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你来得好快哟。”
“快放手,太后帐前,可不是在家里。”刘修说得严肃,脸上却笑嘻嘻的,伸手在女儿的臀上拍了一记,挤了挤眼睛:“那小子怎么样?给脸子给你看了没有?”
“没有,不过被我骂了一顿,心情不太好,闷在帐里一天没出来。”刘和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刘修怀中,嘻嘻的笑道。
“就应该这样。”刘修开心的点点头,一看到宋太后走了出来,他连忙松开女儿,严肃的向宋太后请安。宋太后很随和的受了礼,把刘和拉到身边,打趣道:“骠骑将军来得这么快,恐怕不是因为诏书,而是挂念你的闺女吧?”
刘修笑笑:“小女从小就蒙太后错爱,如今在太后身边,我有什么好挂念的。”
“是吗?”宋太后理顺刘和鬓边的乱发,笑道:“可是阿和在我身边,却总是离不开她的阿爹,这两天我的耳朵里可全是骠骑将军的爱女之情,让我好生羡慕呢。”
“太后言重了,臣愧不敢当。”刘修谦虚的笑笑:“只是小女顽劣,最近在军中又沾染了些野性。千万不要冲撞了太后和陛下才好,否则臣真是万死不能辞了。”
“无妨,我现在也在军中。没有可心人陪着,实在无趣,骠骑将军如果不介意。就让你的千金再陪我几天吧。”
“敢不从命。”刘修笑了起来。千金这两个字在这个时代还只用来形容儿子,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女儿没那么贵重,一般都谦称弄瓦,与儿子的弄璋相对,可见地位之低下。像他这样把女儿当儿子一样养的,大概也只有蔡邕。千金是他偶尔和刘和说起的。大概刘和忍不住得意,向太后炫耀了。
陪太后说了一阵闲话,刘修便回到大营。按道理,他现在应该去拜见天子,可是太后没有明说,只是说天子这两天压力太大,情绪不太稳定。可能态度上会有所不敬,还请骠骑将军见谅。刘修也没多说,自已回到了帐中,宣布闭门待罪,不见任何来请见的客人。
“闭门待罪?”小天子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哭笑不得。“待什么罪?”
杨修摇摇头,解释了一下。骠骑将军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据他自己说,他是听说有佞臣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说他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所以放下大军前来听候陛下处罚。他还要请陛下安排人去接收他的大军,让他好解甲归国,安安稳稳的做他的楚王世子,过他的富贵人生。
小天子冷笑一声:“你信吗?”
杨修不吭声,他信才怪。刘修真要请罪,何必带两千步骑来?他那两千步骑可都是精锐,别的不说,关羽那三百重甲士简直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他只带了五十个人就攻破了新蔡城。现在刘修住在御营旁边,紧张不是刘修,而是天子,刘修要是突然发火,关羽和他的三百重甲士几乎可以在眨眼之间杀入天子的御帐。至于他的大军,眼下有谁有这个能力接收他的部下?保证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闹出兵变都不意外。
刘修之所以摆出这个姿态,其实很简单,就是要逼天子给个说法,向他低头。佞臣?他不知道猜忌他的是天子本人才怪。
天子会向他低头?杨修觉得这也不可能。天子年龄虽小,可是他早就适应了皇帝这个身份,皇帝需要向别人低头吗?皇帝杀错了人都不用道歉的,更何况只是猜忌,而且刘修的所作所为还无法让人不猜忌。
只是事态逼人,不低头又能如何?
“朕去见他。”小天子站了起来的,掸了掸衣摆,在杨修等人诧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杨修愣了一下,赶紧追了出来:“陛下,这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小天子笑了起来,虽然笑得有些勉强,可是却大义凛然。“当年始皇帝为了平定楚国,不是亲自到将军王翦的家中认错?是朕让骠骑将军委屈了,现在朕也去向他认错,好请他尽快攻破平舆,还天下以太平。”
杨修张了张嘴,没好再说,心道你这比喻可不恰当,秦始皇那可不是什么好例子,虽说他向王翦陪罪这件事倒的确有明君之风。他连忙招呼周瑜等人一起来,周瑜倒没有杨修想得这么多,他对小天子说:“陛下坐拥天下,有容人之量,臣钦佩。”
小天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我这哪是容人之量啊,我是不敢让我的亲生父亲跪倒在我的面前,折我的寿啊。没办法,只好装礼贤下士了。
刘修在帐中静坐,听得天子亲自来见,他不好再闭门谢客,让人请天子进帐。天子进了帐,见刘修披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常服,盘腿坐在帐中,身前点着一盏琉璃灯。琉璃灯应该是刚点起来的,因为帐中闻不到一点烟火气。
看起来倒是个闭门思过的样子,不过看到天子进帐,刘修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小天子,脸上虽然没有倨傲之气,也看不出有什么请罪的诚意。小天子一时恍惚,好象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犯了错,刘修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等着他主动认错。
唉,看来他还是觉得我错了,是等我来认错的。小天子叹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弟子拜见先生。”按照弟子拜师的礼节,一板一眼的行礼。他的文先生是卢植,卢植是个讲礼节的人。在这方面,他做得无可挑剔。
刘修静静的看着小天子,看着小天子跪在他的面前。嘴角这才轻轻挑起。他抬了抬手:“陛下请坐。”
“谢先生。”
“闻说先帝驾崩之前,曾经留给陛下两件治国重宝,不知陛下还记得吗?”
小天子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记得。一件是先帝手注的《韩非子》,一件是先帝随身携带的一枚石印的仿制玉印。”
“你知道那枚石印的印文吗?”
“知道,是道家老子所语,治大国如烹小鲜。”
“知道这枚石印是从何而来吗?”
小天子茫然的摇了摇头。他那时候还小,只知道这枚石印先帝随身携带。从不离身,最后还随葬了,却不知从何而来。
“那是我手制献与先帝的。”刘修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小天子:“陛下随身把玩多年,最终将石印变成了玉印,并郑重其事的交给陛下,陛下难道还不理解其中的意思吗?”
小天子眨了眨眼睛。揣摩着刘修的意思和先帝的意思。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先帝把这个交给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不明白刘修现在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请先生指教。”
“看来你还没有真正的领悟陛下的心意。”刘修轻声叹了一口气:“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先帝的错,是我的错。当初应该让你到太极道馆的厨房去帮几天闲,亲手烹制一下小鲜,你现在就不会理解得这么隔了。”
小天子皱了皱眉,他知道隔这个词是刘修的独创,所谓隔,就是指人做学问半生不熟,在通与不通之间。能够跨过这一步,就真正进入圆通无碍的境界,跨不过这一关,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让我去烤小鱼吗?小天子暗自苦笑。
“先帝聪明过人,智慧无双,只是可惜知道太晚,无力回天。陛下还年幼,当用心学习,厚积而薄发,不可再步陛下后尘。”
小天子暗自撇了撇嘴,嘴里却恭敬的应道:“喏。”
“原本想把袁家当成小鲜,让陛下试试手艺。现在看来有些操之过急了。陛下,请让臣能为陛下演示一番如何?”
“先生……是指攻打平舆的事吗?”
“是,又不仅仅是。”刘修语气平淡从容:“如果陛下学习得足够快,那袁绍就是陛下的小鲜。”
“如果弟子愚笨,进步不如先生所期呢?”
“那就只好由我再给陛下演示一遍,然后找别的小鲜让陛下试手了。”
“敢问先生,如果袁家都是小鲜,天下还有什么比袁家更大的?”小天子的声音变得冷了起来,抬起头,看着刘修,眼中抑制不住的愤怒。
刘修不说话,低下头,慢慢的搓着手指,根本无视小天子要喷火的目光。过了片刻,待小天子气沮,这才轻声笑道:“天下之大,袁家充其量也就是小鲜罢了,陛下如果想大展拳脚,大鱼有的是。”
小天子抗声道:“先生是要教我做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吗?我实在不敢当。”
“不然。不知道量力而行,竭天下之力而征伐,那是穷兵黩武,如果量力而行,就是跨有四海,奄有八极,又和穷兵黩武有什么关系?”刘修微微一笑:“陛下,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守在祖业上过日子,又算什么英雄?”
小天子气极反笑:“那就请先生先烹制袁隗这条小鱼,让弟子借鉴一番。”
“这是自然。”刘修当仁不让的点点头:“请陛下拭目以待。”
“不知先生要多长时间才能竟功?”小天子忍无可忍的追问道。
“这个嘛……”刘修略作沉吟:“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秋收,那就在秋收之前解决他,然后安安心心的收割。”
小天子咬着嘴唇,生了半天的闷气:“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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