了面皮前来,希望掌柜的看在我曾经也为姿生堂辛苦一回,帮帮黄妈妈,她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哪里经得起牢狱拷打?”
杨娘子与邓厚听后这才知道,昨天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一联想,清瑜滞留王府不归,莫非是受了伤?两人对望一眼,都担心起来。
那香琴还跪在一旁哭哭啼啼,杨娘子实在没有心思管,起身拉起香琴,语气有些生硬道:“香琴姑娘回去吧,我只是个平头百姓,哪里有资格管王府的事?况且,我们家袁梦,不过几岁大的孩子,那黄……老板都不放过,心肠太歹毒了。这样的人,莫说是救,我们不反告她就算仁慈的了。现在我只担心我表妹究竟怎么了,可有受伤?别的恕我无能为力,请回”
香琴还要哭闹,跟来的素芳立即与乔兰架了她出去。杨娘子在房里走来走去,忧心忡忡。邓厚想到这是一个机会,忙道:“杨大嫂,我实在放心不下妹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王府那边还瞒着我们。我怎么都要亲眼看到妹妹才能放心。我这就去找魏管事”
杨娘子连忙道:“要不叫上你杨大哥一块去?也好有个照应只是他这会出门谈生意去了,你等等我叫人去找。”
邓厚一刻也等不下去,摇头道:“王府要是仗势欺人,多杨大哥一个也不顶用。我看自家妹妹还不行?我不信他们这样不讲理。”说罢头也不回,出门找了辆马车,就往襄王府去了。
襄王府花园西侧的百花坞里,清瑜一大早就独自面对穆显,心里非常忐忑。
穆显翻来覆去将清瑜画这幅地图的经过问了快两个时辰,每次都是类似的问题,不过又都夹杂进一两个新问题。起初清瑜还能对答如流,但是后头却越来越觉得危险。因为清瑜毕竟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想好的一套说辞,但是穆显这种问话技巧,却能抽冷子打断她的思路,让她精神格外紧张。
穆显看着眼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心中也在暗暗生奇。他这种问法,不是精神意志极强的人,是很难招架住的。而这个小女孩却能强撑着答到现在,不仅没有前后颠倒,言辞矛盾,而且条理清晰,十分明确。穆显心中也渐渐相信,此事或者跟这个小女孩没有关系。他正准备结束盘问离开,忽听外头侍卫通传道:“启禀穆大人,袁姑娘的兄长来探望袁姑娘。殿下允了,命我将人带来。”
清瑜面色一滞,邓厚这么眼巴巴的赶来,是不是听到什么风了?迟掌柜那边,不知道邓厚可通知到了?
穆显心思老到,看到清瑜不自然的表情,心中一动,便道:“快请进来,老夫也想见见这位袁公子……”
清瑜见这老狐狸分明不想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心中无奈。
邓厚进了屋子,瞥见一个华服老者坐在上首,清瑜陪在末座,还有不少使女从人一旁伺候。邓厚知道这位老者定是刚才通传时侍卫口中的穆大人了。他恭敬施了一礼道:“袁豹见过穆大人。”
穆显见这少年一副老成憨厚的面相,点头道:“袁公子免礼”
邓厚望向清瑜,见她除开有些忧心,倒不像有伤在身,心中微微宽慰。虽然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在这穆大人眼皮底下,只能开口问道:“妹妹怎的留在了王府?昨晚魏管事送信只说是你要陪表小姐,今天却被我们得知,抱月楼黄菊仙雇人掳掠你,你没事吧?”
清瑜熟悉邓厚,见他眼中暗藏焦急,心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表面含笑答道:“我没事。哥哥说得没错,确实发生了那件事。我怕你们担心,才没让魏管事说。”
邓厚见那穆大人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兄妹一问一答,暗觉清瑜在这王府处境不妥,转而试探问道:“你怎么一人在这里,也不见你去陪表小姐?表嫂怀着孩子,就想拉着你说话解闷,要是没事的话,不如跟我回去”
清瑜为难的看了穆显一眼,穆显呵呵一笑道:“袁公子不必担心,你已经知道昨晚发生了掳掠袁姑娘的事情,为了她的安全,殿下特意将人留下。如今事情还没查明,袁姑娘暂时还走不得。你只管放心,她是我们殿下的座上宾,我们不会留难她的。”
邓厚奇道:“那黄菊仙不是抓到了吗?还有什么不安全的?穆大人,我妹妹年纪小,受了这样大的惊喜,最需要亲人的抚慰。虽然殿下一向善待我们,但总归替代不了我这个亲哥哥。”
穆显一时语塞。清瑜怕邓厚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这个老狐狸,连忙道:“既然哥哥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陪我,等穆大人把案情审清了,自然会放我们回去的。穆大人,你看这样好不好?”
穆显嘴角一弯,似笑非笑道:“这也无妨。老夫还有公事要办,就不坐了。袁公子就在此陪袁姑娘吧。”
说完穆显便起身出去了。
早有使女过来添茶送果,一屋子仆从却不退下。两兄妹虽然对坐,却知道这说的话,会一句不漏的传到别人耳朵里,心中忧急,却也无法。
清瑜问了几句姿生堂与杨氏夫妻。邓厚随意答了。这么扯了几句,邓厚突然对清瑜道:“妹妹可还记得厨娘买回来预备给表嫂做补汤的那只雪花鸡?红红的冠子,雪白的毛,你说看着可漂亮,舍不得让杀……”
清瑜一愣,没影的事情,邓厚这么说,难道想暗示什么?她便顺着邓厚的口气答道:“记得,记得。可是趁我不在家,厨娘子偷偷杀了?”
邓厚笑道:“本来表嫂跟我说你既然喜欢这雪花鸡,就留着养。再买几只普通的炖汤也是一样。平素都是你来喂的,偏偏今儿早我起来的时候‘迟’了,没顾得上跟厨娘讲。等我再去看的时候,厨娘已经将那雪花鸡‘抓’了。我本想阻止她来着,结果听到信说你差点被人掳掠了,就急忙赶来王府,这会那雪花鸡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要说邓厚不聪明,此时却反映出他的内秀来。一个胡编的故事,硬是将重要的讯息嵌了进去。说话间还刻意咬重了那几个关键字。
清瑜一边听一边记,将几个字在心里这么一联系,立刻就有些懂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邓厚,眼睛不由自主睁得滚圆。那表情,分明是猜中了邓厚的暗语。
邓厚微微点了点头,叹息道:“不知那只鸡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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